隔天是個好日子。
初春的太陽暖融融的,照得整個東宮的琉璃瓦都似上了新彩釉,在湛藍(lán)的天空下散發(fā)著灼目的光。
一大早,宮里的宣旨太監(jiān)便在東宮宣下皇帝陛下的口諭。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攝政王李璋便帶著幾人前來拜見。
來的真快,倒是一點也不掩飾內(nèi)心的急迫。誰都知道國子監(jiān)祭酒雖然官職不高,但是由于負(fù)責(zé)官員考課,每次新科都能拉攏一群年輕有為的新官員。這些官員日后倘若升遷,更容易視祭酒大人為官場伯樂。這么一來,每一任國子監(jiān)祭酒,都在朝堂舉足輕重。
曲芳一邊腹誹,一邊親自把他們讓進(jìn)會客的章華殿,著人去東暖閣請?zhí)舆^來。
如今皇帝陛下雖然擬旨令李璋監(jiān)國攝政,但畢竟李琮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故而兩人仍以兄弟相稱,表面上是和和氣氣的。
“聽說王兄來,特地去沐浴更衣,故而來晚了?!崩铉綍r,李璋已經(jīng)喝了一整壺的茶。桌子上但凡是鹽漬的茶點,已經(jīng)被他吃掉一半。
李璋抬眼看去,李琮臉上雖帶著病容,眼神倒是明亮。頭發(fā)整整齊齊挽在冠中,看不出一點水漬。
說是沐浴更衣,無非是晾著他吧。
“太子真是拿為兄取笑了,為兄又不是廟里的菩薩,沐浴更衣做什么?”他說著站起來,迎著太子共同坐在議事的地榻上。
“這是名冊?!崩铊皵傞_一張淡黃色的紙箋在李琮面前,沒有再費心寒暄。紙上端端正正寫著幾個名字,其中兩個,被御筆親批,畫了個圈。
“太子覺得哪個更好些?”李璋神色認(rèn)真,聲音不大,似乎怕被人聽了去。
李琮低頭看了,被圈住的名字,一個是王沛,一個是朱學(xué)臣。
王沛是現(xiàn)下國子監(jiān)司業(yè),曾為被抄家賜死的國子監(jiān)祭酒孫鐺做副手,做過五年監(jiān)丞,算是李琮熟識的人。這半年來,王沛其實相當(dāng)于兼著祭酒的職務(wù),國子監(jiān)才運(yùn)行良好。若論人品學(xué)識,他當(dāng)?shù)闷稹?p> 而朱學(xué)臣……
李琮抬眼看了看李璋:“這人是陛下選的?”
“有問題嗎?”李璋神色自然地詢問道:“是我看他不錯,特意舉薦的?!?p> 李琮修長的手指撥弄著那頁紙箋,蹙眉道:“不過是個小小的書簿,怎地就被王兄看上了?”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檀香彌漫,帶著幾分疏離和警惕。
“的確是個主簿,”李璋咂了口茶,臉上頗有幾分賞識:“且是做了十年主簿卻沒有半次升遷的。不過我聽說,他律法術(shù)法卓絕,就連大理寺丞,都曾找他請教問題。父皇顯然也知道他,這才把他當(dāng)做備選?!?p> “找他請教問題?”李琮嘲諷道:“往自己臉上貼金誰不會?而且我聽說,這個人喜歡流連煙花酒樓,日常就是寫些酸詩?!?p> 李璋抬手?jǐn)n了攏一縷掉下來的頭發(fā),哈哈笑道:“太子覺得他德不配位,那便刨除他這個選項便好。王沛如何?看太子的意思,對他沒有意見吧?”
“別,”李琮作勢咳嗽了幾聲,身子往后斜了斜,靠在松軟的枕靠上,淡淡道:“如今是王兄監(jiān)國理政,不能因為我的幾句胡言亂語便壞了王兄安排。到底選誰,還是王兄定吧。”
“哪里?”李璋推辭道:“父皇讓你我二人一起定奪,還不是叫你擇選嗎?畢竟這國子監(jiān)祭酒,可是有為太子講經(jīng)之責(zé)的。若你不喜歡,為兄奏明父皇,再換人便是。”
李琮輕抿茶水,默不作聲。
二人在這沉默中品了會兒茶,李琮才淡淡道:“既然父皇讓從這兩人中擇選,那便王沛吧?!?p> 李璋聞言把杯盞放下,點點頭,把那寫著名字的紙箋珍而重之地又收起來,放在袖袋之中。
“對了,還有一件小事?!钡仁蘸眉埞{,李璋似漫不經(jīng)心道。
李琮低頭吹散杯中漂浮的茶葉,等李璋繼續(xù)說。
“尚衣局那邊出了點狀況,求到我那里。正巧我今日要過來,便帶著他們一起來了。太子若不嫌叨擾,可把他們喚進(jìn)來?!?p> 尚衣局掌宮廷冕服,如今的長官姓郭,是個謹(jǐn)小慎微事事勞心的人。
“王兄?jǐn)z政監(jiān)國,竟然連尚衣局的瑣事都要掛心了。”李琮揶揄道,眉心一抹嘲諷劃過。
李璋打著哈哈,伺候的內(nèi)侍已經(jīng)喚了郭奉御進(jìn)來。
雖不是第一次見到太子,但是從郭奉御的神色看,若不是山窮水盡,絕對不敢來東宮轉(zhuǎn)一圈的。
這宮里誰不知道,太子是個嗜殺的。隨便個下人若有半點違逆,便要落個身首分離的下場。他郭氏雖是個正五品奉御,但要他個人命甚至不用上報皇帝。
郭奉御懷里抱著個三尺寬的樟木紅漆盒,規(guī)規(guī)矩矩跪下來行禮。
“你要請求太子什么事,盡管說說?!崩铊笆疽馑酒饋恚嫔珳睾?。
郭奉御卻不敢站,垂首道:“今年開春,宮里整備庫房,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陛下登基大典時穿的一件吉服破了。因這事,看護(hù)庫房的管事已經(jīng)被杖殺。但是吉服不能不修……”
“敢情你覺得我這個太子有點閑,要教本宮做針線活嗎?”李琮打斷郭奉御的話,冷冰冰丟出這么一句。郭奉御只覺得冷颼颼如匕首過耳,咚的一聲腦袋磕在地面上。
“小人萬萬不敢,請?zhí)拥钕孪⑴ 闭f到此處,聲音里竟然有了哭音,再也不敢說出訴求了。
李琮斜脧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好了好了,”李璋厲聲道:“幾句話就說明白的事,你吞吞吐吐做什么?”說著轉(zhuǎn)頭看向李琮,“只因為當(dāng)年繡制禮服的金銀跳絲技法已經(jīng)失傳,這才求到你東宮來了?!?p> 李琮抬眼看了看李璋,悶聲道:“我這東宮里要是誰會這個,王兄一句話要到尚衣局服侍便是,整這些彎彎繞繞的做什么?”
“這個……”李璋明亮的眸子一時間有些失神,好在郭奉御總算靈魂歸體,跪在地上道:“不瞞殿下,那懂得金銀跳絲技法的,眼下整個京城,就只有如今的太子妃殿下了。”
……
月落蒼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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