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我的班主
在讀書的那十幾年里，我經(jīng)歷過各種各樣的老師，有的老師溫文爾雅，有的老師學問淵博，有的老師憤青激進，也有的老師活潑真誠。
每次提起“班主任”這個詞，映入腦海的第一印象，無疑也都是不茍言笑、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只有老高是個特例。
老高是我高三的班主任，在他來之前，我所在的那個班是全校有名的學渣集聚地，班里的每一個學生都叛逆而富有個性。
此前，班里已經(jīng)換過兩次班主任。他們剛來的時候也曾信心滿滿，立志要改變這個狀態(tài)，但到最后卻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拯救不了這幫自甘墮落的家伙，所以先后提出調(diào)離崗位。
以現(xiàn)在對教師的苛刻要求，老高算不上是一個好的老師，體罰這一條就足以將他全盤否定。
來班里沒幾天，他就把一個女生狠狠教訓了一頓。
那是一節(jié)自習課上，大家還是像往常一樣各自找著樂子。那位女同學正在和身后的閨蜜打鬧，老高走進來后把她從座位上拉起，只一腳，便將她踹飛到兩米開外。
這一幕，令所有人錯愕不已，驚得不敢動彈。
雖然在那個時候、那所學校，體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沒有人會料到一個為人師表的老師，會這么粗暴地對待一個女孩。
這女孩的性格外向又要強，或者通俗地說是潑辣，被打之后還想起身與他理論一番，又被他一腳踢翻在地。
這還沒完，打完了人，老高抱起這女生的所有課本、試卷和筆記本，一股腦從窗戶丟了出去。要知道，我們的教室可是在五樓啊，那些書本就像冰雹夾雜著雪花一樣飛落下去，在樓下的花壇里撒了一大片。
在這個過程中，他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在這站著”，一句是“誰也不準去撿”。
那天，那個女生在教室后面一直站到放學才罷。而這期間，竟真的沒有人敢下樓去，幫她把書本撿回。這些平日吊兒郎當?shù)暮⒆?，即便再玩世不恭，心底還是有令他們尊敬和畏懼的東西。
在高三最初的那段日子，老高揍人是五樓長廊最常見的風景。慘叫和哭嚎，常常在整棟樓上回蕩。
之后，班里的紀律好了一些，畢竟沒有誰愿意自討苦吃。但是，在別的同學都在為高考努力，廢寢忘食地鉆研學習時，我們這個班的人依舊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沒有人意識到，從今而后的這兩百多天，是人生中少有的幾個轉(zhuǎn)折點之一；也沒有人意識到，這段時間的人生態(tài)度，將決定以后生命的方向。
老高也會說教，但說的很少，無非就是“考不上大學，就沒有出路”、“不好好學習，怎么對得起父母的辛苦”等寥寥數(shù)語，當然并沒有什么用。
他常年戴著一副茶色眼鏡，雖然鏡片不及墨鏡顏色那么深，但遮擋他的眼神足矣。沒有人看得清鏡片之后是一雙怎樣的眼睛，這讓他在學校的眾多老師中顯得與眾不同。
他的愛好是打籃球，每天下午四點鐘，我們都會準時看到他出現(xiàn)在學校的球場上。
球場上的老高并不像打人時那么殘忍，他可以和老師嘻嘻哈哈，也可以和學生肆意嬉鬧。當然，到了教室之中，他就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大家開始明白，只要課堂之上不破壞規(guī)則，就不會召喚他的殘酷版出來?；蛟S，正是這樣，才讓他跟學生的關(guān)系慢慢變得融洽。
當然，最終讓他徹底融入到這個班級之中的，還是打架。那一場打架在我的學生生涯中獨一無二。
那一夜，大家正在上晚自習，不知從哪里來了三個混混，把班里一個男生拖出去，暴打一頓。
我沒有見到男生被打的樣子，只是聽到有人回來報信，說某某被打了，快去幫忙，便跟大家一起沖了過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班級的團結(jié)，所有男生都去了，我只是其中一個。
我們把三個混混圍在中間，打算為哥們報仇。
當然，他們是不怕的，我們雖然人多，但都是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不足以讓他們恐懼。
這個時候，老高出現(xiàn)了。
他撥開人群，制止了我們，卻抬腿一腳，將其中一個踢翻在地，并順勢在臉上踢了一腳，將另一個一拳打倒，在胸口也猛踢了兩三腳。兩個人頓時在地上哀叫起來。第三個是最可憐的，他想逃出包圍，被老高一把拉回，摔在地上，又在脖頸處猛踩一腳，頓時像一灘爛泥癱軟在地。
那一晚，老高有點像電影里的陳浩南。
在我的求學生涯中，再也沒有哪一個老師像老高這樣帶領(lǐng)學生打架，更沒有哪個老師會制止學生，自己卻親自上陣搏斗。
如果老高不阻止，我們背上一個處分恐怕在所難免，而我也不記得老高有沒有被處分，只依稀記得那三個混混被抬走，其中一個在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星期——我不說，你們也能猜到是哪一個。
從那一天開始，老高不再是大家害怕的班主任，而是令人尊敬的帶頭大哥。那些曾經(jīng)抵觸的說教，慢慢變成了大家自覺的踐行。
在高考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班成了全校升學率最高的班級之一。沒有人會料到，曾經(jīng)的一幫學渣，在這樣一個班主任的帶領(lǐng)下完成了蛻變。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吧，我想。
還記得，高考放榜后，最后一次回到學校，我們在廁所偶遇。只有我和老高兩個人，他突然對我說：“我覺得，以你的悟性，復讀一年肯定能考一所更好的大學?！?p> 我最終沒有聽他的話。我承認，是自己無法再忍受一年高三的痛苦?；蛟S，當初按他說的，我現(xiàn)在會過著另一種生活。但是，人生沒有回頭路。
老高仿佛是一劑猛藥，只有在病入膏肓的病人身上，才會有他的用武之地。后來聽說，他也是在那所學校畢業(yè)。在他的青蔥歲月，也曾經(jīng)血戰(zhàn)街頭，也曾經(jīng)狂浪不羈，也曾經(jīng)被現(xiàn)在的副校長，也就是當年的班主任追著滿操場打。
或許，這就是青春的輪回。
我有些懷念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