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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末帝

第十六章 暢春閣父子吐心曲 萬和樓從珂認(rèn)先生

大唐末帝 光祿山人 8396 2019-01-21 20:11:55

  急流勇退意難償,紅塵看破枉自傷。

  用舍行藏皆度外,拜師求教問滄桑。

  卻說安重晦從崇德殿出來后,沒有稟告皇上就直接回了府,安夫人看到他左眼角一片黑紫,忙問道:“老爺,這是怎的,怎么眼圈都黑了?”安重晦并不答話,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生著悶氣。安夫人見狀,忙把那幾個使女家人打發(fā)走,走上前去小心地問道:“老爺,怎這么不小心,摔成這樣?”

  “什么摔的?是被那個‘賤種’打得,這個賤才貨,老夫決不與他干休。”安重晦氣咻咻地大聲吼道。安夫人聽了,更是摸不到頭腦,只知道老爺被人打了,反問道:“老爺如今是宰相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莫非誰還敢與老爺慪氣不成?是哪個遭天殺的敢碰老爺?”

  “是誰?就是皇上當(dāng)年從平山撿來的賤種,想不到他敢這樣對老夫,有他好看的?!?p>  “老爺說什么?是大皇子?那是為何呀?”

  “什么狗屁皇子?不就是那個平山賤人魏氏帶來的野種嗎?如今卻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他好果子吃。老夫就不信還治不了他這個野種?”安夫人聽他一口一個賤種,一口一個野種的罵,心里很是愕然。她從未見過安重晦發(fā)這樣大的火,前些天還聽安重晦說要把女兒嫁給李從珂的,如今竟反目成仇了,心里大惑不解。她忙給安重晦倒了杯茶,輕輕放在案上,小聲說道:“老爺曾說大相公鴻運高照,似有天助,前程不可限量,怎的今日卻成了這樣?”

  安重晦喝了口茶,心里的那股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嘆口氣道:“今日皇上令老夫代為賜宴慶功,那些個有功將領(lǐng)山呼海叫,不成體統(tǒng),老夫斥責(zé)了他們幾句,卻招來那賤種的一拳,還居然辱罵老夫,這口氣如何咽得?”

  安夫人這才聽清事情的原委,立刻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一迭聲地叫著:“那還了得,快成我安家的女婿了,敢這樣無理,他算老幾?當(dāng)今皇上見了老爺還要讓三分,若不是老爺出手,皇帝還不知是誰呢!明天咱就不上朝了,我倒要看看,離了老爺,他這個皇帝怎么做?讓他自己去折騰吧?!?p>  “住嘴,你瘋了?”安夫人這句話嚇得安重晦幾乎出了身冷汗,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四周看看,見確無它人,這才放下手,低聲呵斥道:“你這個瘋婆娘,怎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當(dāng)今皇上,為人淳厚、仁和,對老夫恩寵無比。此事與皇上無關(guān),怎能遷怨皇上?以后再不可說這些混話,當(dāng)心身邊有耳呀。本來朝中就有幾位大臣對老夫頗有微詞,怎能授人以柄?至于那賤種,待老夫慢慢設(shè)法除之。哼,這門親事斷不可再成了,孩子不嫁則已,要嫁就嫁個真皇子,這樣才對得起我安家?!?p>  “嗯,這就是了,為何非要把女兒嫁給那個平山賤種,他也配。二皇子倒與我家蘭兒年齡相仿,說話也到了婚嫁年齡了,只要隨便一個大人從中保媒,皇上肯定會答應(yīng)的。好了,咱不生那賤種的氣了,憑他是誰,老爺怎的與他一般見識?”

  安夫人的一句氣話倒把安重晦提醒了,他捋著胡須,默默點點頭。

  李從珂第二天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蓋錦絲棉被,躺在一張寬大的繡床上,粉色的帳幔垂在繡床的四周,還感覺陣陣香氣撲鼻。再看這房里的陳設(shè),更是極盡豪華。他不知這是什么所在,正納悶間,聽著走進(jìn)一人,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細(xì)一看,原來是阿姐李月嬌。昨夜,他怕李從珂再惹出什么事端,讓太監(jiān)到崇德殿把酒醉的李從珂攙到這里,并服侍他睡下后,自己到宮女蘭香的屋里湊合了一夜。

  “睡醒了?”

  “是阿姐呀。我怎么睡在這里?”

  “還好意思問,昨夜你吃了多少酒,怎就醉成那樣?”李從珂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拿著個熱毛巾,坐到他的床前,要幫他擦臉,李從珂急忙接過來道:“阿姐,我自己來?!?p>  “從珂,你可記得,昨夜酒醉,你把安相國打了?”

  李從珂遲疑了片刻,想起昨夜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笑。

  “父皇很是生氣。你怎么去招惹那老兒?他可是父皇倚重的人呀。也怪阿姐,昨日忘了囑咐你少吃酒。如今你可是皇子了,怎就做出這等傻事?”

  李從珂對昨夜的事情也有些懊悔,但他從來嘴上不愿意服軟。對阿姐辯解道:“將士們跟隨我南征北戰(zhàn),吃盡了苦頭,昨日飲宴,稍微有些失禮,安重晦竟然大聲呵斥,置我臉面于不顧,所以才……”

  “再怎樣也不可動手打他呀。你這樣做讓父皇多為難?聽父皇說還準(zhǔn)備封你為王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卻……”

  “阿姐,你還不曉得兄弟的心思嗎?自從跟隨父皇以來,從珂何時爭過名位?唯有一心一意效忠父皇。可父皇有時卻不了解孩兒?!闭f著,李從珂眼圈一紅,險些掉下眼淚來。永寧公主知道他是為了那衛(wèi)州女子,于是便笑笑說:“你是說那個衛(wèi)州女子吧,不是在老二的府里嗎?又沒有拆散你們,何以如此對父皇呢?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兒女情長?”

  昨日秘密將劉延英母子藏在從榮府上的事,怎么連阿姐也知道了?這使李從珂更加不安。連忙問道:“阿姐何以得知,是老二告訴你的?父皇是否也知道了?”

  永寧公主抿嘴而笑,不做回答。李從珂急得從臥榻上站起來,搖著頭說:“這個老二,如何這樣不守信義,是他……”

  “你錯怪老二了。是昨日我與母后,到父皇賜給他的府邸里玩耍,正遇見老二從外面回來,隨后還進(jìn)來了一乘大紅軟轎。老二一見我與母后,慌慌張張的,一看就沒辦什么好事。母后便叫住他,問她轎里是誰,他支支吾吾的說是他師傅蔣文呈的家眷來了。母后也沒多想,竟信了他。可后來遇到蔣文呈,母后問起此事,蔣文呈卻一頭霧水。母后以為他搶了人家的姑娘,即刻把他叫來拷問,不得已,他只得如實告訴了母后。母后遂把那個衛(wèi)州女子叫出來說話。母后還直夸她賢惠。還有那小侄兒,很是可愛,與你小時一樣的嘴臉?!?p>  李從珂聽后,嘿嘿地笑了,接著問道:“母后生氣了嗎?”

  公主的臉陰沉下來,半晌才道:“母后說,倒是很好的一對,只是與安大人曾有婚約,怕父皇不能應(yīng)允?!崩顝溺嬉矅@了口氣道:“阿姐要幫幫我呀,總不能讓他們母子流落街頭呀。”

  公主思索片刻道:“依阿姐看,先把安家小姐娶過門,過幾年再討她做小。父皇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向來一言九鼎,既然答應(yīng)了安重晦這門親事,怕是斷難改變的。我也曾見過安家的二小姐,長得也不丑呀,只是有些嬌慣。從珂,阿姐勸你,在這件事上,千萬不要給父皇頂著干,待我與母后慢慢給父皇說,給你求個情?!?p>  “哎,我聽阿姐的。石郎待你還好么?”

  說起石敬瑭,李月嬌臉上掠過一絲暗淡,輕嘆口氣道:“他還不是那樣?整日悶著個頭,不知他在想什么。姐姐這次來給阿弟慶功,心里高興,就不要提他了。你起來后,用些點心,趕快找父皇陪個不是?!?p>  “不用去了,朕來了?!痹捯魟偮?,李嗣源一腳踏進(jìn)暢春宮。公主和從珂見父皇進(jìn)來,忙要行跪接大禮,李嗣源擺手止住他們道:“在自己家里,不要什么禮數(shù)了,還是以前那樣自在?!闭f著,李嗣源徑直坐在一把繡墩上。守在門口的宮女蘭香,見皇上駕到,忙上了杯茶,退在外面。李從珂乘機(jī)從睡榻上起來,垂手站立在一旁。李嗣源看了他一眼道:“剛見過安大人,他說,你們昨夜都吃酒過多,言語失和,故而才動手打架,是這樣嗎?”

  “正是?!崩顝溺嫘⌒牡卣f。

  “安大人還說,都是酒后失德,雙方都有干系,他要朕不再追究你酒后失德之過,你意下如何?”

  李從珂略一思索,知道是父皇在考驗自己,忙說:“兒臣以為不可,說到底也是兒臣的不是,如今兒臣已是皇子,應(yīng)為百官做出表率,如果大臣違法,都以酒醉搪塞,既壞了朝綱,又亂了國法。望父皇重懲兒臣,以儆效尤?!崩钏迷锤吲d地點點頭,繼續(xù)說道:“你打算要什么樣的懲處?”

  李從珂見父皇這樣問自己,立刻想起魏王李繼笈的慘死和自己曾立下的愿望,想起這些年來皇權(quán)更替、骨肉相殘的悲劇。也想起劉家小姐及自己的兒子。他的眼睛濕潤起來,兩行熱淚悄然落下。他用手拭去掛在眼角的淚水,跪了下來道:“父皇,孩兒從十四歲跟隨您老人家南征北戰(zhàn),到今天都快二十年了,孩兒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如今父皇貴為天子,四海歸順,孩兒想……想回我平山老家,做一世平民。若朝廷有事,父皇召喚,孩兒即可前來效命。請父皇恩準(zhǔn)。”說著,李從珂把頭磕在地上。李嗣源沒有想到從珂會說出這樣的話,竟一時語塞,沒有了言語。

  永寧公主也深感意外,站在一邊急得直跺腳,生氣地道:“阿弟怎的說出這樣的話,你雖不是父皇親生,但這些年父皇待你如何?咱們家里,誰又把你當(dāng)外人了?你卻說出讓父皇傷心的話,這樣你對得起父皇么?還不快向父皇道歉?!?p>  “阿姐,從珂不是這個意思,是這些年從珂看到皇家骨肉,分崩瓦解,爭權(quán)奪位,骨肉相殘。從珂不愿這等之事出現(xiàn)在咱家。父皇待從珂如親生,孩兒萬死難報。為朝廷,也為咱們家,從珂做出這個選擇是最為妥當(dāng)?shù)?。從珂不想拖累咱家,更不想拖累父皇呀,請父皇明察?!?p>  李嗣源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從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苦辣酸辛,一起涌上心頭。他想起了魏氏,更想起那個十四歲的小男孩跟隨自己千辛萬苦地四處征戰(zhàn)。如今他貴為天子,從珂卻說出這樣的話,大出他的意外。他的眼角不覺間掛上淚水。他站起來,走到李從珂跟前,深情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替他拉了拉衣服,并示意公主出去,重又坐下道:“珂兒,父皇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個好孩子。你說你不想拖累父皇,因為你知道自己不是父皇親生,怕你兩個弟弟將來不容你,是么?你怕將來爭斗起來骨肉相殘,是么?你寧可舍去榮華富貴,回河北老家做百姓,是么?”

  李從珂點著頭,回答道:“孩兒正是此意,自從親眼看到魏王的慘死,就有了這個想法,昨日覲見父皇時,孩兒就想稟告此事,望父皇成全孩兒的志向?!闭f著,李從珂又一次跪下。

  “不行呀珂兒,為父不能沒有你呀!榮兒生性柔弱,讀書做學(xué)問尚能有些出息;厚兒尚還幼小,一時半會兒還指望不上;敬塘雖說是我家女婿,但他一族與先皇一脈相承,為父又不得不防。雖說現(xiàn)在四海歸順,你可知大漠以北的契丹人早就磨刀霍霍了,聲言要打回中原,替先皇討回公道。若他們真的兵犯中原,沒有你行么?長江以南更不太平,亂像紛呈,父皇打算等他們彼此消磨的差不多了,我們再出兵江南,一舉統(tǒng)一九州。你想呀,沒有你幫父皇能行么?還有這么多大事等你來做,你怎么竟生出這樣的想法?你母親臨終前怎么給你說的,還記得嗎?”

  “記得,是讓孩兒好好幫助父親?!?p>  “那今日如何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不怕父皇傷心么?”

  也許是情之所至,李嗣源說到這里,竟哭出聲來。李從珂忙從地上爬起來,扯出一條汗巾給他拭去眼角的淚水。

  李從珂接著說道:“父皇,不是兒臣想離開父皇,父皇待孩兒之恩,山高水長。孩兒真的不想出現(xiàn)蕭墻之禍,愿意一世為民。只要父皇召喚,孩兒即可前來效命?!崩钏迷撮L長嘆口氣道:“珂兒啊,莫要再說讓父親傷心的話了。你少年從軍,出生入死,多次立有戰(zhàn)功。滿朝大臣誰人不知?沒有你,父親怎能坐在這里?如今天下初定,你卻要回河北老家,你讓父皇怎樣為人?豈不讓天下嘲笑父皇是個寡情少義之君,千秋萬代后,讓后人去唾罵你父皇。你卻落個功成身退的美名,而你父皇呢?天下有這樣做兒子的么?”

  李嗣源這句話在李從珂心里引起了軒然大波,他垂下頭,諾諾地道:“孩兒愚鈍,不曾想過這樣的結(jié)果。是孩兒錯了,孩兒再不敢有這樣的想法,請父皇放心。昨夜的事情是孩兒錯了,還是請父皇降罪。”李嗣源好半天才止住了剛才的悲傷,聽了李從珂這些話,心里好受了些,過了片刻,李嗣源長舒了口氣道:“本來樞密院已經(jīng)擬訂要封你王位的,可你昨夜卻做出這等蠢事。盡管安重晦做出寬仁之態(tài),可父皇以為他并非真心,如你所說,若不稍加懲處恐他心里不平。他畢竟是首席宰輔,父皇與他打了半輩子交道,深知他的為人。若不懲處你,他斷不會心平氣和的;即使他沒有了事,他夫人豈是好惹的主?”

  “父皇,孩兒明白了。孩兒不想要什么爵位,這些年只顧打仗廝殺,沒有讀過什么書,孩兒想請個先生,學(xué)點圣人之道,請父皇恩準(zhǔn)?!崩顝溺嬲嬲\地說。

  李嗣源站起身來,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呀,孩兒能這樣想,為父很是高興。對你稍加懲處也好,也為百官立個規(guī)矩。此后宮中擺宴,只備飯菜,不再備酒。那就暫不封你王位了,先在家找個先生,好生讀兩年書,將來大有用場的。哦,對了,你與安重晦之間的事情,滿朝大臣都曉得了。若再與他聯(lián)姻,恐你二人都覺得尷尬。他剛才上朝時也提出了此事,那件事情就算了。等過幾天,你帶那個衛(wèi)州女子進(jìn)宮,哦,還有朕的小孫子,讓朕也看看。聽你母后說,那女子生得很是端莊,孩子也很伶俐。既然人家姑娘跟了你,也該給人家一個名份。等忙過這一段,給你們補個婚典,省得外人說三道四?!?p>  李從珂見父皇這樣說,興奮地張開了大嘴,別提多高興了。剛才的不快立刻煙消云散,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忙跪在地上道:“謝父皇成全孩兒。”

  “起來吧。要你在家讀書,不是沒事可做了,要多留意民情民意,看到什么要向朕稟報,不要嫌麻煩,什么事都可以說。知道了?”

  “兒臣謹(jǐn)記?!?p>  “賞給你的府邸還沒有去看過吧?你這就去看看,若還有什么需要,直接給朕說,去吧。等會兒朕還要見幾個外放官,沒空陪你去了,就讓榮兒陪你去吧?!?p>  “謝父皇恩賞?!?p>  李從珂出了宮,直奔二皇子李從榮的宅院。因為劉延英和兒子及幾個親隨都在那里。這天大的喜信兒,也要盡快讓他們知道。雖然還不到一天時間,卻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故,令人始料不及。他沒有想到,給安重晦的那一拳卻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緊繃著的心弦頓時松懈許多。他一出宮門一不騎馬,二不乘轎,甩開大步就狂奔起來,不消半個時辰,就到了李從榮的宅院。這里曾是魏王李繼岌的府邸,(李從榮封為秦王后,改稱秦王府),他以前曾來過幾次。不用打聽直接來到秦王府。輕車熟路地叫開門,家院都認(rèn)識他,忙把他讓進(jìn)去。李從榮正與幾個儒生在書房里演習(xí)書畫,見大哥來到,忙迎出來,把他讓到一間禪房里道:“阿哥,聽說你昨夜吃多了酒,打了安重晦,可是真的?”

  “是呀?!?p>  “父皇沒有責(zé)罰你?”

  李從珂苦笑了兩聲道:“父皇要我在家好好讀兩年書?!?p>  “沒有給你封王?”

  李從珂搖搖頭,李從榮不平地說:“若說戰(zhàn)功,阿哥第一個該封王位的,阿弟去給父皇說。”

  “不必了,父皇準(zhǔn)了阿哥與劉姑娘的婚事,還說等有了空閑,還要給我們補辦個婚典,這個恩典比封王要大的多呀。他們在哪里?我要接他們回府?!?p>  “在西跨院呢,你那幾個親隨在后院。”

  “好,我去接他們?!崩顝溺骖^也不回地向西跨院走去。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就一年多了。天已經(jīng)到了冬季。這一年多,李從珂先后請了三個先生,他認(rèn)為沒有一個有真才實學(xué),不是要他背誦“子曰”、“詩云”,就是教他識字,幾乎把他當(dāng)成了孩子,而在這里開蒙館了。于是,便一個個被他打發(fā)走了。

  這天,李從珂用過早膳,在后花園里打了幾趟拳,活動了一下筋骨,來到書房,順手拿出本書想自己看會兒,可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就給劉夫人說出去散散心,自己出了大門。

  初冬的的洛陽很是熱鬧,街上店鋪林立,人聲鼎沸,到處是賣木炭、棉絮、皮貨的,滿街充盈著討價還價的聲音,人們都在準(zhǔn)備著越冬之需。他一邊隨口問著行情物價,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剛走到一座牌坊邊,就聽到有人喚他:“是李將軍嗎?李將軍?”李從珂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一雙熟悉的目光在看著他。定睛細(xì)看時,只見此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李從珂一下愣住了,問道:“你是——”

  “果然是殿下,在下是范延光呀,我們曾在衛(wèi)州處死了景高娃,還記得嗎?”那人小心地說。

  “哎呀呀,果然是范大人?你怎么流落到這般田地,這是怎么回子事?”李從珂驚訝地說。

  “唉,一言難盡呀。將軍帶銀子了嗎?實不相瞞,在下兩天水米未曾沾牙了,先借我?guī)讉€銅子吃個飽飯再說不遲?!?p>  李從珂忙從身上拿出一錠紋銀給了他,道:“先不急于吃飯,你去尋個湯館洗洗身子,再買身干凈的衣服換上。一會兒我在前邊的‘萬和樓’備下酒菜等你?!蹦俏环洞笕艘膊豢蜌猓舆^銀子匆匆去了。不到一個時辰,范大人像換了個人似的出現(xiàn)在李從珂面前,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氣派。

  李從珂叫了幾樣小菜,溫了兩角酒,開口問道:“范大人不是在衛(wèi)州為官么?怎的便流落到這里?”

  范大人顧不得回答,先撕了兩條雞腿,大吃起來,又飲了一口酒,壓住了心慌,這才道:“說來話長呀。殿下升任定州節(jié)度使后,在下一直盼望能隨殿下到定州任職。誰知魏州兵亂,殿下帶兵去了魏州,知道殿下顧不著這點小事了,緊接著又聽說殿下跟隨大將軍發(fā)兵洛陽。這三年多,將軍都在東征西討。好不容易天下又太平了,大將軍也榮登了大寶。在下原本是想找殿下尋個更好的出身,誰知半年前考察百官,安重晦卻給我按了個‘行為荒唐,處事不端’的罪名,硬是罷了我的官,并將我家也抄個干凈。在下不服,就只身來到洛陽想找他理論一番,實在不行,就準(zhǔn)備去‘告御狀’。后來聽朝里的一位同年說,是因為當(dāng)年將軍帶走的那個劉家姑娘。被那安重晦得知是在下從中撮合,壞了安重晦的大事。在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不敢去見安重晦了,怕他再找個借口,要了在下的小命。正打算回老家做半世平民,了卻殘生。誰知破屋又遇連陰雨,半月前住店時又遇到了偷兒,將我?guī)淼谋P纏偷了個精光,又沒有面皮去找朝里的同年去借,所以才落得這個下場。”李從珂聽完范大人的陳述,心里很是難過,急忙站起來施了一禮道:“范大人,從珂連累了大人,心里很是不安。你為何不早些找我?”“本來是要找殿下的,可聽說殿下因為打了安重晦,正被皇上處罰呢。這個時候去找殿下豈不讓您為難?萬一被安重晦得知,再連累了殿下,讓在下心理不忍。就說眼下吧,按殿下的軍功早該封王了,眼見二皇子封為秦王,三皇子被封宋王,世人都知道,若不是殿下與安重晦這點齟齬,也早被封王了。在這當(dāng)口,在下怎敢去找殿下?若不是今日遇到,在下恐怕要被凍餓而死的?!薄澳阊?!我就是再被皇上處罰,也有你的安身之地呀。在衛(wèi)州若沒有大人相助,從珂一人斷難將那景高娃繩之以法。你我二人情同手足,意氣相投,你又何必多所顧慮,徒受其難呢?!崩顝溺嬲嬲\地說。

  “謝謝殿下,但安重晦如日中天,炙手可熱?;噬蠈λ月犛嫃??;噬嫌卫硖煜?,不得不倚重此人,但此人雞腸小度,睚眥必報,缺少宰相之容,萬一給殿下帶來麻煩,在下如何能忍?”

  “哈哈,你們怕他,我偏不怕他,到要看看他如何發(fā)落我。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p>  “話雖這樣說,可安重晦的勢力很大,還是小心為妙?!?p>  二人漫無邊際地說著話,不覺天已偏午了,二人聊興正濃,李從珂又叫了兩角酒,添了兩道菜。

  “殿下,雖然天下已平,可仍是危機(jī)四伏呀,就說云州、幽州的守將吧,都是先帝的舊臣。如何能擔(dān)當(dāng)大任?現(xiàn)在表面上是國祚傳承,實際是改朝換代了。云州、幽州的北邊就是契丹、吐谷渾和韃靼,若他們勾結(jié)在一起,就等于打開北方門戶,一但有了戰(zhàn)事,就可長驅(qū)直入中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這么關(guān)鍵所在,卻如此掉以輕心。不去安排最相信的將領(lǐng)戍邊。在下以為,最起碼要在鳳翔設(shè)置重兵,西可提防吐蕃,北可牽制云州、幽州,使他們不敢造次。這樣,外可御敵于塞北,內(nèi)可以虎視中原各藩鎮(zhèn),如此才能保朝廷無事?!崩顝溺鏇]想到一區(qū)區(qū)太守,竟能有如此見地,不禁刮目相看,問道:“真是奇怪,你一個太守老爺,不去探討民政的事情,對兵事卻很有見地,你到底是做什么出身?”李從珂對這位范大人確實不甚了解,盡管過去雖曾有些交往。范延光先祖曾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肱股之臣,家門代有將帥之才,研討兵事是其不絕的家風(fēng)。到了他這一輩,卻厭倦了兵甲之事。于昭宗年間,他考取了進(jìn)士,想以教化萬民為己任。他原是唐昭帝的舊臣,自黃巢造反以來,連年戰(zhàn)爭,兵禍不斷,本想棄文從武,力挽狂瀾,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文人的恬淡,不想去過刀光劍影的日子,所以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尤其是幾次給朝廷上書要求開科取士一事,得罪了莊宗李存勖,落個“風(fēng)聞言事”的罪名,從戶部侍郎貶為衛(wèi)州太守后,更是萬念俱灰,哪有心思去疆場拼殺呢?但受家族傳統(tǒng)的熏陶,對兵事卻有獨到的見解。范延光見李從珂問他身世,便不無打趣地道:“什么出身?在下不過是昭帝舊臣,進(jìn)士及第,現(xiàn)在倒像個老叫花子了,哈哈?!薄按笕苏f什么?你是昭帝時的進(jìn)士?”“那又怎樣呢?”李從珂聽罷,立刻對他肅然起敬。他最佩服昭帝時的進(jìn)士了,他覺得那些人才有真才實學(xué),與這幾年因戰(zhàn)功而走上仕途的官員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他親手打了一角酒,送到范延光面前。范延光飲了一口,繼續(xù)說道:“連年戰(zhàn)火,人心思安。已經(jīng)有八年不曾開科取士了,天下的讀書人眼望欲穿,希望皇上盡快開科取士,都喪失了信心。一些地方官都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對于民政一竅不通。久而久之非搞出民變不可。殿下應(yīng)盡快給皇上上道折子,建議早日開科取士,既能宣示我朝正統(tǒng),也能安撫天下的讀書人,更要緊的是為朝廷遴選些飽學(xué)之士為官,他們吃了朝廷的俸祿,自然為朝廷效力,做朝廷的眼線了。即使有人謀逆,有他們在各地左右形勢,綏靖地方,那些心懷不軌者也難成氣候?!崩顝溺鎻男≡谲娭虚L大,所見所聞不過攻城掠地,從未聽過這些謀國之言。今日聽到范延光的一番話,確有茅塞頓開之感。不覺自言自語地道:“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太好了,太好了?!崩顝溺嬲酒鹕?,雙手端起范延光面前的酒,一字一板地說:“范大人,你這一番話,使從珂受益匪淺,若范大人不嫌棄,今后從珂愿拜大人為師。師傅在上,受學(xué)生一拜?!闭f著,李從珂給范大人行了跪拜禮。

  范延光不曾想到李從珂會給他行如此的大禮,唬的他急忙跪下來道:“殿下要折殺在下嗎?快快請起。在下才疏學(xué)淺,安敢做殿下的師傅,如殿下有所驅(qū)使,在下愿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殿下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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