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君心似我心
太皇太后看向她,半晌只皺眉道:“皇帝不是從前的皇帝了,他已是而立之年的人,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我只是想他太過偏信明珠,李光地那個耿直人走了,索額圖因其家族事故,更受冷遇,明珠一人獨(dú)大,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靈璧只得沉默下來,帝王之心如深海,連尊貴親近如太皇太后如今都不大肯和皇上說真話了,自己又如何敢言說什么?
太皇太后忽然笑起,一改方才愁容,她讓靈璧扶著自己,道:“升平署的人排了新戲,我這兩日正想個頑的,咱們?nèi)ヂ爲(wèi)蛉?,前朝的事讓皇帝自己去辦,辦得好壞,又與咱們何干?”
靈璧笑著應(yīng)了,伺候太皇太后更衣,蘇麻喇姑請了皇太后來,又傳了那些小戲子來,就在慈寧宮內(nèi)的戲臺子上唱,才唱了一半,翊坤宮掌案于寶平走了進(jìn)來,行了雙安禮,喜道:“奴才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太后,翊坤宮宜妃娘娘遇喜一月了?!?p> 皇太后喜上眉梢,一疊聲地叫人送賞,又辭別了太皇太后,親自往翊坤宮去探望。
太皇太后看著臺上熱鬧的戲,也不看靈璧,只道:“太后素來不管六宮事務(wù),卻親近宜妃,德妃啊,你說這是為何?”
靈璧側(cè)過身,略一思忖道:“自然是有五阿哥在內(nèi)的緣故,奴才聽說五阿哥至今都是太后在教導(dǎo)著,只通滿文,還不識漢字呢。”
太皇太后頷首,“你說得很對,太后一輩子心和面軟,事事依從我,你說來日哀家走了,她該聽誰的呢?”
靈璧忙起身跪下,“太皇太后為何說這樣怕人的話?您歷經(jīng)三朝,對我大清有大功勞,必然是福澤深厚,怎會?”
太皇太后垂眸看她,指了指自己的頭發(fā),“看,白了大半了,你也說了我歷經(jīng)三朝,今年我已整七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啊,今時今日我在,鎮(zhèn)著后宮這些魑魅魍魎,可我走了,誰來鎮(zhèn)著?太后嗎?榮妃嗎?還是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貴妃?又或是體弱多年的皇貴妃?”
靈璧迷惘,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遵從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智慧有若明燈,讓人不由得便順從,她從來沒有想過,沒了這個老人,她會怎樣、后宮會怎樣、大清會怎樣。因為在她的心里,太皇太后這樣的人,似乎……似乎是不可能離開的,她是松柏長青,是泰山磐石,萬古不移。
太皇太后摸摸她的頭發(fā),“知道哀家為什么盡心竭力地教導(dǎo)你嗎?因為無論從心性、品格、健康等方面來說,你都是最佳的人選,來日我若離開,這后宮只能交由你來打理!”
靈璧連連搖頭,只想到這個老人會走,她便哀傷,眼底已生了淚珠,“我……奴才,不行的,奴才……”
太皇太后讓她起身,“這是必然之事,所以哀家一直憂心,宜妃今日不知怎樣,但來日若她與你對立,她的兒子養(yǎng)在太后身邊,太后對她便會偏心,屆時你要敵對的,可就不是她一個,而是太后了?!?p> 靈璧垂首,“太皇太后之遠(yuǎn)見,奴才拍馬不及,只是該當(dāng)如何呢?”
太皇太后笑道:“這簡單啊,宜妃怎么做的,你也跟著做,她把兒子送給太后,你也把孩子送給她,只不過不是胤祚,等你再有了身孕,我來安排,好嗎?”
靈璧赧然,自燕雙早殤之后,她已兩月有余不曾見過皇帝,“……這又不是奴才說行就行的,更何況,燕雙之事讓奴才實(shí)在難過,一時之間……恐怕不能走出?!?p> 太皇太后道:“這是你和皇帝的心結(jié)了,皇帝也和哀家說起,他有一回悄悄去永和宮,你正睡著,夢囈之中都是哭泣著,皇帝不知如何勸說,他以前也從不勸慰妃嬪,自然不懂,可你要明白,皇帝才是你人生之中的第一位,皇帝幼年的時候很苦。”
靈璧定定看向太皇太后,聽她絮絮地說起舊事,“當(dāng)日董鄂妃誕下四阿哥,福臨百般嬌寵,萬般憐愛,旁的阿哥皆拋在了一邊,玄燁那時也小啊,可是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父愛,他的額涅孝康章皇后又體弱,無法好生照料他,母愛也近乎于無,他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八歲失恃,十歲喪母,幼年不幸如此,可他還是堅持良善的本心,自登基之后,克己勤勉,廣施仁政。這樣的皇帝,”她拍拍靈璧的手,“你說,多值得人喜歡呢?”
靈璧莞爾,太皇太后亦不再多言,二人一齊看向戲臺,聽著別人的悲喜離合。
自太皇太后宮中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夜深霜重,悠長宮道在月光之下,一路如螢石鋪就,乘著肩輿至月華門處,靈璧吩咐略停一停,自月華門望過去,乾清宮燈火通明,有二人剪影一坐一立,正是皇帝和梁九功,于濃重夜色之間,那樣渺小,卻又深刻雋永,她定定看了半晌,直到身后有宮人經(jīng)不住冷,嘶嘶了一聲,這才回神,“走吧?!?p> 承乾宮熱鬧依舊,靈璧一行至長康左門時,仍舊可見有人進(jìn)出于廣生左門處,燭光映照之處,人人皆有喜色,芳苓怏怏不樂地撇嘴,靈璧道:“誰又惹了你?”
芳苓忙搖頭,“并沒人惹奴才,奴才只是想,宮里那班宮女有沒有偷懶,若主子回去冷著可不好。”
她明明是見了承乾宮熱鬧不高興,靈璧也不點(diǎn)破,才走到永和門,便聽得里頭一陣歡聲笑語,男子爽朗的笑聲之中夾雜著胤祚又驚又喜的大笑,那樣歡喜,如一把火,瞬間便能將悲傷的雪融化。
靈璧走進(jìn)殿內(nèi),隔著薄薄紗幔,皇帝正將拋至半空之中的胤祚接住,胤祚笑得見牙不見眼,兩只小胖手不住拍打著皇帝,“阿瑪,阿瑪,再來!再抱!阿瑪好厲害!”
這也就是這小子,敢這樣和皇帝說話,見皇帝又要將胤祚拋起來,靈璧忙走了出來,披風(fēng)也顧不得解下,“萬歲爺,您再摔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