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鳳凰兒

　　若是被人知道，她為了給胤祚報(bào)仇，做得那些事，太皇太后也會(huì)嫌惡她，世人或許也會(huì)唾棄她……

　　牝雞司晨……

　　霍亂朝綱……

　　隱私廢公……

　　都是可能的，都是做過的，她都敢認(rèn)，可是恥于面對太皇太后對自己的信任！

　　可是太皇太后仍舊含笑，將皇后之寶推到靈璧的面前。蘇麻喇姑道：“太皇太后曾和奴才說過，皇后不僅要有澤被六宮的仁慈，還要有能震懾六宮的手段。仁孝皇后有仁慈，卻無手段；孝昭皇后雖有手段，卻失之仁慈。太皇太后教導(dǎo)德主子多年，一則看重德主子本性的一點(diǎn)善念，知自省、明道理；二則看重您的手段，不是軟弱可欺之輩，眼下她既然托付您，您便收下，長者賜，不可辭?！?p>　　靈璧茫然捧過那玉盒，太皇太后眼中的笑意更深，可那點(diǎn)伴隨著她一生的明光卻在漸漸消散，她握住皇帝的手，同靈璧的放在一處，而后雙目合上。

　　輔佐了三代英主的剛強(qiáng)女子，溘然長逝。

　　云板響起，穿云破月的哀聲彌漫開來，皇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淚眼朦朧之間，靈璧看到皇帝臉上的淚，如春日的雨，連綿不絕。

　　太皇太后大喪的哀切自慈寧宮傳遍整個(gè)后宮，繼而是京師，各處皆是素衣素蓋，紅燭換白燭，寶藍(lán)改華色，皇帝更是結(jié)廬于慈寧宮內(nèi)，每日哀舉，悲戚不絕，飲食更是一點(diǎn)葷腥也無。

　　如是數(shù)日，皇帝終是支撐不住，嘔出一口殷紅的血，昏倒在了太皇太后靈前。

　　眾人大驚，慌忙將皇帝扶進(jìn)了寢殿內(nèi)。

　　清朝祖制，凡遇大喪，男子截發(fā)辮，女子剪發(fā)，是以靈璧烏黑的發(fā)被剪去一截，剩余的發(fā)松松挽起，定嬪、端嬪皆著素服，攙扶著她進(jìn)了寢殿。

　　青筠遞了人參米粥來，皇帝醒轉(zhuǎn)，目光癡愣愣地看著靈璧，“朕又沒了，一個(gè)真心疼愛朕的人……”

　　靈璧眼中的淚墜下，在寶藍(lán)色錦被上暈開圓圓的水漬，她吸了吸鼻子，面上是無力的蒼白，“奴才請您喝些人參湯，不為著別的，便看在天下萬民身上。”

　　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三日不曾好生用膳，嗓子處生了瘡疔，極為疼痛，他擺了擺手，就要起身。

　　卻是太后領(lǐng)著胤祺、菩薩保走了進(jìn)來，五歲的菩薩保伏在皇帝膝上，紅著眼眶看他，“皇阿瑪，女兒求您多喝一口，還有，”她摸摸靈璧的腹部，“額涅肚子里的弟弟也求您?！?p>　　皇帝欣慰地抱起這個(gè)女兒，深嗅她身上香甜的氣息，目光越過菩薩保的身軀看向靈璧。靈璧眼下執(zhí)掌鳳印，后宮妃嬪、王妃、福晉、格格、甚至外命婦的哀舉事宜都移交到了她的手上，雖有榮妃、端嬪、定嬪幫著料理，可靈璧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原本豐潤的鵝蛋臉干癟下去，若單從背影看，根本看不出她是個(gè)即將臨產(chǎn)的孕婦。

　　皇帝嘆息，握住靈璧的手，“既然是你和孩子們的心意，朕自然要喝。”說完，他就著素菜，將送來的米粥服下，蒼白的面龐終是有了一絲血色。

　　靈璧命人將碗盞拾掇下去，對皇帝道：“前三日都是每日三次哀舉，按照萬歲爺?shù)姆愿?，往后是每日兩次哀舉，內(nèi)外官員齋戒二十七日以表哀思，寺廟和道觀都要撞鐘三萬響，明日是除夕，百官上表，求您回乾清宮，您的意思是？”

　　皇帝扶著她的后腰，二人依偎在一處，仿佛風(fēng)雨中挨挨蹭蹭地取暖的一雙鳥兒，“乾清宮太過奢華，朕既然要為太皇太后守靈，便要住在倚廬之中，才算是真正的孝順。但既然百官有此請求，便于元旦之日，停止哭靈一日，但不可歌舞、不能宴飲、更不許華服，你傳令下去吧。”

　　靈璧頷首，臨出寢殿門時(shí)，各自松開了手，恢復(fù)了人前威嚴(yán)的帝王和文雅的嬪御模樣。

　　如是數(shù)日，禮部上折，為太皇太后定謚號(hào)為【孝莊文皇后】，驟然將從前的徽號(hào)改為謚號(hào)，仿佛是告訴皇帝太皇太后再也不能回來，皇帝心中痛極，固是不允，只命依照太皇太后生前意愿，將金棺安放于孝陵附近的寢園之中，扶靈離宮之時(shí)，文武百官皆請皇帝乘車前去，皇帝奪過侍衛(wèi)腰間的佩刀，斬?cái)嘬囕偵系钠?，以示絕不登車，定要徒步送別自己心中至高無上的長輩、最最尊敬的皇祖母。

　　在這樣悲傷哀慟的氣氛之中，正月的喜氣似乎感染不了任何人，人人皆有或真或假的淚痕，連日光都不再溫暖，散發(fā)著尸白的光芒。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九，靈璧胎動(dòng)尤甚，眾人將她匆匆送回永和宮時(shí)，羊水已破了，溫?zé)岬难坏┝鞒鲶w外，便粘膩而冰冷，青筠小心翼翼地剪開粘在她腿上的棉袍，一壁命人準(zhǔn)備?？?、碗筷等物，一壁命人去請姥姥大夫和太醫(yī)。

　　皇帝自乾清宮旁的弘德殿匆匆趕來時(shí)，靈璧已經(jīng)在昏迷與清醒之間轉(zhuǎn)了幾個(gè)來回，他在明間等著，聽著她的聲音從凄厲到微弱，看著日影從乳白至昏黃，躍動(dòng)的燭火成了重重鬼影，在皇帝終是忍不住要沖進(jìn)寢殿時(shí)，一聲極響亮的男嬰哭泣聲從寢殿傳出來。

　　那是從哭聲中響起的，新生的喜悅，他的身上流著自己的血液，自己的榮光將永恒照耀他，皇帝接過十四阿哥，蒼白清癯的面上露出了這半個(gè)月來，第一個(gè)真心的、熱烈的笑意。

　　她和自己生了三子三女，失去了最為珍愛、最是聰明的胤祚，失去了病弱可憐的燕雙，上天見憐，還是賜予了他另外一個(gè)兒子。

　　皇帝走進(jìn)寢殿，大手覆上靈璧臉頰上，她猶自昏睡著，無知無覺，渾身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在厚重的錦被包裹下，越發(fā)顯得靈璧的脆弱纖小。

　　皇帝道：“《禮記·中庸》曾言【國家將興，必有禎祥】，禎者，鳳凰也，十四阿哥是朕的鳳凰兒，朕為他賜名【胤禎】，以求上蒼庇佑愛護(hù)，愿他一生遠(yuǎn)離疾疫，平安喜樂。”

　　注：孝莊文皇后是康熙二十七年四月奉安寢園的，但劇情需要，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