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太子毆打恭親王之子的消息很快傳遍朝野,議政王大臣會議中的宗室本就對太子不滿,以此為契機,據(jù)本彈劾,數(shù)陳太子毆打宗室,不敬不孝的罪過,引得京師內外議論紛紛。
皇帝雖然怒不可遏,但他一向寵愛太子,也只禁足了事,命人去探望過海善,善加撫恤一番。
靈璧看著人抬了各式珠寶和補品離去,皺眉道:“太子打了人,皇上,你不讓太子前去致歉,卻送些東西過去,恭親王難道會原諒太子的過失嗎?奴才問過了,太子下手狠戾,海善被打落了兩顆牙齒,連眼角都裂了?!?p> 皇帝揉揉額角,沉聲道:“太子是儲君,自有威儀和體面,怎能去向尋常親王致歉?來日太子登基,說起此事,豈不讓人笑話?”
靈璧奇道:“為何要笑話?當日胤禟打了胤禛的狗,后來索性將團絨殺死,胤禛氣得那樣,還不是去了翊坤宮向宜妃致歉,今日太子犯錯,太子不思悔改,連皇上都要輕輕揭過?”
皇帝倚在軟墊上,睨著她,“德妃,你將此事看得太嚴重了,君臣有別,哪有君向臣致歉的道理?太子是儲君,胤禛不過尋常阿哥,如何能比得?”
靈璧氣得倒仰,她站起身,盈盈下拜,肅容道:“太子毆打宗室,并非始于今日,皇上,眼下能夠管束太子的,只有您一人,若您都袖手旁觀,宗室之內對太子一定滿是怨懟之言,縱然來日太子登基,宗室掣肘,他這個皇帝能當?shù)庙橈L順水嗎?”
“住口!”
皇帝眼底染上薄怒,劈手將炕桌上的粉彩茶盅揮落在地,迸濺起來的碎片鋒利如刀,劃破了她纖細的手腕,溫熱而殷紅的血珠順著破口滴出。
皇帝一壁宣太醫(yī),一壁急著將她扶起來,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傷口,心中又急又氣,“仔細你的手!”
靈璧抬眸,清凌凌的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擔憂,“皇上,當日您讓奴才教導太子,可眼下太子如此不友,可見是奴才教導不嚴之過,奴才請罪,可是您真的不覺得,太子近年來戾氣滿滿,且越來越不加掩飾,若是不及時約束,待他登基之后,又如何以一片慈愛之心,面對天下萬民?”
皇帝皺眉看她,半晌才道:“罷了,請恭親王繼福晉入宮,由你親自招待,算是代太子致歉吧?!?p> 靈璧凝眸看向皇帝,半晌一聲幽微的嘆息自她形狀優(yōu)美的菱唇之間溢出,“奴才自然可以代太子致歉,但是奴才不能改變太子的性格,我只怕來日太皇太后的擔憂終究會成真。”
明黃色的帕子貼在她的手腕上,將不斷滾落的血滴擦去,皇帝的動作十足憐惜,可卻再未提起懲戒太子之事。
出了乾清宮,茯苓一眼便看見靈璧手腕上的傷口,擔憂道:“皇上……”
靈璧沉沉搖頭,“你拿了本宮的牌子去,請恭親王繼福晉入宮,便說,”她停頓半晌,“便說本宮向她致歉?!?p> 茯苓頷首,扶著靈璧上了肩輿,便匆匆而去。
出了日精門,福慧看著眸色暗淡的靈璧,低聲道:“主子,鐘粹宮榮主子請您聽戲去,咱們這是回永和宮,還是去漱芳齋?”
日影西斜,昏黃的日光落在明黃色的琉璃瓦上,已覺寒涼的夜風穿過空寂的庭院,掠起委地的花葉,飛過玉階石臺,靈璧縮了縮脖頸,驟然覺得一陣空茫和寒冷,她倚在肩輿上,長長的嵌寶指甲套緩緩敲擊著扶手,半晌,福慧聽得極輕的一句:
“去毓慶宮?!?p> 雖然知道是無用,亦知道這話自己原沒有資格去說,可只要想到那個記憶里小小的身影,還是不由自主地走進毓慶宮。
太子自被冊立以來,一直深受皇帝寵愛,雖只是禁足,但于太子而言已經(jīng)是極為嚴重的責罰,他靠著毓慶宮鑲嵌著玉石博古屏的墻壁坐著,冰冷的氣息透過薄薄的衣衫襲上周身,在那光線暗淡之處,一道抽長的人影緩緩走近,而后如蘭似麝的香氣便縈繞四周,似要將那點寒意驅散。
太子微微偏過頭,眸子正迎上斜暉,他一日未見日光,只覺眼底生疼,卻還是在那一瞬認出了來人,“德妃?”
靈璧斂衽蹲在他身側,凝眸看向他手上的傷口。
太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是昨日打海善時留下的,來處置傷口的太醫(yī)皆被自己趕了出去,本不覺得疼,可眼下在她沉靜如定水的眸子里,卻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疼痛。
或許不是單純的疼,還有一絲悔意、一絲愧疚,或許更多……說不清的……
靈璧捧起他的手,太子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的孩子,自己柔嫩的手再也不能將他的大掌全然放在手心,“疼嗎?”
太子凝神看著靈璧,她的容貌與昔年別無二致,反而因年歲的增長,獨得了一份尊貴不可侵犯的氣度,可在她問出這兩個字時,太子透過她的目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額涅。
仁孝皇后……
她是畫在畫上的,供在壽皇殿里的,一個虛影,太子的儒慕之思無處可去,卻在這一刻得到了去處,他低聲道:“自是疼的,可是德娘娘是滿都護先對我不敬的……”
靈璧摩挲著他的傷口,溫聲道:“這世上任何人的罪孽都要他自己去償還,什么父債子還,都不過是虛妄之言。若是滿都護的過錯,你怎能對海善動手呢?”
太子垂首,“我……自然不想,可是當時便是不能忍下這一時之氣……”
靈璧跪坐于太子對面,一壁包扎著他的傷口,一壁道:“你是太子,這樣的意氣原該用在外敵身上,滿都護和海善是你的堂弟,你對他們動手,宗室們自然會覺得你是個暴戾無情的儲君,來日你登基之后,諸王不順的局面,你又當如何應對?”
太子抿唇,心中那點酸澀驟然化作不忿,前朝之人批駁自己也就罷了,連靈璧也認為自己暴戾寡恩?
“自然,本宮不是德娘娘的親子,便是錯了一點,你也是看不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