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君子有三樂
于寶平踹了那宮女一腳,啐了一口道:“易氏自戕,你身為她的貼身宮女自然頭一個發(fā)落,再敢廝鬧,咱家……”
“住手!”冷涼月色之中,靈璧的聲音傳來,比月色更冷的,是她的面容,于寶平心頭打了個突,忙笑道:“德主子,這奴才不知好歹,奴才正教訓她呢?!?p> 靈璧施施然走到他面前,“宮女皆是上三旗包衣出身,你不過一個閹人,有什么資格對她非打即罵?!就算發(fā)落,也是交由皇上、或是本宮,現(xiàn)在本宮命你放手,本宮要帶她回永和宮伺候?!?p> 于寶平被她這一番搶白氣得面紅耳赤,但還是嘻嘻笑著,“德主子玩笑了,易氏上吊,她跟前的人多晦氣啊,您……”
阿葵走到他面前,當著他的臉賞了那兩個小太監(jiān)一人一耳光,“放肆!我們主子是正三品妃,更是太皇太后臨終之前托付之人,位份貴重,豈是你一個刁奴阻攔得的?快些松開,不然憑你是誰,一頓打個稀爛!”
阿葵手腳利索,靈璧也未阻止,于寶平到底忌憚,也只得讓人松開銀杏,銀杏慌忙爬向靈璧,顫巍巍躲在她身后。
靈璧微微抬起下顎,唇角吊起,劃出一道冷冷月弧,“素聞你翊坤宮之人規(guī)矩森嚴,于西六宮之中地位尊崇,但我永和宮人也不是任人欺負之輩,往后誰若是再敢動銀杏一下,本宮保證他筋斷骨折!”
阿葵扶起銀杏,靈璧雖遭禁足,但一行人絲毫不減來時氣勢,銀杏的心稍稍安定,低聲道:“主子在天有靈,見德妃娘娘如此高情厚誼,也便不會后悔搭上自己的一條性命了?!?p> 靈璧眼底涌上淚花,她強自壓下,只看著腳下的路,“本宮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更不會讓尹常在枉死。”
回了永和宮,她便命小珠子去威武府上傳話,吩咐他們好生斂葬了易云珊,便附上一百兩銀票,做燒埋之費。
阿葵道:“前些年,主子送出宮去五百兩,讓白爺置辦些產(chǎn)業(yè),白爺回信說已有成效,并送了銀兩進來,此事大可讓白爺去辦,主子又何必將自己的梯己拿出去呢?”
靈璧雙手合十,跪于佛龕之下,“尹常在真心信任我,將辛密托付,她是為我而死,我卻不能做什么,一百兩銀子買不來她的性命、換不回她的清譽,只是聊解我心中的歉疚罷了?!?p> 茯苓走了進來,福了福身道:“主子,奴才已經(jīng)將銀杏送去同順齋,讓她伺候章貴人,您看如此安排可好?”
靈璧頷首,“皇上只命本宮禁足,可青筠還是自由之身,有她在,銀杏還能周全。”
茯苓遲疑,看著靈璧的背影,半晌才道:“那太子那邊?”
靈璧睜開雙目,眼中是一片哀涼,“眼下我被禁足,消息不通,連見太子一面都不能,以皇長孫的身體也不知能不能支撐到我解除禁足?!?p> 阿葵氣道:“主子也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誰命里的災(zāi)劫就該誰自己去扛,主子眼下只要保護自己就是?!?p> 靈璧苦笑,“你說得很是,我自顧不暇,如何還能管得了別人。”
安撫了飽受驚嚇的宜妃,皇帝的心緒亦平靜下來,思及自己方才的態(tài)度,一時懊悔不迭,眼看著到了永和門,卻又不想拉下面子進去,鑾駕只在永和宮門外停了片刻,便回了乾清宮。
近來事多,羅剎國使者洛吉諾夫已經(jīng)抵達京城,向索額圖致函,請于兩國邊境之地制定邊界,皇帝將會談之地定于尼布楚,至四月二十六,索額圖、都統(tǒng)公佟國綱、都統(tǒng)斑達爾善和文達等代表離京赴尼布楚?;实蹏诟浪黝~圖,仍當以尼布楚為界,如俄國使者懇求尼布楚,可即以額爾古納河為界。
索額圖離京之日,靈璧已被禁足二十五日,天氣一日日熱起來,永和宮這里卻門庭冷落,從前盡力討好靈璧的人如同來往匆忙的燕雀,飛進了翊坤宮。
雖在禁足,但后宮一眾總管早在這一年多來對靈璧俯首帖耳,所以日子還如從前一般,趁著此次閑暇,靈璧只陪著堯瑛觀魚、賞花,伴著胤祥、胤禎玩耍,竟比從前管理著宮務(wù)時還閑適愉悅了許多。
堯瑛年幼不知事,自然也不知在額涅遭受了責罰,只為她有空陪伴自己而歡喜,母女二人的關(guān)系更近一步。而堯璇則懂事,她的沉穩(wěn)聰穎是繼承了靈璧的,自己額涅雖被禁足,她卻不露一絲著急,更不在太后面前廝鬧,只在五月初八,皇帝來寧壽宮請安時,笑盈盈道:“今日皇太太教了兒臣一句詩,兒臣不解,想請教皇阿瑪。”
皇帝揉了揉她的臉頰,“吾兒說來?!?p> 堯璇背著手,搖頭晃腦道:“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堯璇不懂,連于天下稱王都不算快樂,那為何其余三者是快樂呢?”
皇帝被她問得怔住,只得道:“父母兄弟俱在,無愧天地人心,教育賢才是圣人獲得快樂的方式,比之于內(nèi)心的快樂,地位身份自然是次一等的?!?p> 堯璇頷首,“原來如此,兒臣明白了,那兒臣便不該是快樂的人,若兒臣快樂,便不是君子?!?p> 皇帝莞爾,“這又是為何呢?”
堯璇道:“因為親兄長離兒臣而去,父母俱在,可每日見不到皇阿瑪、也見不到額涅,連一樂都得不到,如何快樂?”
皇帝沉默下來,緩緩抱住堯璇的肩膀,“好孩子,你是想你額涅了嗎?”
堯璇依偎在他懷里,乖巧道:“皇太太說,額涅犯錯,兒臣雖然想,也只能在被窩里偷哭,卻不能宣之于口?!?p> 皇帝心下酸澀,卻隱隱尋得了一個臺階,他摸了摸女兒的發(fā)辮,溫聲道:“皇阿瑪帶你去見你額涅,這樣堯璇便不必在被窩里哭泣了,你是大清尊貴的九公主,朕的金枝玉葉,皇阿瑪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