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月下話情

　　出了毓慶宮，天已將黑，宮人們正忙著擦拭臺階上的血跡，看著那暗紅的一片，茯苓暗自心驚，下意識地靠向靈璧，靈璧感知到她的惶恐，低聲道：“害怕？”

　　茯苓頷首，“主子不怕？”

　　似是有輕微的冷笑傳來，沐浴在月色中的人仿佛是佛堂里被驚擾的神佛，于溫柔平和之間乍見鬼魅森寒，“比起人心，血怕什么？不過是一灘無用的臭水，活著都對付不了本宮，死了我還怕他？”

　　茯苓怯怯頷首，心中稍定，途徑咸和左門時，靈璧拍了拍肩輿扶手，示意稍停，茯苓不解，抬眸之時卻見自家主子似在凝神聽著什么。

　　“主子……”

　　翦水雙瞳微闔，只露一星半點(diǎn)如黑曜石般的光彩，像是烏云之中透出的一束月光，“走吧，去承乾宮坐坐，久未見皇貴妃，也不知她身子怎樣。”

　　肩輿起行，兩對羊角宮燈在夜風(fēng)之中搖曳，不多時便至承乾宮。

　　梨蕊已謝，一樹葉兒颯颯，皇貴妃畏熱，白日里只得在殿內(nèi)歇息，到了夜間難得暑氣散了，她便命人在院中搭了一個葦席小廳，權(quán)做消暑之用。靈璧悄悄走過去，探頭去看時，皇貴妃捏著一柄象牙小扇，一截白玉似的膀子順著寬大的衣袖探出，雙目微闔，面上帶著酡紅，好夢正酣。

　　靈璧輕輕巧巧地拿走了扇子，她竟也未醒來，雋娘正抱著錦被走了出來，見靈璧來了，忙福身一禮，“奴才請德妃娘娘安?！?p>　　靈璧示意她噤聲，“難得睡個好覺，只是卻在外頭，過會子更深露重的，少不得要叫起來了?！?p>　　雋娘小心翼翼地將被子給皇貴妃蓋上，笑道：“德妃娘娘這話很是了，這兩日連著熱天，太醫(yī)院又吩咐了不可用冰過度，有心去避暑，可這四周皆有柳絮，皇貴妃見不得那個，只能在屋里憋悶著，好容易現(xiàn)在睡一會?！?p>　　靈璧示意她跟上，二人一道轉(zhuǎn)去梨樹另一側(cè)去說話，“眼下皇貴妃都是吃李太醫(yī)的藥，可見什么起色嗎？”

　　雋娘道：“勞您惦記著，今年開春時不大好，可這幾日有些起色了，不然哪里睡得著？一夜睡一個更次，都是好的?！?p>　　靈璧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久病的人能睡得著，這病就好一半，若是能克化得動吃食，那就又多了兩分拿手，這樣我和胤禛也能放心些?！闭f完，她拿著小扇，正欲將扇子放回原處時，皇貴妃幽幽轉(zhuǎn)醒。

　　“人家這里睡覺，你來作甚？”她搡了靈璧一把，卻將羅漢床讓出一席來，靈璧從善如流地躺在她身側(cè)，取過扇子，握在手里把玩。

　　皇貴妃偏首看她，象牙潔白，她的膚色卻更勝象牙一籌，宛若玉人，“喜歡？”

　　靈璧以扇覆面，鏤刻著梨花的象牙疏疏落在高挺的鼻梁處，“若我說喜歡，你肯割愛嗎？”

　　皇貴妃微笑，復(fù)又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那也只瞧我的高興吧。”

　　靈璧握住她的手，兩指一環(huán)，恰巧環(huán)住那皓白的手腕，“瘦得皮包骨頭了，笑起來也難看了。等病好了，可要好生將養(yǎng)著?！?p>　　皇貴妃頷首，“等我病好了，咱們一道去香山賞楓葉，我小的時候，曾同家中的姊妹們一道去過，那景致當(dāng)真極美。”

　　靈璧道：“娘娘還有姊妹？從前未聽您說起過?！?p>　　皇貴妃掰著手指，道：“我有兩個妹妹，一個是康熙七年所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一歲，她十八歲的時候許給了一個將軍，可那個將軍戰(zhàn)死了，她也就耽誤了，現(xiàn)在還在家中，我可怕她嫁不出去了，還有一個妹妹許給了孝昭皇后的弟弟顏珠，顏珠雖然只是頭等侍衛(wèi)，但二人夫妻偕樂，也是好的。我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叫慶復(fù)，一個叫隆科多?！?p>　　靈璧道：“佟佳氏乃是經(jīng)世大族，族中人口必定不少，娘娘幼年時想必很是快活。”

　　皇貴妃皺眉，撇過頭去嗽了兩聲，才道：“大家子自然有大家子的壞處，我小的時候，阿瑪額涅皆將我當(dāng)做皇后之尊培養(yǎng)，鮮有自由，哪里說得上快活呢？倒是妹妹和我很親近，她膽小聽話，在一眾姊妹中，我最喜歡她?！?p>　　靈璧了然，皇貴妃唯一的短處大抵便是佟佳氏無人是輔政四大臣之一，在出身一處上稍遜色于仁孝皇后。

　　夜已深沉，皇貴妃低沉的聲音還在夜色之中回鄉(xiāng)，似是要將自己這一生所有想說的，一次傾訴，“……我已入宮，失了自由，從了體統(tǒng)，可我總想著要讓妹妹仙玥過得平順快樂，等我身子好了，便給阿瑪修書一封，讓他尋個安穩(wěn)的人，將仙玥嫁出去?！?p>　　靈璧見她眸色哀傷，心知病中之人最忌憂思過重，忙笑道：“難得，我竟不知皇貴妃娘娘有這樣的長姐心腸，如今看來我都想做您的妹妹了?！?p>　　皇貴妃一番柔腸被她攪得凌亂，一時也著惱，伸手在她腰間掐了一把，“你這人嘴壞得很，都是皇上縱得你，我看該狠狠教訓(xùn)?！?p>　　靈璧垂眸，“皇上縱我？前一段時候不還禁足來著？要不是菩薩保聰明，咱們還不一定能見著呢。”

　　皇貴妃施施然起身，“菩薩保聰明，那也得皇上自己心軟才是，素日人道德妃雖有手腕，人卻溫善，可在我看來，你是個心冷意冷的人，除了自己真心在乎的，旁人一概看不上眼，皇上對你夠好了，你也知足些吧。”

　　靈璧撇撇嘴，“你們表兄妹一條心，我說不過你，夜深了，早些歇著吧?！闭f著，拿起那象牙扇子揮了揮，便往外走去。

　　皇貴妃笑罵道：“你是來打秋風(fēng)的，我可知道了?！?p>　　才出了履和門，遠(yuǎn)遠(yuǎn)兒地便瞧見一人自千嬰門出來，靈璧凝神看了許久，“衛(wèi)嬋？！這時辰，她怎的在那兒？”

　　茯苓道：“許是去乾東五所探望八阿哥也未可知，衛(wèi)貴人身份低微，也就只有等兒子入了阿哥所才能一見了?！?p>　　靈璧輕哼一聲，“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