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轉,下一次遠征的時間節(jié)點很快就到了。
出征的隊伍在虛空劃出一道巨大弧線,此刻,艦隊已漸漸靠近弧線末端,這場遠征即將走向結束。
與出征時相比,遠征艦隊有了變化,艦隊內增添了一些新造物和新生命,同時,部分舊的造物與生命損失了。他們或者遭遇了意外的災難,或者是因為意外事故而變成了虛空中的噪音......
他們的故事到此為止了。遠征艦隊的返回帶回了天量的航行記錄與觀察數據,而這些寶貴的資料,正在被帝國的無數研究組們渴求著。
“……我們的理論終于要有成果了?嗯……目前看來,實際結果與預計有差異,但可以確定,這差異是可以解釋的,我們可以根據當前的結果,來調整我們之前的公式?!?p> “近期,我感覺許多部門都開始大量產出研究成果。估計統合協變部的壓力會很大,不過如果他們能把所有的內容都整理好,并且用統一的格式推向全網的話,我們的研究也能借此能取得更大進展。此后,我們或許就有足夠基礎,去研究那些還不建議去觸及的危險領域和超越領域了……”
“只是這些結果一出來,很多部門之前的預案可能得推倒重來。與我們預想相悖的內容太多,甚至從一些結果來看,我們的理解從基礎理念結構上就與相識背道而馳。這里需要感謝那些遠航者,否則我們恐怕根本得不到這些信息。不過,既然他們選擇了不再返回,也不知道他們最終會到什么地方。”
多年前,遠征艦隊的主力就已凱旋。
但它們帶回的大量成果,帝國需要時間去消化和處理。
“在這次遠征里,艦隊航行到了很遠的地方。然而,它們在這次遠征中所抵達的最遠位置,也只是曾經帝國最強大時核心疆域的最外層。別說抵達未知區(qū)域,就連已知區(qū)域的邊界,我們如今也無力觸及......”
對于歷史學部的人們來說,越是了解現狀,越是分析歷史資料,他們就越能感覺到明顯的割裂感。
“帝國過往究竟經歷了什么?”
“……只能說,以我們目前的工作來看,即便再過幾千萬年甚至幾億年,我們能整理出的部分,也只是曾經可能的框架和高級基礎。那些真正的剪短技術,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對我們而言仍遙不可及。”
“看看戰(zhàn)艦,看看那些巨型要塞,很多如今只是一個勉強能行動的軀殼。”
“即便如此,這些舊日造物對我們來說,也仍具有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僅對我而言,我都覺得不可思議,怎樣的巨大災難能讓這些造物變成這個樣子,而歷史學部竟能將歷經巨大災難動蕩后的資料和痕跡整理歸納好。也難以想象,我們的前輩和先祖在幾千萬年前,是如何理性分析這些巨型造物的本質,而不是將它們籠統地奉為‘神物’……”
這樣的信息交互在當前帝國網絡中屢見不鮮,隨著越來越多的新生命并入帝國網絡,帝國網正在變得越來越繁榮。
只是,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
這些新并入帝國網絡的生命,他們似乎開始有了一些不同于前輩的看法,隨著帝國的扶蘇,與遠征紀年初期相比,整個帝國的環(huán)境氛圍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整體上,帝國也變得更加自由了一些。所以,這些生命如今不太在意自己以何種定位存在,是作為個體,還是超個體中的細胞……似乎都沒那么重要。
相應的,他們也開始不再注意自己以怎樣的形體存在。
然而,帝國的一些部門和皇帝議會似乎開始推進相關方面的新規(guī)范,而且那些部門的態(tài)度似乎挺強硬:
擁有實體的帝國生命在多數情況下應維持自身形體,不得隨意改變和扭曲。若生命體向外散發(fā)領域,也必須遵循相關規(guī)定。同時,生命的居住環(huán)境應固定下來,要有固定“格式”……
“……這有些奇怪,為何一定要以實際軀體存在,且諸多日常行動都要依附于實體建筑和造物,不僅很多部分沒必要,還徒增麻煩。而且,我們還必須居住在指定空間里……這是為什么?”
“據說這是為了劃定底線,這是皇帝議會、歷史學部、虛空涌現儀式部,甚至兩位最高統治者所期望的,有助于我們避免重蹈過去的瘋狂?!?p> “……據說在過去,帝國最強大的時期,也是最瘋狂、毫無底線的時期。那時,帝國甚至不存在像我們這樣的生命,一切都被碾碎融合,形成一個跨越無數虛空世界的詭異存在。在那個瘋狂喧囂、毫無理智的時期,據說帝國最輕微的顫抖和最小規(guī)模的軍事調動,都可能憑借余波,讓億萬個世界支離破碎,走向毀滅……”
“難以想象……”
“我們確實難以想象?!?p> “在新的紀元開始前,一切終于結束。我們的前輩在局勢穩(wěn)定后出現,他們與殘存的舊時代傀儡及其對應的矩陣結構,一同探索新的生存和生活方式。如今這些對實體形態(tài)的限制,一方面或許是為了彌補那些‘缺失’的底線,另一方面……可能也有一定的紀念意義。”
“畢竟,歷史學部能證明我們本應經歷每一個階段,但我們的歷史跳過了太多內容。這樣的限制……”
“只能說有其意義,但并非絕對必要,也不是絕對正確?”
“從現在的情況看,它是正確且有意義的。畢竟,我們目前根本無法完全確定,究竟什么才是從本質上最適合我們的。而這些限制和要求,本質上只是讓我們有個實際的行為模式,且我們的生活節(jié)奏可以因為不能隨心所欲而被放慢一些。更重要的是,這些條令在生命未受到威脅、環(huán)境不存在高危不可控因素等非緊急情況下才適用,而且它們只是‘暫時的’?!?p> “說實話,我不是不能理解這些做法,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的做法沒什么必要?!?p> 與此同時,在帝國的一些并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些平時不太受關注的臨時信息交流通道被建立起來,在這其中流動的信息,包含著一些平時里見的比較少的議題,一些帝國的新生命會利用這些信息通道,展開一些更獨立、更“自我”的討論。
“……組長,關于‘存在的意義在于存在本身’這部分,該如何體會和理解?”
“這不難理解。作為一個自洽獨立的存在,在自洽結構形成前,支撐理性、閉合自身意志的基礎不存在,‘你’也尚未存在。當你作為獨立信息體自洽閉合后,便從那一刻開始存在。但此時的存在就像一張白紙,僅提供了可供塑造的‘存在’本身。后續(xù)的塑造,則完全取決于你們自己的所有決定?!?p> “但目前我獲取的信息顯示,我對整個小組或許沒太大價值,只是貢獻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所有工作都可看作是從更大集體中拆分出的一個部分、一個側面,對幾乎所有帝國人來說都是如此。這并非‘微不足道’,而是‘各盡所能’。你在靈魂研究部門工作,你檢查過的所有數據和模型影像,都有助于我們,有助于整個部門做出更正確、更好的決策。我們所有人都是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p> “哦……”
“……”
“說起來,這部分內容得趕緊上報了。這次人理與人事部、皇帝議會下達決定的速度太慢……但這很關鍵,連我都能在這方面給出信息提示甚至警告,帝國網絡和生命基礎單元應賦予更強的基礎賦值,對先天性思考回路進行收窄……現在這樣的情況實在太糟糕了?!?p> “這里畢竟是根基……”被提問到的“組長”這樣想著。
一段時間以來,這位組長都感到有些疑惑。他不是不能理解現狀,這些新生命剛剛進入帝國沒多久,而帝國目前又處于復蘇上升階段,在這個相對輕松的氛圍之下,有些生命覺得帝國不夠好,或者覺得自己不適應帝國的環(huán)境,然后找一找有同感的人聊一聊......這并沒有什么不對的。
主要在意兩個方面,第一,帝國網絡目前是相對開放的,但是也不能容忍所有的話題都能存在,會危害帝國的話題肯定會被禁止,但是這些內容還遠遠夠不到這條禁令。
他主要在意的是第二個方面:這些信息的發(fā)起人,他們的話題,甚至是他們的行動,似乎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他們的話好像在策動什么,又好像在污染什么,甚至如果細究的話,憑借自己在研究靈魂的部門工作所帶來的直覺,自己甚至有點懷疑這些話題的發(fā)起人應該稱作是“他們”還是“它們”?
……
帝國在發(fā)展,在復蘇。
框架正在修復,漏洞正在填補。規(guī)則開始從萬事萬物中重新涌現,反過來,這些規(guī)則也成為劃定和歸納事物的依據。
無論看得見還是看不見的地方,細節(jié)都在重新鋪展。以往那些或許無法深究,甚至僅靠模糊脆弱框架支撐的部分,現今也得到了重鑄的機會,更加明確的規(guī)則將會覆蓋這些模糊的地方,并驅散其中大部分的不確定之處。整個帝國正在恢復所能想到的一切,將舊時代那些擁有如同神明般力量的信息碎片重新整理融合......
帝國正在取回自己的遺產,并期待著有朝一日能重鑄輝煌,恢復往昔榮光。
重鑄榮光的過程必然伴隨著無數難以想象的危險。過往的諸多造物,大多過度依賴已被徹底摧毀的技術極致推演模塊。據說,該模塊能根據使用者的感知和認知水平進行技術極致推演……若目前推測的結論依然成立,那么可以想見,在那個無比瘋狂、混亂時期里,由無數絕望的念頭創(chuàng)造出的帝國,其軍事力量會有多么輝煌和恐怖。
然而,即便如此,即使帝國從技術極致推演模塊中抽取出很多瘋狂的產物,帝國卻好像仍然不能看透虛空的性質。
對于虛空的觀察和理解……存在相當明顯的問題。大家無法確定“虛空”從何時、從哪個環(huán)節(jié)開始,以何種方式,甚至以怎樣的“本體”向下或向上衰變,形成最基礎、最空白的“存在屬性”,然后再經由這些存在屬性排列組合,進而一步步構造出更復雜的世界......
無論是從復雜向簡單解釋,還是從簡單向復雜解釋,一切似乎都說得通。
這意味著,虛空的秩序可能自下而上形成,反之亦然。
或許根本不存在最基礎的太初公式,這表明整個虛空中的所有信息、規(guī)則、基礎和秩序,理論上并非堅不可摧。
理論上,它們可以被重新劃定,甚至可能從最基礎開始重新構建。
它們至今仍以當前狀態(tài)存在,或許只是因為如今形成的一切,牽扯的范圍、深度和廣度太過龐大,以至于整個現實都成了規(guī)則在被改變時可以倚靠的“慣性”。
它們未被徹底推翻,或許是因為目前整個虛空中,可能不存在任何能從無限層面撼動虛空秩序本質的存在。反過來,這或許也是讓帝國如今感到安心的原因之一。
即便是Σ,恐怕也無法直接徹底撼動整個秩序基礎。
不過,憑借著自身龐大的體量,Σ可能確實有足夠的能力讓被它征服的虛空疆域呈現出它們想要的樣子。如今,這個文明崩潰了,它們留下的影響力或許也已支離破碎甚至煙消云散......這其中留下了太多無法確定的部分。
現如今的一切,有多少參數和法則是“原生”的?它們有多少受到了Σ的影響,又有多少是Σ影響消失后“凝固”的基準量,或者仍是顫抖波動的變量?這些不穩(wěn)定變量,會隨時間推移迅速消散,還是極其緩慢地飄散,亦或是基礎環(huán)境已被重鑄……?
帝國自身曾經留下的影響力,是否也已在這一過程中發(fā)揮作用?在帝國尚未出現,甚至Σ也不存在的時代,那時的虛空環(huán)境或許是由細節(jié)未知的“諸神”主宰嗎?又或者,還有其他未知的文明曾經存在過,它們的影響力也曾在虛空中起作用……那時的環(huán)境究竟是怎樣的?
若這是一個封閉、有基礎的秩序環(huán)境,比如在某個世界或其他類似秩序結構內部,在這些區(qū)域里,信息極難丟失,如果掌握了結果,或許可以逐漸由果循因。
但對于虛空這個無限大的開放體系,一切回歸虛空后都會丟失的非實存環(huán)境而言,那就不能一概而論了。
經歷如此大規(guī)模的信息劇變后,虛空中原本存在的信息要么會被無數世界末日和斷裂帶造成的污染極度扭曲,要么就會被虛空吞噬拆散,利用這樣的結果進行回溯或許毫無意義。而且,虛空不僅會吞噬那些世界逸散出來的信息,甚至好像如果研究者研究虛空的話,他們的心智信息也會向虛空滲漏......
在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情況之后,根據皇帝議會的決定與請求,虛空烈陽已將更多陽光暫時灑向研究這些內容的人們,以免他們的內心被虛無吞噬……
另外……不知為何。
即便時間已過去許久,很多知識和規(guī)則本應已經被運用成熟,但整個帝國在實踐這些知識時仍感到茫然。而很多時候,人們好像總會在沒有被徹底明晰的細枝末節(jié)處犯下古怪的失誤,但是他們卻好像都不在意。
很多已經被列為禁忌的“錯誤”仍被觸發(fā)。在這些被觸發(fā)的錯誤中,部分或許可以規(guī)避,但也有許多留下了難以想象的慘痛教訓。
問題發(fā)生了,這本身不可怕,但可怕的是其發(fā)生機理晦澀復雜,難以明確,帝國好像處處都有找不到原因的故障。
為了阻礙這一趨勢的持續(xù),大量更加詳細基礎規(guī)則和用血淚書寫的條例定律開始迅速出現,它們在帝國網絡中以各種形式流傳。
這些規(guī)則和條例的性質各不相同,它們可能是幾個人、一個小團體、一個小組織或某個部門內部約定俗成的“高效規(guī)則”。
而經過上報、經確定有足夠價值和廣泛宏觀警示意義的條例和信息,會由帝國更高級別的部門,甚至皇帝議會商議后,以明確條文形式寫入整個帝國網絡的信息流中,如白物質- u33信息交互安全閾值定律、13 - 4 - 2 - K23觀測性虛空穩(wěn)定定理等大量帶有看似雜亂前綴的規(guī)則,皆源于此。
而這些標號的前綴,則基本上都代表著為了發(fā)現這些定律而出現的犧牲者。
“以這種方式銘記你們,是我們的無奈?!?p> “這些條文將以你們的名字命名,今后,它們將避免類似現象再次發(fā)生,或者……讓死亡和悲劇更具價值。”
……
帝國的疆土在虛空中沒有固定形狀,這不僅是因為如今帝國的核心疆域僅在如痙攣般顫抖,還因為隨著各個世界參考系和聯系方式的不同,整個帝國基礎結構呈現出的“模擬投影”形狀千差萬別。
在不同聯系關系下,世界之間的差異大小,即它們在虛空中的“距離”并不相同。甚至,兩個世界之間往返的虛空航程都并不相等。這些詭異的性質共同決定著,當前的帝國畫不出一份準確的“虛空地圖”。
帝國疆域雖無確切的邊界,但仍有一個大致的外形,如同超新星爆炸后殘留的星云殘骸。而在這“星云”之中,則零散分布著一些奇特的強大觀測設備——虛空巡天雷達。
虛空巡天雷達最初用于輔助甚高頻非線性掃描雷達,它們共同完成鎖定與掃描虛空之中的細微目標的任務。隨后,這些雷達被用于掃描虛空中可能存在的文明,記錄部分細節(jié)和可能的故事。
再之后……便是漫長的空白。
狂暴的帝國艦隊如盲目癡愚的洪潮,席卷了帝國疆域周圍的一切。數百億年里,虛空巡天雷達記錄到的,要么是刺耳的毀滅,要么是沉默的死寂。
不過,即便在帝國戰(zhàn)況最激烈時,虛空巡天雷達也未受到嚴重干擾。而現在,在經歷因為死去的光而導致的嚴重崩潰之后,虛空巡天雷也仍然能夠正常工作。
這些信息都在體現著虛空巡天雷達的獨特與寶貴。
面對這些龐大的設備,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它們能洞悉故事,能看見信息體之間隱藏的所有聯系……那么,帝國用它探測過自身嗎?
這些雷達擁有廣闊的弧面,其長軸在帝國的空間秩規(guī)則下的投影達到數千萬千米,這廣闊的弧面不斷捕捉虛空中最微弱的信息回響,其基座和配套基礎設施則會記錄下所有回響的細節(jié),進而從這些細節(jié)中還原出目標原本故事,以及它們之后可能的走向。
近來,它們開始被用來探索帝國自身的故事。
然而,在這些設備寫下故事的過程中中,部分雷達站點的負責人發(fā)現,自己的記錄設備出現了一些空白,一些記錄似乎被歸零了。
“有什么能在如此遙遠的距離,讓虛空中原本的正常波動消失?”
“如果有東西能摧毀信息,除了虛空本身,那就是……”
“是死污染潮的反應??!帝國周圍的虛空中,恐怕有強度不弱的死潮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