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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江湖曲

第十三章:灰鱗手

戲言江湖曲 天不渡 4026 2019-01-20 12:17:00

  不知在地底下何其深的地方,就在那夜叉門的后頭,駝背坡腳的矮胖茶客提著長凳攔在中央。站他對面的,身穿一件玄色氅衣,細膩綿白的貂絨微微舞動,一根燙金六股錫杖正直拄著,一張素白面甲遮住了面貌。

  那駝背客上下打量,接著搖著頭、抖著肩膀說道:“接下來可是兇險得很,你長得高些可不頂用,要是手上功夫不夠,那可是說什么都沒用了?!?p>  釋鴻生右手握著錫杖,只是用左手單臂作個合十禮,兩腳微微往下壓壓,一句話也沒說。

  見人家都懶得回話,那駝背客便是自討了沒趣,他自己倒是不覺著什么,只是將那長凳子隨手一撂,抱拳請禮:“咱擱著這的日子久了,也不知外頭是甚么光景,只是擅長拳腳功夫,咱們今天便比比拳腳,試試身手?!?p>  釋鴻生聽罷,只是默默點點頭,將手中那桿錫杖往地上用力一杵,砸出個好大豁坑,正當好讓那桿錫杖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昧⒃诹四堑厣稀?p>  那駝背客眼睛不自覺得瞇了下,剛剛這手算不得什么高深功夫,卻是實實在在的氣力,能有這么一股子勁兒的,只怕也簡單不到哪里去。

  “這位兄弟倒是有一把子力氣,”那人挺一挺胸膛,好像便用去了全身的氣力,喘一口氣,一雙手赫然化作了灰黑色,一層陳皮老繭繃得皸裂開來,新皮包裹著血肉,讓那皸裂后的裂隙間顯現(xiàn)出隱隱透露出血色:“單憑這手可不是多么牢靠?!?p>  駝背客猛地吐出一口氣,連帶著那寬大的氅衣包裹之下的身軀都癟了幾分,那皸裂的右手緊接著探過去,好似一條擇人而噬的迅猛巨蟒。

  那只手是那般兇狠,以至于按在釋鴻生胸膛上的時候已經(jīng)帶起了洶涌的掌風(fēng)。既不是拍亦不是打,那皸裂的灰黑手掌只是平靜得按在那個隱匿于大氅之下的身體上,就這么輕飄飄的,好像剛剛那兇險的一幕并不存在似得。

  駝背客的笑容凝固了!

  因為那一掌,那本應(yīng)該將眼前對手擊退的一掌打空了。

  “你這是什么邪門功夫!”

  腦袋、四肢、身軀……

  那駝背客一面驚愕地叫著,一面卻是臨危不懼得抽身而退,剛剛那一掌所隱匿的味道讓他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但是,逃無可逃、退無可退!

  一記好似金鐵一般的手刀攔在了后退的要門,駝背客猛地抬頭,那身著玄色氅衣的釋鴻生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自己的上方,那記手刀便是垂下來的索命客!

  對掌,沖拳!

  既然退無可退,便只能迎頭而上。電光火石之間,那雙皸裂的手便印在了釋鴻生另一只手的拳鋒之上,駝背客悶哼一聲,借助著這次對拳接掌的反推力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穆湓诹思s莫有三十步遠的地方。

  駝背客悄悄撇一眼右手,剛剛對掌的力道出奇的大,而首當其沖的右臂已經(jīng)麻得發(fā)顫了,更甚者這右手掌心處被那拳鋒勾出一道豁口,鮮血淋漓。

  這個人什么來頭,剛剛的攻勢盡是金戈之氣,如何能有那般奇效?

  “先輩這掌法酷似江湖上鐵砂掌的招數(shù),再看您這形如蛇鱗、動若迅蟒的架勢,”

  釋鴻生雙手合十,站立行禮:“倒與當年清溪郡里的義盜,灰鱗手李井頗有幾分相似。”

  駝背客沉吟半響,也不知是聽得還是聽不得。釋鴻生倒也不惱,就這么靜靜地等著,兩個人一時間竟然就在這不聲不響的站著了。

  許是看兩人站著累了,那邊茶攤上一位客人飲盡茶水,將那空蕩蕩的大口碗朝著他倆輕輕一擲,不過幾步遠,這碗便摔得細碎。

  人,動了!

  烏芒灼影好似長蛇探首,金戈之氣宛如雄獅撲菟!

  兩雙手來回交錯,卻好似四柄鋒銳短刃猛烈碰撞一般,駝背客接連變招,江湖上頗為常見的數(shù)種功夫在他手里好似變了模樣。

  通背拳、太祖長拳、鐵砂掌、莽牛勁、碎石掌……

  一招一式皆是江湖上花個幾兩銀子就能學(xué)得的基礎(chǔ)武學(xué),本無多少深奧之處,但在這人手中卻是變著花兒的使出了好些花樣,招式之間運轉(zhuǎn)圓滑纖細,竟然找不出半點生澀,想來也是精修此道多年方得其功。

  “你這一雙手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駝背客第一回朝釋鴻生開口說話,比起剛剛的聲音,現(xiàn)在顯得蒼老而沙啞,但是,卻更真實:“算一算年歲他也年過古稀了,倒是不知還活著沒有。”

  釋鴻生覺得他許是認得自己師傅,但沒有回話吱聲,禪宗金剛手是大乘佛教的不傳之密,如此好認的功夫,整個清溪郡便唯有羅相寺才有臧傳留存。

  想來是某個行走江湖、紅塵歷練的高僧,否則這人何必這般支支吾吾。

  “估計是死了,”那駝背客接著說,好像不是說給旁人聽得,或是說他不過是沉浸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夢里,他本就是跟自己說話:“你這功夫不是他的風(fēng)格,要真是他的弟子,現(xiàn)如今便不是拄著桿錫杖而是扛著斧頭錘子什么的?!?p>  果然不是師傅舊識,不知是哪家武僧院子里的大和尚,這般粗獷。

  那駝背客欺身而上,一面同釋鴻生對拳交掌,斗得平分秋色,另一面嘴里頭卻是叨嘮個不停,那沙啞低沉的聲響好似無止無休。

  “我這條腿便是讓那人打折的,敷藥針灸都治不好,至今都是個瘸腿的?!?p>  “老子悶在這地底下不知是十年還是二十年,許是更長久的,但終歸是做了死人。這地方惡鬼橫行,多說一句都會招致禍患,想想也有下半年沒能痛痛快快說幾句話了?!?p>  估摸著這地方真就好似地府陰曹,竟讓一位頗具武力的漢子連話都不怎么敢說,只是如今二人比武交戰(zhàn)之際,這人各種陳年爛谷的事都翻出來說道說道,反倒是引得釋鴻生平生了幾分煩躁。

  又是一輪交手,局勢卻是大不相同。

  那人不知何時又從何處掏出一柄短刃,刀光熠熠,險些將釋鴻生的一雙手給削了去。釋鴻生雖說及時變招收手,但照舊免不了在那手上留下到血淋淋的印子。

  “小伙子,你還真就去聽我嘮閑了,”

  那駝背客擺弄著手中短刃,腫脹皸裂的灰黑大手在此時與那柄短刃襯得鮮明,尤其是那短刃的細柄,應(yīng)是野豬獠牙打磨作得,牙白透亮煞是好看:“咱們都是地底下埋著的鬼,你還指望著我來這里跟你說故事?”

  釋鴻生照舊合十行禮,那被面甲遮掩的面容上頭一回顯露出悲天憫人的菩薩氣象,在抬頭,氣勢已經(jīng)變得地覆天翻:“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若說前面可稱切磋,從這一刻打底,便是活生生的拼殺了。

  沒有聲音,或是說這聲音已經(jīng)不是尋常人能聽得的,但李井確信站在自己對面的那人發(fā)出過聲音,前所未有的眩暈感侵襲了他的腦袋,就好像用一柄大木頭錘子狠狠敲打一般,不會流血卻會疼……

  疼到神情恍惚!疼到四肢麻木!

  李井向茶攤看過去,但那雙朦朧的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那是什么景象?

  照例煮茶的老板,照例坐著的客人,照例擺得亂七八糟的板凳和椅子……

  碎了一桌子的茶壺茶盞……

  一滴晶瑩自那茶攤老板的案板上滴落,滴得是那般的慢,就這樣慢慢的墜落……墜落……

  緊攥的拳頭帶著昏黃的光,那是他的內(nèi)力嗎?

  佛門內(nèi)力?

  一拳、兩拳、三拳……上勾拳、沖拳……

  李井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破布袋子,接連不斷的打擊令他就像是受著微風(fēng)的烏黑絨羽,欲墜還飛。每一次的拳頭都是那般用力,讓他的身體得以拋飛,每一次的拳頭都是那般迅猛,使得他那殘破的身軀還沒等拋飛遠了便又朝下墜落。

  拳鋒止了,面甲碎了……

  褐色氅衣被撕裂,那個駝著背的人露出一張白須白眉的蒼老面孔。李進躺在地上,被汗水和血水打濕的塵土化作泥漿,整個身體上都是花里胡哨的泥色。

  那滴水落了地,那抹晶瑩化作了一撮泥……

  李井的眸子只余下灰暗……

  這就是大音希聲么,這便是那佛門的獅吼功罷,死得真不值呢。

  碎的壺,溢的水,隨著那一滴落地,便多了一條道。

  一滴、兩滴、三滴……

  茶攤的主人依然忙活著手里的活,對那手邊震碎的茶壺視若罔聞,那壺里的水便順著滴落,猶如珍珠滾落,好似銀河墜世。那雙被打得充血,再也看不清的眼睛里卻仿佛看到了一輩子最渴望的美景,那點點滴滴匯聚成了線,滴在泥地上……

  真好,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李井勉強自己閉上眼,就在自己眼中最后的一抹光亮?xí)r,那茶壺的水滴得盡了,再沒有水滴落下來,但那泥地里卻多了個渾濁的水窩窩。

  李井聽人說,朝廷刑法萬千,確有一道刑法因有傷天和被禁用,喚作‘千刀萬剮’。被判處此刑法者,須找刀法精湛之人持短匕切膚割肉一千刀,受盡凌辱而死。

  但其實,真要說割上一千刀,那在八百刀上便不會疼了,一如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也許會狼狽、頹廢、可悲,但是卻再也不會疼了……

  佛門金剛手!

  能將這門功夫練就好似禪宗大金剛?cè)娘L(fēng)骨的也就只有你了。

  想當年信俠義、作俠盜,卻妄害了無辜性命魂葬他鄉(xiāng),似乎也是有那么一個大和尚,拿著拳頭講佛理,從熙汕道追到了長河道,硬是被那惡僧砸斷了一條腿。

  把老子綁到那柱子上,昏天黑地得講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還好意思叫度化!

  李井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事情,可就是這么細微的動作也讓他那殘破身軀多迸出了二兩血,這駝子渾然不覺。

  俠盜咋就作了鬼呢,李井自個兒想不明白,仔細想想也琢磨不透。

  大和尚讓自個兒出家了么?似乎是有這么個事,但拒絕了,大和尚再也沒提。

  那是這大和尚做的錯了,害自個兒冤屈?人倒確是自個殺得,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

  啊,原是少年郎爭那一口氣,一口志氣還是一口稚氣呢?

  琢磨不透了,應(yīng)該是志氣吧,可就是這么口志氣,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作了三十多年的鬼,值嗎?

  也不知道,若說前三年還是為了那口志氣,后頭這三十年便不知道是為了甚么了,只是覺得自己就該是這個模樣的,便就是這么個模樣了。

  嘖嘖嘖,是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呢?

  大和尚說,佛是無相的,菩薩是無形的。

  那菩薩和佛,會是沾滿泥濘的么?

  李井躺在地上,血水涓涓的流。釋鴻生走過來,握著個火把,那火把是這般熾熱灼人,又是那般的光彩耀眼,以至于可以透過李井緊閉著的眼皮子照進他的心窩子,那種亮堂就好似外頭的天,琉璃一般透亮透亮的。

  真好,李井眼里流出血水,不知是傷還是淚。

  大和尚,你欠了我三十年,等你不得好死了,等你下了地獄,咱們一塊搭伙去吃酒……

  嘿,真稀奇,那大和尚是佛,只有自己這小鬼要下地獄的……

  還聽說,佛是不喝酒的……

  真可惜……

  還是高攀不上……

  釋鴻生看著這個人,全身被打得沒剩下一寸好皮好肉,那雙手很丑……

  皸裂著,還流著血……

  但那是一雙合十的手,那是一雙佛的手、菩薩的手……

  釋鴻生看看周圍,茶攤上多得是客人,都在低頭吃茶,無論自己手里頭有沒有茶。他們的衣著與倒在地上的一樣,褐色氅衣配個灰色面甲,但他們沒有一個抬頭的。

  釋鴻生低下頭,想為這位俠客頌一首《往生經(jīng)》,卻覺得不配,這樣一個人是不會往生的。他是菩薩,而菩薩的輪回也輪不到一個僧來超度往生……

  玄衣白面起身來,釋鴻生只能低聲細語似的留下了四個字:

  “無量壽佛?!?

天不渡

這一章寫完還是有些感情的,一氣呵成,很少有這樣的情況,真的。也許在文風(fēng)、詞匯、語句方面還有很多問題,但是我還是決定一字不改的發(fā)上來,因為這確是我要刻畫的世界   這是一個王朝的末年,在這個世界中沒有好人、壞人,也沒有正常人和瘋子。主角們有他們的偏執(zhí),配角們有他們的無奈,這是一個荒誕的卻真實的世界,每個人的行為都是世界觀的反映。   灰鱗手李井的求死,釋鴻生的暴怒與扼殺,也許寫得有很多問題,但首先在這本書中不存在著完美人設(shè),也就是說包括和尚、道士都被私心雜念所驅(qū)使,所以這一章我反倒覺得比之前那些有所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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