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養(yǎng)“蛋”記(十)
來人是小劉。
她應(yīng)當(dāng)是急匆匆跑來的,這樣冷的天,外頭還有一層薄雪,她的額頭卻有汗。
“劉妹子,這是咋了?”過了這些日子,涼溪的方言有進(jìn)步。
“白大姐,”關(guān)緊了大門,小劉扯著涼溪進(jìn)了屋,就抓著她的雙手跪了下去,“小劉有一個請求?!?p> “這是干啥?起來起來!”
誰都沒想到小劉這般舉止,剛才還開開心心的三個孩子也被嚇著了。
“白大姐,你聽我說……”小劉拼命搖著頭,死活也不起來,“這里不能再待著了,你們要趕緊逃!”
“奸細(xì)泄密,外軍在林縣抓住了小趙同志,就是小二哥。他們知道了這個地方,隨時隨刻都會來?!?p> “什么?”想起之前在張家村那徹夜的寂靜,地窖里的塵土,涼溪后心一冷。
“白大姐,”讓王大娘帶著孩子去收拾東西,小劉挪動著膝蓋,更靠近涼溪。她英朗的眉眼間,有害怕,有凄婉,更多的卻是堅定,“小劉能看出來,大姐你的出身很好,你識文斷字,懂的東西比我們多得多。大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現(xiàn)在這樣一個國家,太需要英勇和清醒的人了。”
“我也不瞞大姐你了,我們幾個人,是專門學(xué)過印刷工藝的。我們在那個學(xué)堂里印著報紙,讓小趙同志帶到林縣去托人賣掉。”
“所有人都應(yīng)該知道,他們生活的地方現(xiàn)在是何種現(xiàn)狀,他們不應(yīng)該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葬送所有。他們應(yīng)該站起來,有能力的都應(yīng)該清醒的站起來,爭取讓自己的國家,在以后的未來里,有一個響亮的名字。”
“白大姐,我不求你做什么很危險的事。你有三個孩子,你出事了他們都活不下去,我沒臉讓你幫我們做什么事。只有這一樣……”
“這是孫先生來到這個小鎮(zhèn)之后,寫的大部分未經(jīng)發(fā)表的文稿。他就義之后,我一直在收集整理,做成文集?!?p> 小劉從懷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本文集,像是取出了自己的一顆心要交到?jīng)鱿种幸粯拥泥嵵亍?p> “孫先生是很有名望的作家,被人一路迫害,才不得已藏在這個小鎮(zhèn)子里。白大姐,他雖然不曾提槍上過戰(zhàn)場,但他手中的筆就是他的武器,他也是一個勇敢的戰(zhàn)士啊!我不想他寫的東西,他曾經(jīng)戰(zhàn)斗的記錄就這樣湮滅掉。這些文章……”
小劉的雙手就呈在她的身前,她的手中,捧著那本文集:“白大姐,這些東西,應(yīng)該有很多人看到的,應(yīng)該有很多人知道的。它不能就這樣沒了!”
“大姐,小劉求求你,能不能帶上它?就只是保管著便夠!等到將來,可能有一天,侵略者都被趕跑了,老百姓再過上安穩(wěn)日子的時候,你將它交給報社書社……”
小劉的眼睛里有淚,說起將來的時候,那眼淚的光芒瞬間有些夢幻。涼溪在腦中做了一番思想斗爭,最后還是伸出手去,將那本文集收了下來。
“謝謝白大姐!謝謝白大姐!”小劉喜極而泣。
“好了,我收下了,一定會妥善保管的?,F(xiàn)在能起來了吧?”涼溪一手將她拉起來,口中嘆著。
小劉又哭又笑地站起身,如同在看自己孩子一樣的,最后瞧一瞧,最后摸一摸那本文集。她仿佛放下了最重的心事,望著涼溪的時候,她眼睛笑著一彎。
“大姐,你們不要耽擱了,趕緊走吧,宜早不宜遲!這個年,肯定是沒法過了!”
“那你們怎么辦呢?”涼溪點著頭,一下子也覺得緊迫了。
“最新一期的報紙還在學(xué)堂里呢!那些東西可不能丟了!”
小劉笑了,最后又囑咐了兩聲。瞧瞧涼溪,又瞧瞧三個孩子,沖他們擺了擺手,便離開了。
涼溪站在門口,最后看了一眼再沒回頭的年輕的身影。
她對這個國家沒有歸屬感,她甚至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只是來這里做一個生存的試煉任務(wù)??墒牵?,這是一個國家最重要、最美好、最勇敢的戰(zhàn)士。世上大概再沒有什么人,比他們更可愛些了。
“娘……”丫蛋到她的身邊,有些害怕地捉著她的衣襟。涼溪抬手摸摸她的頭,安慰了她一聲沒事后,將那本文集貼身收下了。
大年三十這一天,本來應(yīng)該是忙碌的,喜慶的,孩子放心鬧,大人放心笑的日子,可此時卻兵荒馬亂的。涼溪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東西,整出來一個她背著也可以飛奔的小包裹后,看向一直在幫她的忙,卻沒管自己的王大娘。
“大娘,你……”
“孩子,你趕緊帶著三個孩子跑吧。大娘老了,腿腳也不利索,逃不了多遠(yuǎn)的,就不跟著你當(dāng)累贅了!”
“大娘你這是說什么?”沒這個老婆婆,她剛來這小鎮(zhèn)子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涼溪心中有些悲意,她努力揮去那些悲傷,找了個包裹給大娘裝了些饃。把包裹直往她的手里塞,讓她帶著跟他們一起走。
“孩子,”王大娘躬著腰,抓著涼溪的手,比起她來,要從容得多,“趕緊走吧?!?p> “大娘都一把年紀(jì)了,活也活不了幾天了。你還年輕,孩子們也都小,以后好日子還多著吶!趕緊走吧,別耽擱了??!”
涼溪抬著包裹的手不愿意放下來,她說不清的哪來那么多心酸。
“哦哦……”王大娘又像想起了什么,趕緊爬到炕頭,把天天晚上枕著睡的信拿出來,打里頭倒出了兩塊大洋。
“孩子,把這個拿著。”將涼溪推拒的手指頭掰開,王大娘硬將那兩塊大洋放到了她手中,怕她不收,還抹著眼淚說:“以后啊,要是有機會去宜陽縣,記得幫大娘打聽打聽一個叫李鐵柱的??!記得??!”
涼溪連著點頭,從房門外吹進(jìn)來的雪風(fēng),刺得她眼睛痛。
涼溪背好了鋼蛋,丫蛋背了幾個花饃饃,鐵蛋貼身放好了他珍愛的書,把涼溪原本是給老大娘收拾的干糧包裹拿好。娘兒四個大清早時,離開了這座生活了還不到兩個月的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