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養(yǎng)“蛋”記（完）
涼溪以前還想過把翻譯工作做到老的，后來卻沒這個必要了。孩子有出息，兒女們都孝順，她是真不缺錢花。一天就待在院里，看看書，喝喝茶，這么一日一日過著時間。
這身體年輕的時候遭了不少罪，差點生了六個孩子，涼溪都不敢想象。雖然后來她一直好好養(yǎng)著，但到了50多歲的時候，有那么一兩年，涼溪對著鏡子，感覺肉眼都能看到她衰老的速度。
費凡也老了，像他那樣的臉，沒變之前，是招人羨慕的不老容顏。一旦過了某個時間點，幾乎是幾日功夫，就會一下子蒼老到看不成。
被買下來，被翻新過的小院里，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相對坐著。他們沒什么關(guān)系，如今卻是唯一能說說話的對象。
“奶奶！”五六歲的小姑娘扎著紅頭繩，跑到她身邊，笑容討喜得很，就像當(dāng)初的丫蛋。
丫蛋后來嫁到了外省，回來一次不容易；鐵蛋更是工作忙，也不常見得到；只有鋼蛋，在望城建了宅子，妻子也是望城人，他們生活在這里，隔幾日就跑到?jīng)鱿辉敢怆x開的這處小院看看她，帶著她的兩個孫兒。
“蘭蘭，來，讓奶奶看看！小松呢？小松?。俊?p> “誒！奶奶！孫子在這呢！”
兩個孫子趴在她膝邊，涼溪的心頭是一種靜靜的滿足。
她的耳朵早就不好使了，眼睛也漸漸看不清，一天到晚腰酸腿痛，腦子也昏昏沉沉的……人老了真是不好受，但涼溪依舊滿足。
她的鋼蛋，是二十二歲結(jié)的婚。他們夫妻恩愛，婚后一年就生了孩子?，F(xiàn)在小松也十歲了，她的鋼蛋，三十三了。
她剛來的時候，他還是那么小小一點，抓著她的胳膊哭得滿臉眼淚，現(xiàn)在都三十多歲了。
涼溪的手抖，她摸著孫子的頭，聽著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想著：三十年，到了！
鋼蛋只要來，晚飯就是兒媳婦的活兒。小兒媳做菜天賦異稟，涼溪這些年也在學(xué)烹飪，也做了不少飯，最后上桌的東西……反正她是寧可吃兒媳婦一盤菜，不吃自己十盤。
吃過晚飯，鋼蛋一家回去了，費凡也顫顫巍巍地回家。慢慢秋涼的夜，涼溪把她收了三十年的那本孫先生的文集，打了一張便條擱在桌上，人就躺在了床上。
十三的聲音響起，她浮到了半空中，床上的蒼老軀體，停止了呼吸。
“恭喜主人，成為恒夜事務(wù)所N3組第33529名正式成員！”
“……您現(xiàn)在要立即脫離試煉場景，去進(jìn)行正式任務(wù)嗎？”
涼溪看不出半分激動，十三的聲音一頓。
“可以在這里多停留幾天嗎？”
“可以的……這是新手常有的問題了。在您穿梭過足夠多的世界后，就不會過于留戀一個任務(wù)場景，而萌生出永遠(yuǎn)留在那里的想法?！?p> “等您的級別足夠高之后，您會接觸到修真位面，每個任務(wù)的時間，至少都在三千年三萬年左右。到時您會知曉，三十年，不過轉(zhuǎn)念一瞬?！?p> “是嗎？”
道理，自然都懂得，只是她畢竟是個人。三十年，這在她的時間觀念中，已是半生。
她養(yǎng)這三個孩子長大，每天給他們做飯，輔導(dǎo)他們的功課，疏導(dǎo)他們的心情，端正他們的心態(tài)……從他們的吃飯多少、衣服合身、睡相吃相，一直擔(dān)心到他們的未來……她舍不得！
她死了，孩子們肯定都會回來，她想最后見他們一面！
涼溪在空中等待著，第二天一大早，院里被鐵蛋安排來的女傭，頭一個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離去。
鋼蛋得知消息，馬上就過來了。到屋中，見費凡生無可戀的坐在床邊。眼光落在床上的老人身上，他的眼淚就下來了。
“娘！娘??！”
鐵蛋和丫蛋是第三天同時到的，他們來時，已是深夜。夜色下，燈光里，滿院縞素，白得刺人眼。
丫蛋趴在棺材上哭暈過去。鐵蛋看到棺材里的人，身上是黑壽衣，一頭白發(fā)，稀稀疏疏，竟是再找不到一根黑的。他“砰”地跪下，一個頭，重重地磕下去。
丫蛋和鋼蛋太小，三五歲的孩子，記得什么？但他沒忘！
外公外婆死后，娘就坐實了克星這兩個字。嫁給爹后，也沒過上好日子。兩個哥哥出了事，爹三天兩頭對娘就是一陣毒打。
從他記事以來，娘就是整日哭。對他們幾個孩子，屬實是不愛管。后來爹也死了，雖然沒人打娘了，但村里有人欺負(fù)娘。娘出去打水時，幾乎每次都是頭發(fā)散亂地哭著跑回來。
就那樣的日子，娘一直過到……死！她上吊了！
雖然他發(fā)現(xiàn)的早，用鐵鍬死命地砍斷了麻繩，但他還是覺得，從很久以前就覺得，他娘死了！
那一天醒過來的，是別人。年紀(jì)越來越大，他就越這樣覺得。但是……
“娘……”鐵蛋一滴眼淚落到地上。
您老人家走好！
涼溪伸出手去，想把孩子們扶起來。但她已是一片虛無，怎能做到這個？
“主人，走吧。”
十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涼溪緩緩地退開。她的孩子們離她越來越遠(yuǎn)，最后終于變成一片灰白，什么也看不見了。
“……您是一個善良的人！”
十三的聲音冰冷，它做出這樣的評價。
給涼溪的任務(wù)只是生存，在這樣的場景中，獨自一人生存，肯定要比帶著三個孩子活下來容易得多?？蓻鱿獜奈聪脒^，丟下那三個孩子。從她醒來，到她死去，這個念頭，不曾在她腦海中出現(xiàn)一次。
這無關(guān)于新手老手，這是一個生靈的獨有本性。
涼溪，她是個善良的人。
涼溪還想著鋼蛋、鐵蛋的眼淚，還想著暈過去的丫蛋，這句話在她一只耳中穿過，又從另一只耳中穿出，她并未在意。
直到一片光幕出現(xiàn)在眼前，涼溪的注意力才被吸引過去。
一片大白板上，突然彈出來兩個氣泡——
“恒夜事務(wù)所歡迎……”后面是整整兩行的復(fù)雜編號。
“N3組歡迎……”又是那一排重復(fù)的編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