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初入鵲城】

　　夜如涼水。

　　這才是九月末，邊疆寒風就已透骨。頭頂上無垠的藍黑色天穹與馬蹄下蒼茫大地連成一片，是叫人心神蕩漾的廣闊風景。

　　朝冰涼發(fā)僵的手指哈了一口暖氣，銅蕓這才能驅(qū)使手指放開了緊握的韁繩。她拱拱肩膀，對靠在自己耳邊呼呼大睡的人低吼道“快醒來！我們到了！”

　　頭被顛了兩下，號枝迷迷糊糊地醒來“哦，到了啊……這就是鵲城？看起來好破。”語氣中滿滿都是嫌棄。

　　“前輩可別小看這鵲城，傳聞鏡炴國破后，有皇族后人偷偷將國庫近半財寶藏在了這里，打算作為未來復國之用呢。”阿若挈策烏翻身下馬，語氣中滿是興奮，“近半的鏡炴國庫，想必也是天下罕見的寶藏！這些財寶，必為我族所用！”最后一句話是用清閩語說的，引起他的隨從們一陣歡呼，頓時士氣大振。

　　林夔止則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寅時已過城門將開，為何不見城頭兵？”

　　“想是這鵲城安分久了，城主懶惰，兵卒也油滑，偷懶去了。”號枝打了個哈欠，從銅蕓的馬上躍下，“咱們?nèi)氤呛蟮谝患?，就該是找個地方睡覺，棍子一般杵在馬背上吹了一夜的風，可折騰死老朽了?！?p>　　銅蕓氣道“還睡什么！你睡了一路！口水都流到我脖子里，還發(fā)困？”

　　“銅蕓香噴噴，身上又溫軟，太催眠了啦……”

　　“啊啊啊住嘴！”

　　說話間，城頭上冒出一個人影，待他點亮火把后，可以看清身上正是穿著鵲城的兵服。城頭兵向下看了一眼城門外的眾人，高聲叫道“各位稍等！我們馬上開門！”

　　“好說好說，勞駕您！”號枝笑嘻嘻地向上招手。

　　眾人入了鵲城，便先找了地方歇腳。

　　“呼，好冷。行了一夜，骨子里都被冷風吹透了……”銅蕓放下行李，喃喃自語著皺眉，將身上衣物裹緊。剛伸手去拉衣襟，身上已被人披了一件大裘。

　　她疑惑地轉(zhuǎn)頭，卻是青膽微微對她點頭，道“主子怕你畏寒，特地讓我給你拿來。”“我，我也并非體弱之人啊！”銅蕓頓時臉一紅，急忙脫下大裘，“這火鼠皮還是拿回去吧。”

　　“銅蕓還是披著吧！”忽的從屋頂上傳來一個聲音，“老朽和青膽武功都比你好，用不著這勞什子玩意；你家主子更加用不著，這凍死牛的天氣，咱們又吹了一宿冷風，還看到他不歇息在堂里光著膀子練刀呢！”

　　話音未落，從窗口里飄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號枝，你給本官下來?！?p>　　“哎，林大人找老朽何事？”號枝麻溜地從屋頂落到地面，一張笑臉半掩在鐵面之下，出現(xiàn)在窗戶前。林夔止眼角不自覺地一抽，“你在本官屋頂上待著做什么？”

　　號枝舉起雙手“你睡覺，老朽站崗呀！”

　　“噗……咳咳??！”青膽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眼見自家主子臉色有變黑的趨勢，又急忙忍住。林夔止無奈地嘆氣“怪我沒與你說清。離了涼州，不必再為我站崗?！薄翱浚∧阍趺床辉缯f?。『谛墓饭?！”鐵面烏鴉頓時氣急敗壞。

　　“歇好了的話，銅蕓先去備馬，青膽去發(fā)拜帖……待會兒咱們與清閩大將軍一道去會見鵲城城主。”他也不和號枝胡攪蠻纏，下達指令后便往屋里走去。號枝撇嘴，跟著他走。

　　“你跟著我作甚？”

　　“記性不太好的林大人，老朽自進城以來就蹲在你房頂上，沒房間供打理梳洗！”

　　涼州牧點點頭，往盥洗的地方指了指，便也去收拾行李。等他拾掇好了過來洗手，卻發(fā)現(xiàn)盆里的水還是冰涼的。

　　“號枝，你不摘了面具清洗一下嗎。”

　　似乎被說中了不開心的事情一般，一陣沉默之后，才聽到她聲音明顯低了幾度“……老朽面目丑陋，怕是會嚇到林大人?！?p>　　號枝坐在一邊整理頭發(fā)，將被寒風吹亂的發(fā)絲重新用紅色發(fā)帶綁好。

　　剛剛繞上最后一個結(jié)，面前卻被遞來一塊溫濕的面巾——涼州牧站在她面前，大有不接過去不罷休的勢頭。僵持了幾秒，號枝輕笑了一聲，接過面巾，大方地摘了面具。

　　林夔止眼神一跳，在那張黑鐵面具之下，常年不見天日的皮膚蒼白到近乎半透明，覆蓋著層層淡粉色的傷疤。最猙獰的一條竟是橫貫鼻梁，幾乎將整張臉一分兩半。

　　稍微擦了一下臉后，號枝就隨手將面巾扔回水盆，重新戴上了面具。他輕嘆一口氣，定了定神“青膽銅蕓想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走吧?！?p>　　一行人來到廳中時，阿若挈策烏正表情凝重坐在一邊，和手下商議事情。他見涼州牧眾人到來，急忙起身相迎。

　　“將軍不必客氣，請。”林夔止讓了主座，眾人也各自入座。

　　眾人坐定，廳中便自有丫頭小侍上了茶水點心，號枝抿了一口茶，滿意地點頭“不錯，這石家大院的服務(wù)倒還真是周到。”

　　“石家大院是鵲城有名的私菜館子，也提供住宿。在此住宿的，都是些達官貴人，自然得妥帖周到?！卑⑷絷邽醵似鸩柰胍伙嫸M，為號枝解釋道。

　　號枝瞥了一眼他那暴殄天物的喝茶方式，朝丫頭吩咐“來人，給這位爺?shù)綇N房換一大壺茶水來……要頂便宜的那種?！?p>　　阿若挈策烏頓時手一抖，差點沒把茶碗摔了，這是在嫌棄他嗎??？林夔止輕咳一聲，把氣氛從號枝倒騰出的尷尬里帶出來“沒想到清閩將軍對我俞國之事不熟，對鵲城到是熟稔得很?！?p>　　阿若挈策烏也不避嫌，豪爽笑道“那是……我等對鵲城的寶物也是有著志在必得之心呢?！?p>　　幾番寒暄過后，話鋒一轉(zhuǎn)。

　　“將軍，我已派手下向城主府投了拜帖，你等可要同往？”

　　阿若挈策烏聞言皺眉，“我正與兄弟們商討此事。清閩沒有拜帖這種玩意兒，我就讓他們?nèi)鱾€口信兒，去傳口信兒的兄弟回來稱在與門房通報此事后，聽到有下人嚼舌根說那鵲城城主已有好幾日沒有出過房門，怕是有了什么意外了?！?p>　　林夔止眉心皺成川字，“青膽，可有此事風聲？”

　　“是，主子?！鼻嗄懥⒖屉x座，單膝跪在地上“此事確鑿。只不過屬下聽到的傳言實在荒唐，還未證實，這才未報……”

　　“站起來回話便是?！?p>　　“是。”青膽這才站起身來，“屬下聽到市井風聲，稱鵲城城主年近六旬，卻在上月納了一房年僅二八的小妾，名喚鴦池，是風月巷子里出來的。城主寵愛鴦池，那女子也是驕縱成性無法無天，整日拖著那城主宣淫玩樂……城中人都說，城主幾日不出房門，多半是還趴在那鴦池肚皮上呢。”

　　“噗！”號枝正喝茶，聽到這種風流艷史，忍不住一口噴了出來，笑到幾乎鉆到了桌子底下“哈哈哈哈！這也太過夸張了吧！哪有人如此荒唐，也不怕被人抹臭名聲說他寵妾滅妻么！”

　　“寵妾滅妻？”阿若挈策烏聽到新鮮的詞語，托著下巴好奇地看過來。

　　林夔止于是給他解釋“在我俞國民風看來，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大不能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對家族延續(xù)、自身地位的發(fā)展來說，都是非常敗壞的?！?p>　　“在清閩雪原上可沒有這種說法，女人爭奪寵愛正常得很，這是天性使然。”阿若挈策烏繼續(xù)把茶水往嘴里倒。

　　號枝挑眉“那將軍定是嬌妻美妾滿后院咯？不怕她們打起來？”

　　“哎，哪兒啊。我這歲數(shù)賬里才兩個女人，等奪了鵲城寶藏，再回去找?guī)讉€好的?！?p>　　唯恐天下不亂的烏鴉又笑瞇瞇地轉(zhuǎn)向涼州牧“林大人，老朽看大將軍和您也差不了多大歲數(shù)，您家后院里……”

　　“說正事呢，別胡鬧！”

　　“林大人真是無趣……那出了這檔子事情，咱們還去么?！碧栔Ψ畔虏璞直еc心盤子吃了起來。

　　阿若挈策烏伸手從她盤子里拿了一個蕓豆糕“當然去。不去怎么找寶藏?！?p>　　“將軍說的不錯，城主就算是……咳，爬不起來，府中也會有管事的人在。再者，拜帖已投口信已傳，不去反而是我們無禮了?！?p>　　此事便在飲茶談?wù)撻g定下，時過晌午，一行人便向位于鵲城正中的城主府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