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考舉?考舉是何意?”
幾個人幾乎同時發(fā)問。
半是震撼,半是疑惑。
滿腦子都被那句“廣納在鄴賢才”給塞滿。
“仲川兄所言為真?”一名士子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他的袖子,激動之下太過用力,險些將他的衣襟給扯下來。
不過那人也并未怪罪,一臉興奮道:“哎呀你們還愣在這里干嘛,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看看呀!就在城樓下貼著呢!還不趕緊過去看!”
“哦,對對對,你看我都高興糊涂了,去看看,——我們?nèi)タ纯?!?p> 一群士子腳下一刻不停的朝南邊跑去,平日里素來注重儀表的他們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現(xiàn)在儀容不整。
如果哪位朋友說的是真的,那么真是蒼天眷顧!
南面城門口,已經(jīng)被擠得水泄不通,時不時傳來陣陣歡呼聲!
人群里一個老漢,擠開前面的人,瞇起眼看著榜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好奇的問到:“這上面寫的啥呀讓你們這么高興?”
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不識字,所以需要別人講解。
不過沒有人表示指責(zé),說出“你有眼睛不知道自己看”之類的話。
這年頭就算是有殷實的經(jīng)濟(jì)基礎(chǔ)也不一定可以讀書識字,這是上等人的東西。
也許是心情實在好極了,被他擠開的一個士子并沒有因為被他推這一下而感到不滿,反而喜笑顏開的說道:
“你不知道,今上要開考舉了,廣納在鄴賢才,不論南朝、偽周,只要有才,便可一試才華!我們寒門子弟終于有出頭的機(jī)會了!”
那老漢看上去有些陰翳的眼睛似乎冒出了一點精光,沉吟了一會兒,道:“給我念一念?!?p> 這完全不像是一個無知老漢崇拜讀書人的模樣,倒像是……,命令?
仿佛給他念文書跟抬舉他了一樣……
那士子怔了一下,心里納罕:
“這老頭怎么比我還傲?”。
但還是給他念到:
“朕聞,國欲興,必得賢才輔助,然前代選用,皆州郡察舉……至于如今,不勝其弊……寒門、世家皆不得盡其才,彼輩流連鄴城,有青云之志,然不得良機(jī)一展胸中所學(xué),為生計奔波,屈于市井,可嘆,是以置州府之權(quán)而歸于禮部。招天下之人,聚于京師考舉,考舉得中者,不論士族寒門,皆賜功名。”
這份詔書并沒有什么華麗的詞藻,也沒有賣弄深奧文采,而是平鋪直敘的表達(dá)出了一個意思:
“朕這里缺乏人才,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人才,那就來試一試?!?p> 但是沒有一個儒生會覺得這份詔書粗鄙。
眾所周知,皇帝高緯最討厭在批閱奏章的時候看到這些東西,講究簡潔明了。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皇帝不喜歡這樣的文章,那么他們在上疏的時候總是要將自己奏章中的空話、屁話、套話給刪了又刪改了又改,即使是在拍馬屁,也力求“拍馬于無形”的境界。
一時間,北齊文壇便徹底掘棄了那些詞藻華麗洋洋灑灑的文章風(fēng)格。
因為皇帝覺得這里面廢話太多,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高緯給臣子定下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只需說清楚,何人、何地、何時、何事、該怎樣解決就可以了,不達(dá)標(biāo)都要受罰。
老子花錢養(yǎng)著你們不是讓你們給朕看這些沒用的東西的。
看的腦子疼,沒事還要翻翻典故,不然人家在里面罵你,你還樂顛顛的拍手叫好。
所以北齊上下有志于功名上士子立刻改變了文風(fēng),比之漢代古文更加簡潔有力,寫文章力求一針見血。
當(dāng)然這點高緯是沒有想到的,想到了也許也不會太過在意。
再說了,這是好事不是?你寫文章文筆再好,用典再高明,可是通篇廢話,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誰愿意看你呀?
后世那些迂腐儒生大多都是這樣,寫起文章天花亂墜,結(jié)果要他拿出真東西的時候一點本事也沒有。
以才考取功名一點錯也沒有,可也要看什么才,詩琴書畫本身就是以陶冶情操為主,胸中有山河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不可否認(rèn)詩文寫得好是可以給一個讀書人增加一層閃亮的光環(huán),但是詩寫得再好有什么用?它是可以當(dāng)做策論用,還是可以抵御外敵?
文以載道,文章不應(yīng)該停留于表面那點浮華的東西。
大道至簡,這是最明白不過的道理。
這份詔書明明白白將另一條路擺在了寒門子弟的面前,從今往后,他們大可不用在權(quán)貴們低聲下氣,照樣有攀上青云之梯的機(jī)會!
他們看了又看,生怕會有一字錯漏。
終于有人心情難以自抑,嚎啕大哭起來,許多人看著那段“彼輩流連鄴城,有青云之志,然不得良機(jī)一展胸中所學(xué),為生計奔波,屈于市井……”也是眼眶濕潤。
是啊,為了等那么一個機(jī)會,他們付出了多少艱辛?其中苦楚難以想象,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們還是抱著那一點點一天天逐漸削弱的信念死守在鄴城,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實現(xiàn)人生理想嗎?
苦心人天不負(fù)!
有的士子士子激動大呼天子圣明,還有一個干脆面朝皇宮跪拜,額頭砸在黃泥路上砰砰作響。
“彥夫兄快起來,你額頭都破了,再磕下去磕壞了腦子還怎么考舉呀?”
“對對對,不過且容我再拜一拜!”
那個表字彥夫的士子從地上爬起來,毫不在意衣衫上的灰塵??粗智迨莸哪樕厦嬗胁松缃駞s是神采奕奕。
“今日起,吾等寒門亦有進(jìn)階之梯了!”
“是極是極,當(dāng)今真神明天子也!”
……
“子川、文興,咱們還離開鄴城嗎?”
那幾個落魄書生站在人群外圍也是一臉激動。
摸一摸錢袋子,干癟的很,估計也沒剩下多少錢了。
那子川是這幾人里的主心骨,他掠一思索,咬牙道:“留!當(dāng)然要留在鄴城,如此好的機(jī)會不去試一試身手,以后如何能夠甘心?”
他環(huán)顧左右,道:“反正我是決定留在鄴城了,哪怕是給人當(dāng)做豬狗一樣使喚也要爭上一爭,諸位呢?”
“哈哈哈哈,我們一樣!”
“就是,活人還能被幾文錢難倒不成?”
“我與子川兄同去!”
人群中,那個一只眼睛帶有陰翳的老者默默的轉(zhuǎn)身離去,藏在袖子里、已經(jīng)有了皺紋的手掌緩慢而堅決的攥起。
“如此好的機(jī)會,又怎能少的了我祖珽?”
“老夫也定要再次登上這青云之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