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清涼山莊
“清涼山?”喬慎之略顯驚詫。
手下回稟道:“是,那軒飛下山買藥,正騎得照夜玉獅子,叫她的舊部認了出來?!?p> 喬慎之道:“卻也能藏,無怪乎北上諸路皆無消息,這個軒飛的確有些本事。她冒險下山來,想來是蘇晉傷勢惡化不得已而為之。哼,那山上不過一座空宅,溫飽尚難解決,以蘇晉的性子斷不會肯久呆,他倆定是要以此中轉(zhuǎn),投梅影山莊去。”
下屬道:“主子高見,我等這就前去。”
“不慌。”喬慎之道,“你先使人踩清那一帶是否有梅影山莊的眼線,再點三十人隨我親去。切記,蘇晉跑不了,梅影山莊一定要嚴(yán)防!”
“侄媳啊,如若是你要攻清涼山莊,當(dāng)會如何處之?”軒飛陪著雁鏡嵐散步,他突然問道。
軒飛不假思索回道:“火攻,清涼山莊深淺未明,與其冒險深入,不如一把大火燒光,叫里邊之人無所遁形。”
雁鏡嵐頷首:“侄媳聰穎,換作是我,也要興這一把大火?!?p> 軒飛問道:“那我們?nèi)绾螒?yīng)對?”
“應(yīng)對?”雁鏡嵐搖頭道,“只要火一起,一切便將化為烏有?!?p> 軒飛沉吟片刻,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清涼山莊,粗估了距離,又問道:“雁叔叔,上山之路有幾條?”
雁鏡嵐指著前方道:“僅此一條。”
軒飛眺望著那片松石林,說道:“既如此,這片松石林便是我們最后的防線了?!?p> 雁鏡嵐拂須大笑:“我們越兒好福氣,娶了你這么個聰明丫頭,真替雁叔叔省心啊!”
軒飛又羞又喜,只道:“雁叔叔既有心情玩笑,想來是有十足把握了?!?p> 雁鏡嵐道:“你來看這片松石林,可有什么玄機?”
軒飛道:“松雖高聳,石雖奇巧,但昨日上山時頗為順?biāo)?,并無甚阻礙?!?p> 雁鏡嵐走到一塊半人高的石頭旁,手掌一拍按下了機關(guān),霎時間飛沙走石地動山搖,驚得山中無數(shù)飛禽走獸四散奔逃。撼動了半刻有余,清涼山才重新恢復(fù)寧靜,軒飛大為震驚,望著那漫天黃沙久久難以置信——她還從沒見過這么浩大的機關(guān)。
雁鏡嵐不無得意地笑道:“造這個林子花了我七年零三個月,你敢不敢再走一遭?若迷了路,可不要哭鼻子喲!”
聽他說話軒飛心里有些沒底,但轉(zhuǎn)念想到:憑他有何機巧,下路不達還有上路,總不見得有封天的本事罷!便鐵了心要打這個賭,泰然步入。
不想才走出十丈余她便察覺有異,急忙定住腳步環(huán)視四周,但見那石石相似樹樹類同,彎彎環(huán)環(huán)假假真真,分不清來去,辨不得西東,瞧著是通途,走近卻山窮水盡,望著像絕路,原來又柳暗花明。軒飛愈發(fā)驚心,仔細探查了身旁的沖天石柱,那石料堅硬非比尋常,即便內(nèi)功好手能以內(nèi)里摧之一二,面對這滿林石柱卻也無可奈何。又憑直覺走了一段,她終于確信自己迷了路,只好一躍丈高,立在那石柱頂上找尋出入之法。
然她縱目遠望卻又駭然失色,這三丈之上松枝交錯有別是一番迷障:上不見天日,下不著土地,縱不知深淺,橫不辨方圓,天翻地覆九道皆塞,叫人惶惶然不得安寧。
正躊躇,忽聽雁鏡嵐的朗朗笑聲從下邊傳來?!跋聛戆芍断保蓜e砍了我這些寶貝松樹,我領(lǐng)你出去。”
軒飛這才一個俯沖回到地面,果見雁鏡嵐候在不遠,即小跑過去嘆服道:“雁叔叔,這是個什么陣法,竟如此厲害!”
雁鏡嵐一面領(lǐng)著她回去,一面說道:“這下頭是文王六十四卦連環(huán)陣,上頭是九霄二十八曜星天陣。早年間我游方海外,得遇一能人指點傳授,方才得了此陣?!?p> 軒飛嘖嘖稱奇,又問道:“只是雁叔叔武功絕世以一當(dāng)百不在話下,又為何要于此勞心費力呢?”
雁鏡嵐嘆道:“不可說,不可說。”
軒飛便不追問,又聽其曰:“侄媳的輕功倒還出色,如此一來便更添勝算了?!彼爝f給軒飛一張黃紙,道,“這上頭是此陣的布局,約莫還有四個時辰,你需得分毫不差地背下來?!?p> 軒飛看了一眼,點頭應(yīng)允。
“然后依仗此陣分散來敵,逐個擊破。”
軒飛道:“旁的倒也好說,只怕我不是喬莊主的對手,飛刀也未必傷得了他?!?p> 雁鏡嵐道:“我不是教了你一招嗎?”
軒飛瞠目:“一招……”
“怎么,還不夠用?”雁鏡嵐笑道,“你先剪其羽翼斬其副手,若遇著他,盡情將那‘歌駐云山’使來,他必追你,你便將他引至出口,我自會來助?!?p> 軒飛聞言心安,便道:“雁叔叔先回去吧,我少不得要在此逗留半日了?!?p> 申酉時分,喬慎之一行驃騎果然趕到了清涼山,沿路蕭條之狀果不出他所料。及至松石林前,見樹木叢生遮天蔽日,方下馬來徐行。
才入林中便覺陰風(fēng)陣陣,喬慎之有些不解,先前并非未到訪過,竟不曾記得這林子有此詭譎之象。遂下令暫緩腳步,著兩個機靈的手下先行探路。
不想等了半刻兩人卻似人間蒸發(fā)般音訊全無,喬慎之只得領(lǐng)兵再走,停停行行心中烏云漸布。
“莊主!陳禾、李茂二人不知何時走失了!”后面忽有人喊,喬慎之忙回頭點數(shù),隊中隨從果然只余廿六。“這松林大有文章,大家小心!”他提起了十分戒備,又吩咐縮短隊列左右照應(yīng)。
下人又道:“這林中處處相類不分東西,我們似乎總在原地打轉(zhuǎn)?!?p> 話音未落前方突然閃過一道青碧,喬慎之喝一聲:“何人作祟!”早有侍從沖上前去,但聽他一聲詭異的嗚咽,人已從半空直墜下來,血漿四濺,一命嗚呼。喬慎之低眉一看,從他的喉間捏出了一把兩寸七分長的飛刀。說時遲那時快又有數(shù)十枚削尖的竹竿迎面射來,一干人等急忙避過,最前頭的兩人卻遭殃給捅成了篩子——原來竟是倉促間有人踢斷了石間細線牽動了機關(guān)。
臭丫頭!喬慎之恨恨地將飛刀攥在手里,心下罵道:宮主真乃養(yǎng)虎為患,這小妖女三番兩次壞我大事,吾非將其碎尸萬段不可!
有人進言道:“莊主,屬下愚見,軒飛斷不能在一日之內(nèi)布下此等大陣,恐怕有能人相助?!?p> 喬慎之道:“必是那雁鏡嵐舊時所設(shè),只是他出海已有十?dāng)?shù)年,斷乎不在山中,只怕軒飛在屋內(nèi)翻出什么記載,加以利用罷了。無論如何她只獨身一人,你們小心謹慎,莫再著了她的道則是。阿遠,你到上頭去看看。”
那人領(lǐng)命去了,精瘦身材瞧著就是個輕功好手。他登高望了一會,但見迷離茫昧不可遠視,森森然有山雨欲來之勢。待壯膽極目遠眺時,一柄飛刀出其不意沖其眼珠射來,不及眨眼便直插顱腦,當(dāng)即叫其仰面摔下暴斃。
不愧是名動五湖的扶風(fēng),這接二連三的刺殺叫人不禁膽寒,登時人人自危,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喬慎之一面氣憤一面又恨手下不爭氣,只得下令道:“收好這些刀,她所攜有限,看她彈盡糧絕后待要如何施展!”
軒飛果然在附近,聽得此言略顰娥眉——這本也是她憂思所在,囊中十二發(fā)飛刀,日前刺傷喬慎之損了一枚,方才又使了兩枚,對方人數(shù)眾多,著實吃緊得很。
一聲巨響將她拉回現(xiàn)實,原是喬慎之催動掌力猛擊向了一根石柱,奈何石柱堅硬,僅僅震碎了分毫。喬慎之沒再繼續(xù),想道:如此破陣消耗甚巨,恐叫那丫頭鉆了空子,非為上策。哼,竟不曾聽說鏡嵐還會這等奇門遁甲之術(shù),莫不是先師暗中傳授,又不肯叫我知道?由此他更恨蘇氏,誓要誅殺蘇晉,滅其滿門。
一行人等又想出諸多標(biāo)記之法,軒飛輕而易舉便一一破壞,少時天色漸晚,眼見著仍困在林子里不得法門,加之陸續(xù)又損了三人,手下們耐不住騷動起來。前方忽遇著岔道,喬慎之只得將殘兵分作兩隊左右探索,留下三人隨自己原地等候,望能有所突破。
這一刻鐘如此漫長難捱,終于折返回來的第一小隊竟只余了五人,報說那邊不知誰誤觸了機關(guān)又惹得漫天竹刀如驟雨至,眾人雖然躲開,卻不想那叢草掩映下竟是天險之地,慌亂中三人不慎踩空,竟尋不回一具全尸了。
不待喬慎之開口,第二隊又有一人高呼著沖回來報信,他忙問情報,那人遞上兩枚飛刀大喘回道:“我們撞著她了,失了三個兄弟,兩個遭了暗器,黑子沖在最前面,沒能敵得過她的劍……”
喬慎之大怒道:“虧得我養(yǎng)兵千日,幾個大男人斗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毛丫頭!”
那人不敢辯解,喬慎之已忿然追上前去,果見地上尸體橫陳盡如前述。瞧見那劍傷時他不由一怔:這傷口竟極似“折柳三寄”一招,莫非這小妖女會使折柳劍法?蘇越教的?或是蘇晉?蘇逸凡?哼!師父啊,您老人家不肯傳我的秘籍,你的兒孫卻輕易就傳給了這個妖女,不知你地下有知,會是什么心情?。?p> 又往前去,但聽得有人喊:“走失了!”喬慎之忙喚其回來復(fù)問戰(zhàn)況,那二人血染衣裳,含恨道:“前頭有陷阱,草下深埋竹刺,我等雖及時撤退,卻遭了背后偷襲!她出劍奇快,身法不可捉摸,我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甚至……連人都看不真切……”
喬慎之又細查地上尸身,果俱為折柳劍法所傷,切口整齊利落,看來嫻熟無比。他當(dāng)下震怒,但轉(zhuǎn)又想到:這小妖女定是故意惱我,折柳劍法奧妙萬千,蘇越練了這些年尚是個半調(diào)子,她又如何能成什么氣候?照貓畫虎罷了,必是要賺我氣急追她,好落其陷阱罷!
飛刀僅余四發(fā),見他躊躇不肯追來,軒飛決意再冒險出擊一次。夜幕漸臨,已難目視細微,她將牽著竹刺的細繩纏在枝頭,腳下一動又向人群而去。
“她在那!”有眼尖的發(fā)現(xiàn)了她,一箭已離弦而出,軒飛很快消失,喬慎之揚手示意不追,說道:“這小妖女身法絕妙,特意現(xiàn)身來誘定是又布好了陷阱,且莫上當(dāng)?!庇执舐曊f,“瞄準(zhǔn)些!往雙足射,先廢了她的腳力!”
軒飛聽的真切,便也故意回道:“最好射殺了我,十年八載爾等也出不了這林子?!?p> 眾人又緊張起來,喬慎之聽聲辨位,奪過弓來一箭早已追出,箭簇簌簌穿過枝葉,牢牢釘在丈外的樹干上。軒飛冷笑一聲,索性顯身落在松枝上,果然惹得箭雨齊來,她從容往樹干后一閃,毫發(fā)無傷。
喬慎之進退不是幾要抓狂,又聽得軒飛說:“不想雁先生小小手段就令你狼狽至此,果真曠世奇才,無怪乎蘇瀚老先生提攜器重?!?p> 話音未落一陣掌風(fēng)忽然隔樹沖來,登時飛沙走石摧枯拉朽,軒飛背上挨了一著不由直冒冷汗——他竟有隔山打牛之力!幸虧離得遠些不過擦著毛皮。忽地又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假意輕咳了一聲,喬慎之果然耳聰,立即帶人沖來。軒飛大喜,一把飛刀射斷草繩,兩側(cè)竹刺呼嘯落下,喬慎之從容揮刀破之,氣勁之大霎時間震飛竹器。間不容發(fā),又一枚飛刀破空而出。喬慎之再揮刀旁開,這混亂當(dāng)頭軒飛早已繞直人群之后,雙手飛刀發(fā)出,結(jié)果了兩人性命。喬慎之回身又一掌擊去,撼得軒飛一個趔趄,數(shù)把樸刀迎面追來,但見其身形一動,竟又躲到叢中去了。
喬慎之接過手下收來的飛刀,冷笑道:“沒刀了吧,知道乖乖躲著了?”
軒飛果然不肯答話,喬慎之便繼續(xù)說道:“小丫頭,老老實實投降帶我們走出去,放心,喬伯伯不殺你?!?p> 手下憤恨道:“莊主,她殺了我們這么多兄弟!不能善罷甘休??!”
喬慎之提高聲調(diào)道:“慌什么!這丫頭已黔驢技窮,急著要命做什么?你們難道不想嘗嘗鮮?”
語驚四座,手下們無一不揚眉奮髯血脈賁張,其一人連忙向他人介紹道:“這女人是我們鬼王養(yǎng)的金絲雀兒,金貴著呢!現(xiàn)今連蘇二少爺也欲罷不能,想來定有極好的滋味!”
軒飛怎能不怒,卻又聽喬慎之道:“不想出來也無妨,喬伯伯有的是時間精力和你耗,只是不知蘇晉還能茍延殘喘多久喲!”
“您還惦記著大少爺?”軒飛唾棄不已。
一出聲果然又有掌風(fēng)追來,大樹應(yīng)聲而斷,幾人早已包圍上前,卻還哪里有什么人蹤鬼影?
沒有了飛刀的威脅,這群人終于敢大膽地搜索起來。見他們搭著弓,軒飛解下圍巾隨手往空中一拋,果然數(shù)箭并至,將其射出了一連串窟窿。眾人重新搭弦的當(dāng)兒她早瞅準(zhǔn)了落單的一個,“葉下吟琴”自下而上貫通,瞬時皮開肉綻血濺當(dāng)場。不待她撤回,喬慎之飛撲上前一爪便向其肩胛抓去,軒飛偏身一閃,衣袖竟被扯出了一道大口,露出了鮮白水嫩的手臂,電光火石間諸人已蜂擁而上。
夜色中,軒飛一身勁裝窈窕風(fēng)流,冰肌玉顏楚楚動人,眾爪牙將其圍得水泄不通,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若不是忌憚她手中利劍,這群餓狼只怕早已撲上前去。
喬慎之見狀啐道:“還等什么?難不成要老夫教你們?”
這一句比命令更管用,壯士們當(dāng)即一轟而上,軒飛正當(dāng)難堪,一條粗繩竟迎面蕩來,她大喜過望騰身攀上繩子,喬慎之搭弓急射,繩索應(yīng)聲而斷,軒飛卻已蕩出去老遠,又一箭急追,軒飛早就三兩步飛上了石柱頂峰,自上而下睥睨著人群。
眾寮不及細想,緊隨著運功足底一躍而起,料不得左右風(fēng)聲呼嘯竟射來數(shù)十支碗口粗的竹竿。半空之中無從著力,那些個躲閃不及竟是死傷大半,登時滿地狼藉亂作一團。喬慎之大駭,他看得真切,軒飛并未有任何動作。繩子是誰人拋來?機關(guān)又是哪個觸發(fā)?難道蘇晉當(dāng)真已起死回生?
不容他多思,軒飛凌霄一劍破空而來,使得正是“歌駐云山”,但見其劍身抖動撲朔迷離,一招之中竟似包羅萬象,正是如假包換的折柳劍法,連蘇家兄弟尚未能領(lǐng)會至此。喬慎之面如土色舉刀迎擊,不出十?dāng)?shù)回合便輕易壓制她的攻勢,軒飛抽身便走,喬慎之果然窮追不舍,任憑她左轉(zhuǎn)右繞竟擺脫不得。不一會撥云見月,竟是已闖出了陣來。
“丫頭站??!哪里學(xué)的劍法!”喬慎之喝道。
軒飛佇足回身,只是輕蔑。
喬慎之眉峰跳動,問道:“你是不是在這山莊中找到了什么?現(xiàn)今你已走投無路,交出來,喬伯伯放你逃命?!?p> 軒飛側(cè)過頭去,臉上竟露出了笑容。
喬慎之疑惑地順其目光看去,那野花叢中竟緩緩走來一人,披發(fā)長髯,青衣墨裳,閑庭信步,其氣如蘭。
他本是個和藹之人,但在此時的喬慎之眼里卻堪比閻摩羅剎,叫他骨寒毛豎、膽裂魂飛。
“大師兄,別來無恙?”
“雁鏡嵐!”他的聲音都在顫抖,卻還強作鎮(zhèn)定,“你為何在此!”
雁鏡嵐笑道:“大師兄何出此言?這清涼山乃是小弟住所,偶而也該回來打理打理。倒是大師兄不遠千里造訪,怎么不先與小弟知會一聲,也好清掃屋舍備足酒水,一盡地主之誼?!?p> 喬慎之冷笑道:“闊別多年,鏡嵐英姿不減,竟也深沉不少。原來云游海外絕跡江湖不過是誑語,如此費心竭慮不知是個什么心思?”
雁鏡嵐只是一笑:“大師兄過譽。”
見他著裝酷似軒飛,喬慎之恍然大悟:“剛才在林子里搗鬼的竟是你!”
雁鏡嵐道:“我們這個侄媳出類拔萃萬里挑一,小弟怎忍心叫她孤身犯險?”
他說這話時像極了自豪的父親,軒飛不禁抬眼望著他,暖流涌動,振奮不已。
喬慎之啐道:“你可知這妖女是誰?昔年恩師疼你,將諸多‘誓不外傳’的武功傾囊教授給你,可不是叫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既無恩師授意,你怎敢將折柳劍法輕傳外姓之人!”
雁鏡嵐笑道:“師兄莫不是以為折柳劍法是朝夕之功吧?實不相瞞,那招‘歌駐云山’確是小弟教她耍的花架子,其余再多,我卻不敢認了?!?p> 喬慎之本就恨師父偏心,雁鏡嵐這一激更叫他怒火中燒,當(dāng)即咬牙道:“雁鏡嵐!本以為你清凈寡欲想要放你一馬,如今既撞上門來,休怪我不顧手足之情了!”
“手足之情?”雁鏡嵐笑嘆道,“大師兄血脈之情尚視如草芥,小弟又怎敢有所抱望?只是心疼羽裳青春年少、云征正值襁褓,卻落了個家破人亡的凄涼下場。”
“哈哈哈!你竟有臉面跟我提血脈親情?戚小綾難產(chǎn)敗血而亡的時候你在哪里?歌行懂事之后你又可曾教養(yǎng)過她一日?若要論絕情絕義,誰又能比得過你!”
雁鏡嵐神色一變,仿佛被冰刀剜破心中傷口,喬慎之早已提刀砍來,雁鏡嵐靜若古松,好似全然未覺,但見刀將至?xí)r一道清輝破月,他卻將一柄竹劍持在手里。喬慎之刀法雄渾,氣吞山河,威震四海;雁鏡嵐劍技精湛,逍遙天地,傲絕紅塵;只見那一刀劈過有三五般花樣,一劍橫斜有十?dāng)?shù)著變化,軒飛看得眼花繚亂神魂顛倒,竟幾要忘了這是攸關(guān)生死的決戰(zhàn)。
雁鏡嵐的武功隨心所欲已臻化境,遠不是喬慎之可以比擬,折柳劍法在他使來方有那名垂千古的實力,喬慎之雖然不甘,卻也心知肚明。不消多久勝負已定,雁鏡嵐一劍擊飛他的佩刀,進而劈掌震斷了他三根肋骨,軒飛認得那正是暮雪千山掌第七式——笑談千峰。
雁鏡嵐嘆惋:“大師兄,原本你劍術(shù)卓絕已可稱霸江湖,奈何卻因恨而廢、棄劍用刀,先人已逝,你又何苦與自己過不去?”
喬慎之悲憤不已:“劍?這世上既然有你,我練劍有什么意義?”
雁鏡嵐道:“罪過,罪過。師尊不傳你折柳劍法只因怕你用心不專,反而誤了性命,誰可料竟至今日局面?罷了,我本無心過問江湖事,亦不愿傷你性命,速速離去,好自為之吧。”
“我還沒死,用不著你貓哭耗子!你雁鏡嵐又是個什么東西?修了幾年真、食了幾頓齋就想著脫胎換骨洗心革面不成?”喬慎之罵道。
軒飛無奈一笑,這句說辭當(dāng)真如影隨形,莫非這塵世之大竟當(dāng)真容不下戴罪之身?都說著“前塵往事”,即便如雁叔叔這樣避世鰥居十?dāng)?shù)年,依然逃不開問責(zé)嗎?那我又該當(dāng)如何?
“雁叔,不可放過他!”
蘇晉不知何時竟已趕來,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的岳父。怒火燒心讓他顯得愈發(fā)虛弱,軒飛趕忙小跑過去,以防他隨時不支倒地。
雁鏡嵐卻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師兄,你一向與二師兄交情深厚,不如好好回去向他請罪。二師兄是個念舊的人,看在晉兒并無大礙的份上,興許他會高抬貴手?!?p> “呸!”喬慎之唾道,“叫我向姓蘇的低頭?做夢!雁鏡嵐,你也莫要自欺欺人了,醫(yī)術(shù)你是門外漢,你救不了蘇晉,他的陽維脈斷了,華佗再世也無可奈何,只要他一死,誰輸誰贏還尚是未知吶!”
“陽維脈斷!”蘇晉徒然失色,“你說什么!”
喬慎之哈哈大笑:“我說你怎么還沒死呢!原來他們竟不曾告訴你實情。不錯!我那一掌原本就沖著你的陽維脈去,就算你僥幸命大,這輩子也就是個廢人了!“
蘇晉扭過頭去瞪著軒飛,原本少有血色的臉此時更加慘白,軒飛不敢看他,只好低下頭去。
喬慎之還在嘲笑,蘇晉卻覺耳朵里哄的一聲再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的神思開始渙散,圓睜的雙目也漸漸失去光茫,無論仇恨還是痛苦,他好像已經(jīng)感覺不到。
“大少爺!”軒飛喊了一聲,見他顯露出走火入魔的跡象,連忙尋求雁鏡嵐幫忙。雁鏡嵐確實不通醫(yī)道,也只能封了他的穴道暫緩惡化。軒飛心中有火,毅然拔劍走近喬慎之。
“你想做什么!”喬慎之無力動彈只能勉強直立,此時見她過來居然感到陰風(fēng)陣陣不寒而栗,他從沒料到一個小輩竟能給他這么大的壓力。
軒飛的劍尖已正對著他:“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你敢!”
軒飛道:“你已經(jīng)輸了,何必再搭上你女兒的一生?”
喬慎之哼道:“操心你自己吧!蘇晉從來沒把你當(dāng)成自家人,你殺了我,他一樣要反咬你一口,讓你去做替罪羔羊!”繼而又瞇著眼笑道:“雁鏡嵐說了不管就絕不會反悔,你要是聰明就該立刻站到我這邊來。等蘇晉死了,蘇家就全是你和蘇越的,我只要拿回我的那一小部分,皆大歡喜,不是嗎?”
軒飛冷眼看著他,手起劍落,寒光已沒入喬慎之腹中。劍鋒插入肺肝之界,精準(zhǔn)地避開了兩大臟器,飛速刺入又瞬間抽出,卻叫喬慎之當(dāng)即痛得直要昏死過去。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若再敢侮辱蘇越,我讓你比死還痛苦千倍。”
“廢話少說!”喬慎之冷汗淋漓顫顫巍巍,嘴上卻依然強橫不減,“要殺就殺,你還等什么!”
“我不想殺你?!避庯w回頭看了蘇晉一眼,說道,“我可以保住你的命,只要你答應(yīng)我,和蘇越見一面?!?p> 喬慎之詫異看著她,隨即放聲大笑,仿佛剛剛聽了一個荒誕至極的笑話?!澳阆胱屛耶?dāng)著蘇越的面承認是我殺了他娘?哈哈哈,你這個愚蠢的丫頭,簡直癡心妄想!”
軒飛緘默,喬慎之笑得咳出了幾口鮮血,又道:“我已經(jīng)這把年紀(jì)了,根本就不在乎生死!你還不明白嗎?我要他們蘇家家破人亡,要他們每一個人受盡折磨。我就是要讓蘇越堅信他親手害死了他娘親,堅信他的妻子殺死了他大哥和伯父!”
他猛然撞上了軒飛的劍尖,鴻雁洞穿胸膛,他的嘴角笑出了汩汩鮮血。
“我要他悔恨終身!”
他竭盡殘力一退,鮮血噴濺而出,像一場傾盆大雨淋遍了軒飛全身。
喬慎之扭曲抽搐地栽倒,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在她手上死得這么痛苦,然而在喬慎之的眼里最痛苦的又是什么?
軒飛默立良久,直到聽見雁鏡嵐說話:“回屋吧,侄媳?!?p> 軒飛慢慢轉(zhuǎn)回身來,血液在臉上緩緩流淌,讓她看起來十分恐怖。她嘆了口氣,向雁鏡嵐行了個禮:“雁叔叔先帶晉少爺進去吧,這些我來清理?!?p> 雁鏡嵐搖頭道:“怎好勞累你一個小女娃替我做這臟重之活?來,隨我回去,你收拾收拾自己,幫著照看晉兒就足矣。”
軒飛便從命,幫著雁鏡嵐背起蘇晉?!皶x少爺命在旦夕,只怕不宜久留,我想明早就帶他回去?!?p> 雁鏡嵐頷首。
“至于喬莊主——”軒飛說,“我也一并帶走,不給雁叔叔添麻煩了?!?p> 雁鏡嵐道:“我卻無妨,只是我大師兄所言未必毫無道理,你可想好了怎么和他們交代?”
軒飛望著蘇晉良久,輕聲說道:“我覺得,他并不是那種人。更何況我相信蘇越……”
雁鏡嵐道:“也許要叫你多受委屈了。替我向二師兄問好,我也得換個居所了,數(shù)年之內(nèi),莫再來尋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