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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清風(fēng)

第三十四章 李代桃僵

劍是清風(fēng) 硯山君 7783 2019-03-08 13:15:20

  郁文蜷縮在墻角,被子拉到了嘴邊,將身體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余下半個纏滿紗布的腦袋警惕地張望著四周,似乎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能嚇得他魂飛魄散。

  輕輕的叩門聲想起,郁文迅速將被子拉過了頭頂,開門聲隨即傳來,然后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就停在了他床邊。

  “別害怕,我們會保護(hù)你?!?p>  聽得是軒飛的聲音,郁文才緩緩放下被子,透過紗布的縫隙打量著來人。

  “感覺好些了嗎?”軒飛問。

  他先是張了張口,很快意識到自己已不再能言語,雙眼中的光芒便在頃刻之間凋零。

  “郁文?”

  殺了我。

  郁文望著她,抬起右手砍向了左手拇指,然后指了指自己胸口。

  “他說……殺了他?!避庯w扭頭看著蘇越,不知如何是好。

  殺了我!

  郁文更加用力地比劃了一次,然后又緊緊扼住了依然承受著灼燒之痛的喉嚨。

  蘇越問道:“你想死?”

  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蘇越冷笑一聲,把絕塵拋到了他的面前:“自便?!?p>  郁文小心翼翼撿起了劍,柔弱的右手無力地搭在了劍柄上。

  “你可認(rèn)得這把劍?”不待他答話蘇越便又道,“這就是絕塵,劈金斷玉,削鐵如泥,三歲小孩拿著它也能輕易切斷你的喉嚨,你還在等什么?”

  郁文一怔,猛然用力將劍抽出了半尺。

  面如明鏡,刃似秋霜。劍身上倒影出一張備受屈辱的面容,郁文默默地看著,喉間涌動,咽下了一口唾液。

  “你在看什么?莫非你認(rèn)為這是件悲壯的事?”蘇越面露不齒,嘲諷道,“悲壯這個詞是留給英雄的,你不配?!?p>  郁文仰頭瞪著他,眼神之中竟燃起了憤怒。

  “庸夫之怒,以頭搶地,血濺三尺,死不足惜。”

  那又怎樣?我又不是你們,我只是個無名小卒,要什么揚(yáng)名立萬?

  蘇越道:“你有一個徒弟叫花玉兒,對不對?”

  郁文不答。

  “她本只是個尋常雛妓,僅憑你教她的幾分本事就搖身一變成了京城第一名伶,然而作為師父的你一向默默無聞,卻從來沒有過抱怨和嫉妒,為什么?”

  那是玉兒命好,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碧K越笑道,“花玉兒越成功你的起點(diǎn)就越高,不是嗎?你不遺余力地幫她成名,無非是在給自己鋪路,你想要自由之身,也不外乎憧憬著出人頭地的美夢。你很聰明,知道江湖不是適合你的戰(zhàn)場,但你又不夠聰明,始終看不到你的一技之長更是終身擺脫不掉的禍端。我問你,你是不是做過很多人的替身,甚至包括你們主子?”

  郁文渾身緊繃,就像被人扼住了心臟。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為閉目塞聽就能自保?你的才華一旦浮出水面,就難免引起別人的猜想。不需要太多,只要其中一兩個人感興趣,你最終都要落得今日下場。寒雪毀了你的嗓子,卻給你留下了聽覺和雙手,為的不就是從你這里探出她想要的消息嗎?”

  郁文丟了絕塵劇烈地?fù)u頭,身體不由自主往墻根退去,盡管他早已退無可退。蘇越的話字字如針鞭辟入里,用他從未思考過的問題將他的幻想瞬間擊得粉碎,如果說他先前的心情是絕望,那么此時此刻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連為什么絕望都已弄不清了。

  “你的確很不幸,不是因?yàn)楹Я四?,而是因?yàn)槟惚痪砣肓顺惺懿黄鸬募ち鲄s始終弄不清處境,”蘇越的嘴角竟揚(yáng)起一絲笑意,“而且更看不到翻盤的機(jī)會就擺在你面前!”

  郁文像是被定身了一般,雙眸之中只有茫然的迷霧。良久之后霧漸漸散了一些,他方才重新審視蘇越,打著手勢問道:

  你說什么?

  “你忘了嗎?在江湖中人面前摘下面紗的是你,綠綺居姓郁不姓寒!”蘇越撿起絕塵嗖的一聲還劍入鞘,俯身在郁文耳邊說道,“我說過,這把劍鋒利無比,可以殺了你,更可以幫你復(fù)仇?!?p>  郁文心中震撼,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拳頭從來沒有握得這樣緊實(shí)。

  喉嚨干燥生疼,像是上火的跡象,寒雪披衣起床狠狠地灌了幾口涼水,還是無奈地放下杯子。郁結(jié)于心,哪里是一杯水可以緩解的?她深嘆了口氣,娥眉又輕輕擰在了一起。

  倘若是蘇家所為,綠綺居不日必將易主,但如果郁文落到了主子手上,只怕我連性命都難保??刹还苋绾?,三天過去為什么還是沒有一點(diǎn)兒動靜?究竟是什么人觸及了那個秘密?這樣隱忍不發(fā)是不是在謀劃什么更大的詭計(jì)?她揉了揉眉心,這些無解問題已經(jīng)想過千百遍,除了坐以待斃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一陣陰風(fēng)拂過,她慌地回頭張望,原是南邊的窗子開了一扇。她緩步走了過去,腕才微動,身側(cè)竟毫無征兆地伸出一只手來,慢條斯理地搭上窗框,又從容不迫地替她闔上。

  寒雪毛骨悚然幾乎就要失聲尖叫,那只手收了回來,在她頸間輕輕抹過,然后回到了主人袖中。

  “軒飛!”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幾步,隨手抄起了案上的花瓶。

  軒飛豎起食指在唇上碰了一下,邁著鬼魅般的步子飄到她身前,露出了陰邪的笑意:“你幾時開始怕我了?”

  寒雪咽了口唾液,顫聲道:“冤有頭債有主,劉洵的事和我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你休要殃及無辜!”

  軒飛冷笑:“我若要?dú)⒛悖莸媚阏f這么多廢話嗎?”

  寒雪將信將疑地盯著她,片刻之后終于緩緩放下了花瓶。

  “你想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軒飛搖了搖頭,“我是來給你指一條生路的?!?p>  寒雪驚疑,幡然徹悟:“郁文在你手上?”

  軒飛道:“知非子是我的人,你想不到嗎?”

  “知非子沒死?”寒雪滿臉不可思議。

  軒飛道:“烏頭抑制了他的心跳,一時造成假死的錯覺,你也太不小心。”

  寒雪無言以對,卻總算是鎮(zhèn)定了不少?!皸l件呢?”

  軒飛狡黠一笑:“待價(jià)而沽?!?p>  寒雪惡狠狠地瞪著她,但僅僅片刻之后,她就如迅風(fēng)振葉般收斂起全部戾氣,畢恭畢敬地跪了下來。

  軒飛眼里略過一絲新奇,像是看耍猴般繞著她走了一圈,倏爾駐足,抬起一只腳踩在了她的肩頭,然后逐漸發(fā)力,直至將她踹翻在地。

  然而寒雪沒有半句怨言,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滿的情緒,只是默默直起身來,再度長跪。

  “很好?!避庯w說,“我很喜歡你這奴顏婢睞。”

  寒雪淺淺一笑,不作回應(yīng)。

  軒飛這才尋了張凳子坐下,開口問道:“你想從郁文口里撬出些什么?”

  “自然是主子的秘密?!?p>  軒飛道:“他說了么?”

  寒雪遺憾地?fù)u頭道:“也許正因?yàn)樗€不夠機(jī)靈,所以才能活到如今吧。”

  “倘若當(dāng)真一無所獲,你又何必留著這個禍端?”

  寒雪道:“他知道的雖然不多,但有一事卻讓人十分在意。”

  軒飛問道:“什么?”

  “除了給主子和我做替身外,他也曾有幾回扮演別人的經(jīng)歷,除了在朝為官的天貴、在野為商的天富,還有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p>  “誰?”

  寒雪看著她,意味深長地說道:“天微,莞娘?!?p>  “莞娘?”軒飛怔然,不禁重復(fù)了一遍,“莞娘!”

  “不錯,據(jù)他所言,他數(shù)次被人帶到一個神秘的山居里偽裝某位女子,和那人的家眷下人偶有交流。雖然無人言明這個女人的身份,但他聽得出聲音的主人是莞娘。郁文的耳朵和嗓子一樣絕妙,偏生又機(jī)緣巧合見過莞娘,主子大概恰恰忽略了這一點(diǎn)罷?!?p>  軒飛追問道:“莞娘在哪?”

  寒雪輕笑:“死了?!?p>  “你耍我!”軒飛大步向前揪起了她的衣領(lǐng)。

  “開皇四年二月,江都?!?p>  軒飛針刺一般收回了手,如墜深淵。

  寒雪方接著說道:“雖然不知所為何故,但這資料的確是她偷出來的。不過在交給洵哥之前,她就服毒自盡了。哦,那個時候你還在和蘇小公子游山玩水呢?!?p>  軒飛憤然瞪著她,半晌才又開口道:“一個樂伶哪來的家人?何必神神秘秘地躲在山里?如果她真有這許多秘密,又何以會為了點(diǎn)小事輕易自盡?你的推論根本站不住腳。”

  “小事?”寒雪長眉一挑,別有深意地打量著她。

  軒飛緩緩松開手指,團(tuán)成錦簇的廣袖漸次墜下,動蕩了少頃,恢復(fù)成原本該有的樣子。

  “是不是‘小事’我說的可不算。”寒雪道,“你該不會忘了吧,‘金蟬脫殼’這一招,你自己也曾用得風(fēng)生水起呢!”

  莞娘,為什么會是莞娘?

  “然后呢?”

  寒雪道:“然后劉洵的身邊就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扶風(fēng)’?!?p>  軒飛未予置評,只問道:“你敢嗎?”

  寒雪搖了搖頭:“我可沒有這個膽子?!?p>  “你認(rèn)為她就有?”

  寒雪恰如其分地中止了話題,笑得愜意非常,似乎已將軒飛牢牢捏在了五指間:“你想找到她嗎?”

  軒飛起腳又是一踹,隨手將手邊的茶杯悉數(shù)掃到了地上,登時呯啪亂響,驚得臨屋的侍女紛紛隔門問詢。

  “無事?!焙┩嵩诘厣?,聲音里卻洋溢著春風(fēng),“失手罷了,都退下吧。”

  “辰時正刻,蓮灣渡口?!避庯w撂下此句,眨眼消失無蹤。

  “商夫人”要在白天單獨(dú)出門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但比起眼下的大麻煩,這一點(diǎn)風(fēng)險(xiǎn)倒也顧不上了。蓮灣是棠湖邊緣的一個小島,離望月宮不遠(yuǎn)不近十幾里水路,寒雪行動得很小心,既害怕人多眼雜走了什么風(fēng)聲,更擔(dān)心動靜太大傳到了宮主的耳里。

  所幸一路頗為順利,她提著粗布裙躡手躡腳地走到渡口之時,軒飛早已經(jīng)候在了那里。

  遙遙看去那一襲青衣早已不似風(fēng)中鳶尾纖柔婀娜,而竟好像彷徨人間的青磷鬼火,陰魂不散,怨氣沖天。

  “人呢?”寒雪問。

  軒飛望著湖面頭也不回:“什么人?”

  寒雪眼角輕抽了一下:“還有什么人?”

  軒飛道:“我怎么不記得答應(yīng)過你什么?”

  寒雪臉色陰沉下來,語調(diào)顯得僵硬了不少:“你在玩什么花樣?”

  軒飛側(cè)過身來,終于打量了她一眼:“我把郁文帶到這里來,然后等著被你一網(wǎng)打盡,好叫你落得清靜,是嗎?”

  寒雪一愣,只得干笑道:“想什么呢!你現(xiàn)在可是塊寶貝,誰都想著據(jù)為己有,主子尚不能奈你如何,我又能做什么手腳?”

  軒飛哼了一聲,不予理會。

  寒雪只好清了清嗓子,盡量平和地說道:“丫頭,扶風(fēng)的事兒沒那么簡單,你是知道的,調(diào)查這種活兒一費(fèi)錢財(cái)二耗人力,你現(xiàn)在兩手空空實(shí)在難如登天。我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你了,沒必要也沒膽量食言,對吧?你這樣把人扣著也沒用,交給主子倒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我,送給蘇家讓他們撿個大便宜豈非親痛仇快?退一萬步說,郁文那身子還指不準(zhǔn)能撐幾天呢,我的誠意你總該看得到嘛!”

  軒飛還是不答,寒雪嘆道:“好吧,我就再給你指一條路,關(guān)于莞娘的更多舊事,你可以去祁君那里探點(diǎn)消息。這個女人啊,看起來與世無爭與人無杵,但你可曾發(fā)現(xiàn)每到最后往往什么好處都落在了她手中?不瞞你說,現(xiàn)在宮里一片混亂,大事小事都是祁君在管,反而把我這個天罡生生架空了,想來即便不是鬼王,左右使應(yīng)該少不了她的份了。”

  祁君。軒飛眉頭一蹙,她現(xiàn)在反而越來越畏懼這些看似軟弱怕事的人。

  “人就關(guān)在江都的某個角落,兩個漢子守著,死不了也跑不了?!避庯w掃了她一眼,冷冷道,“但我只付了十二個時辰的傭金,時間一過守衛(wèi)便會離開。我不想和蘇家往來,可知非子還指著蘇家容他將功補(bǔ)過——比起郁文和綠綺居,他那些不光彩的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不是嗎?”

  寒雪瞪視著她,問道:“你還想要什么?”

  “錢?!?p>  寒雪眼神一動,微微松了口氣?!昂谜f?!?p>  精致的素箋遞到面前,寒雪接過一瞥,是份已經(jīng)書寫完畢的契約。過手的金銀不計(jì)其數(shù),她早已對這些數(shù)字麻木,但軒飛開的價(jià)格還是讓她泛起了幾分為難。

  五十萬兩白銀隨時兌取,這實(shí)在稱得上是獅子大開口。寒雪娥眉微鎖,心中不禁長嘆:仇恨真的能將一個人改頭換面到如此地步么?“我的財(cái)產(chǎn)都在主子眼皮子底下走來走去,這一時半會……”

  “我要秦紀(jì)的。”

  寒雪硬生生被嗆了回去,軒飛便接著說道:“秦紀(jì)不僅販賣牛黃,手上的田產(chǎn)也相當(dāng)可觀,雖然眼下可能湊不出五十萬,我也不急著一次拿全。至于安全——既然敢把郁文藏在秦家,我想你是有這一點(diǎn)自信的。”

  捏著契約的瓊脂玉手竟青筋暴起,暗地里也不知使了多少力,軒飛悠然抱著雙臂嗤笑道:“紙張不值錢,仔細(xì)弄傷了手指。還有七個時辰,你可以再猶豫一會,想通了就帶我去秦家,讓秦紀(jì)當(dāng)面簽字畫押、錢貨兩訖。否則,慢慢等也無妨?!?p>  “好!”割肉止損是聰明人的法則,身為一介翹楚巾幗梟雄,寒雪總歸還是狠得下這個心腸。除去憤怒,更有些微難以名狀的認(rèn)同感在她心底萌出了雛芽,叫她不禁感喟:“如果你從前就是這樣,軒飛,興許我們一直會是朋友。”

  木門叩響,下人們畢恭畢敬地請人進(jìn)宅,聞訊而來的老管家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迎了上來,忙不迭三叩九拜噓寒問暖,順便好奇地偷偷打量夫人身后那個神秘兇煞的蒙面人。

  “你們老爺呢?”寒雪問。

  老管家忙賠笑道:“老爺不曉得夫人這會子竟有空過來,這不,才急忙忙更衣去了,夫人不如先到正堂歇著,老爺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秦紀(jì)是個俊朗魁梧的中年男人,衣冠楚楚,儀表堂堂,油亮的胡子都修剪得整整齊齊束成精致的小辮,盡管上了些年紀(jì),在保養(yǎng)上的用心卻未曾減少,果然是寒雪偏好的那口菜色。

  “不知夫人大駕,小的有失遠(yuǎn)迎,萬望恕罪!”

  人還未進(jìn)門,招呼便已先打上了,可待他抬起頭來作揖之時,才驚覺寒雪竟坐在了左側(cè),而右側(cè)的上上座上端坐的竟是一個他聞所未聞的蒙面青衣女子。

  秦紀(jì)好生尷尬,行到一半的揖禮硬生生止住,陷入僵局。幸好寒雪立刻就開口免了禮,秦紀(jì)唯唯諾諾地直起身子,不動聲色地往寒雪身邊靠近了幾步。

  “秦老爺有什么疑慮?”寒雪問。

  秦紀(jì)忙矢口否認(rèn):“小的不敢!夫人不說的事,小人絕不會好奇!”

  寒雪頷首,玉指一抬將契約壓在案上,優(yōu)雅地推到他面前。

  五十萬兩白銀!秦紀(jì)心驚膽寒面如土色,立時跪在了地上:“這這這……夫人明鑒!五十萬兩吶!我……我可是真真拿不出??!”

  奈何寒雪無動于衷,只顧著垂頭整理衣袖:“秦老爺,簽字畫押吧?!?p>  秦紀(jì)連連叩首,不住喊著夫人饒命,念他上有雙親下有幼兒留條生路。即便秦家三代行商,所囤積蓄比起這五十萬兩白銀也只是杯水車薪,何況商人重財(cái),這紙契約簡直就像是要收了他的老命。

  寒雪走了過去,拈起一方繡帕輕輕在他的臉上拂拭,微笑著說道:“秦老爺您這是在做什么?快快起來,您瞧,都出汗了,臉也花了,胡子也亂了,叫人瞧見了多不得體呀!”

  秦紀(jì)一陣哆嗦,卻也只能停止抽噎站起身來。寒雪將那契約插在他的衣襟里,又柔聲道:“奴家已經(jīng)給您指了一條生路了,您可不要視而不見呀?!?p>  僅僅轉(zhuǎn)瞬之間,這個頗具風(fēng)度的中年人竟已形銷骨毀,失去了所有精神。研墨提筆,簽字畫押,秦紀(jì)如行尸走肉般完成契約,顫巍巍呈在了寒雪面前。寒雪轉(zhuǎn)交給軒飛,不冷不熱地問道:“您可還滿意?”

  “滿意,當(dāng)然滿意。寒姑娘行事果敢,在下一向欽佩得五體投地?!?p>  頃刻間門窗悉數(shù)鎖閉,寒雪駭?shù)没瓴桓襟w,剛想要動,才驚覺軒飛早已封住了她的穴道。鴻雁押著懵然的秦紀(jì)到西邊坐下,然后手指點(diǎn)過脊椎,他便也再動彈不得。

  小門進(jìn)來的男子搖著折扇,旁若無人地落座在軒飛剛才的坐席,寒雪結(jié)舌了半晌終于出聲:“蘇越?”

  蘇越一抬手,軒飛就像乖巧的小貓一樣回到他身邊,將契約放在了他手心。蘇越揚(yáng)起嘴角,道:“蒙寒姑娘、秦老爺慷慨解囊,蘇某不甚感激。”

  秦紀(jì)這才緩過勁來,顫聲問道:“你……江掌柜……你……到底是誰?”

  蘇越拱手一拜,道:“抱歉了秦老爺,在下蘇越,叨擾數(shù)日,多承款待,某受之有愧?!?p>  寒雪大怒,惡狠狠盯著秦紀(jì)叱責(zé):“你……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知曉!”

  秦紀(jì)愕然,大呼冤枉:“夫人明察啊!是您的一位部下帶來的手書,讓我好生款待江……江……”

  “手書是郁文親筆,送信的是歸一先生,倒也怨不得秦老爺糊涂?!碧K越道,“哦,忘了告訴姑娘,跟蹤保護(hù)你的手下也已經(jīng)讓歸先生遣返回去了,這里都是我的人,你可最好莫要做出什么不可思議的事來?!?p>  寒雪已在瑟瑟發(fā)抖,瞪著軒飛的雙眼全是不可思議:“不可能……不可能……你做不到……你絕對做不到……”

  軒飛嘆了口氣,承認(rèn)道:“是?!?p>  寒雪猛地一個激靈,有如醍醐灌頂:“劉洵沒死?劉洵沒死!劉洵沒死!”

  沒有人答復(fù),她側(cè)目看向蘇越,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幾個來回,猛然爆發(fā)出一陣瘋狂的大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兩人竟會合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蘇越啊蘇越……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白癡!”

  她笑得涕泗橫流,甚至沒法伸手去稍稍擦拭,咸苦的淚水混著鉛粉淌進(jìn)口中,又和著唾液胭脂滾落衣間,精致的妝容蕩然無存,只余下滿目凄涼的斑駁。笑聲漸漸變作不盡的啼哭,她從沒想過自己竟有一日淪落到如此狼狽之境。

  而蘇越僅輕松一笑,不以為然。

  “蘇公子??!你怎不知養(yǎng)虎自斃?劉洵是個貪得無厭的卑鄙小人,你奪走了他的心上人,他只會想著將你抽筋扒皮、剖心挖腹!你如何竟敢與他協(xié)作?”

  “你似乎一直很為我考慮?!碧K越踱到她面前,屈膝蹲下凝視著她,“鵲枝山、青竹小筑、敦煌,寒姑娘總是助我良多,想不到生死之際仍對在下安危掛懷猶甚?!?p>  寒雪愴然抽泣:“那又如何?奴家確是好心好意,您倒寧愿視如敝履……”

  蘇越道:“我也實(shí)在愿意相信姑娘的情誼,只要你肯告訴我——莞娘人在哪里?!?p>  寒雪嗚咽道:“奴家豈是故意欺瞞?自從劉洵的死訊傳來,她就徹底失去了音信。手底下的鷹犬們正在搜尋,不日定有所獲。奴家早已答應(yīng)飛飛必會幫忙,您多少寬限幾天則是……”

  蘇越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就不勞姑娘費(fèi)心了,我相信極樂會繼續(xù)追查下去的?!?p>  “極樂那個老東西最是兩面三刀,您指著他幫忙,卻不知他身在貴府恰充了望月宮的內(nèi)應(yīng)。他要的是制衡,而絕不是幫你們?nèi)伲F(xiàn)下割了望月宮一塊肉,轉(zhuǎn)眼他就要剔去你們蘇家一根骨頭!令兄的遭遇恐怕就是拜極樂所賜罷,蘇公子您三思?。 ?p>  蘇越道:“我給過你機(jī)會了,在小前莊,我也想過找你幫忙。奈何你野心太大、手段太狠,非但籌謀全身而退,更對收回綠綺居勢在必得。我只好選擇坐山觀虎斗,果不其然等到今日之局。相比姑娘,郁文那個小毛孩子實(shí)在容易掌握得多,何況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動人,不是么?”

  軒飛不禁微微顰眉,心情也愈發(fā)郁悶。

  寒雪水汪汪的雙眼直盯著他,忙不迭解釋道:“您可是誤會了!奴家當(dāng)時心灰意冷六神無主,只道是死期將至,又豈料得知非道長突然闖入是何用心?公子勿要偏聽一家之言??!”

  蘇越站起身來,突然伸出兩只手指,輕柔地搭在寒雪人迎穴上,他壓根沒動半分力,寒雪卻登時狀若驚弓之鳥,甚至連心跳都似乎漏了半拍。

  “你應(yīng)該更自信一點(diǎn)。”蘇越說,“堅(jiān)信你的美貌和口才足以說服我改變主意,而不是像這樣三心二意做無謂的掙扎。飛兒用的是我們蘇家的點(diǎn)穴手法,并非你們望月宮那一套,你無須再白費(fèi)力氣了。”

  寒雪面如死灰,厚厚的胭脂都掩不住蒼白的唇色,她的瞳孔也開始收縮,整個人已陷入深深的絕望。

  蘇越方重回主座坐下,牽過軒飛的手細(xì)細(xì)把玩,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還有一事不得不告知姑娘,我已先行問過郁文,他并不認(rèn)識什么馮翊,取你而代之是受了你們主子的密函指示??磥砉媚锼坪醺吖懒俗约海銈冎髯右氖蔷G綺居,誰是綠綺居主人也并沒有那么重要啊。我倒是不介意留你一命,但郁文不愿意,我也只好請君入甕。”

  “不要……不要……蘇公子,我求你……放過我……放過我……我不想死……求求你饒我一命……我不想死?。 焙┦Э丶饨?,意志在頃刻間崩潰,她所能做的只是不盡地求饒。哀聲伴著慟哭越來越凄厲,無論是否罪大惡極,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人淪落到這等田地總是難免叫人唏噓。

  軒飛看著蘇越,他似乎始終無動于衷,但摩挲著她指骨的那只拇指卻漸漸停了下來。軒飛深提了一口氣,抽回手來快步上前擊暈了寒雪。

  屋子里頓時靜謐無聲,秦紀(jì)還如墜云霧,穴道便已被軒飛解開。他恍然回神,伴隨著猛地一個激靈噗通跪在蘇越面前,慌慌張張告饒道:“公子明鑒,萬望手下留情?。⌒±蟽褐皇莻€收錢辦事的小人,當(dāng)真什么也不知道??!都是那個女人……”

  蘇越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收住話頭,不敢再多說半字。

  “抱在懷里是天仙玉女,大難臨頭就推作了紅粉骷髏,秦老爺,你也真是不念舊情啊?!?p>  秦紀(jì)臉上煞兒紅煞兒白,只是無地自容,蘇越不齒地哼了一聲,方才道:“行了,念你知情甚少為惡尚輕,本少爺便不與你清算了,起來吧?!?p>  秦紀(jì)大喜過望,一拜三叩連聲道謝,畢恭畢敬地垂首聽訓(xùn),蘇越揮了揮那契約,又道:“這五十萬兩我不會找你索要,但欠條我卻不能還你,知道為什么吧?”

  “知道知道!”秦紀(jì)賠笑道,“小老兒以性命擔(dān)保,寒門上下絕不走漏半點(diǎn)風(fēng)聲!”

  你也就這點(diǎn)兒長處了,否則寒雪怎么選中了你呢?蘇越想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道:“把人押到地牢去?!?p>  看著他雷厲風(fēng)行的模樣,軒飛唯有背過身去默默一嘆:你仇恨毒蛇,卻把自己錘煉得比毒蛇還要陰險(xiǎn),你憎惡虎狼,卻將自己磨礪得比虎狼更加兇殘。事到如今,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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