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鎮(zhèn)。

　　晨光熹微時，豆腐坊的老板娘已經(jīng)趕著老黃牛磨豆子，小女兒穿著舊圍裙，站在灶旁濾豆汁。

　　過了一刻鐘，十七八的少年走到院里，他打了兩個哈欠，卷起袖子來幫忙。

　　“二娘，大妹呢?！鄙倌晔沁@家的兒子，他環(huán)視磨坊，就只看到母親和小妹，濃眉一皺。

　　小女兒撇了撇嘴，剛想開口，就被母親警告的瞪了一眼，她抿了抿嘴，低頭繼續(xù)濾豆?jié){。

　　母親說：“關(guān)雎去做早飯?！睘槟锏钠?，做女兒的心里怪怨又委屈，又能怎樣，關(guān)雎的娘，只把大哥和姐姐當(dāng)眼珠子。

　　“兒，你幫娘抬一下這個，今天有集市，能多賣點(diǎn)咧。”

　　“娘，你～”少年看著默默去燒飯的小妹，又看了一眼還沒亮燈的窗戶，心里暗罵道：真是豬，就知道睡：“我去把大妹叫起來！太不像話了！”

　　這家還有個大女兒，在屋子里睡著。

　　韋氏看兒子大步流星要去砸門，趕緊沖過去把他攬住，小聲勸道：“慶哥，你做什，茶茶不舒服，讓她再睡會兒。”

　　“她一年到頭那天舒服的，全等著人伺候，還以為她是千金小姐?。?！”少年乳名慶哥，是家中長子，他火冒三丈扯著嗓子，嚷得院里院外都聽見，韋氏忙捂住兒子的嘴道：“你怎么說妹妹的，她生下來就不足，你不知道啊。”

　　想起往事時，韋氏忍不住紅了眼眶，大姐待她恩重如山，沒有大姐當(dāng)初收留，自己早就浸豬籠了，那里還有關(guān)雎這條命，她們母女做牛做馬都還不清。

　　慶哥最怕二娘哭，她一哭自己就心軟，少年憤然的瞪著緊閉的木門，像要把門瞪穿，重重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去磨豆腐。

　　這戶人家姓蒙，蒙是汜水鎮(zhèn)一大姓，蒙氏宗族自明初遷居此地，已有五百余年，宗德浩蕩，兒孫滿堂。

　　汜水鎮(zhèn)的大小事務(wù)都在蒙氏宗祠里決斷，主事的人便是蒙氏族長——蒙二爺，他也是一鎮(zhèn)之長。

　　慶哥的父親叫蒙廣安，與蒙二爺同父異母，素來特立獨(dú)行，過自己清貧樂道的小日子，他與族中兄弟疏離，生前娶有一妻一妾。

　　慶哥和大妹茶茶是發(fā)妻田氏所生，關(guān)雎是二娘的孩子，姊妹都是遺腹子，田氏生女后，沒撐過半年，就死了。

　　拉扯三個孩子長大的，其實(shí)是韋氏，她對發(fā)妻的孩子十分疼惜，自己女兒關(guān)雎可以吃不飽穿不好。

　　但慶哥和茶茶肯定三天吃一回肉，過年有新衣穿。

　　“吵什么！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蔽魑莸哪鹃T哐當(dāng)?shù)谋蝗俗詢?nèi)打開，黑著臉的姑娘走了出來，她身量中等偏圓潤，小方臉濃眉，鼻子有點(diǎn)塌，韋氏看到她滿面怒意，眼底青黑一片，心疼得緊，快步上去軟聲哄著:“茶茶，你怎么起來了，回去躺會兒，你看你臉白的?！?p>　　“我看她臉上都是肉?！卑崆嗍瘔憾垢膽c哥張嘴奚落:“三天一頓肉，睡到日上三竿，這哪兒是人，這就是養(yǎng)膘呢?！?p>　　燒火的關(guān)雎聽哥哥暗諷姐姐是頭豬，忍不住別開臉去偷笑，家里就大哥對她最好，娘全都緊著大姐，吃穿用度那樣都不含糊。

　　自己衣服破了又補(bǔ)，補(bǔ)了又破，娘最多就是拿姐姐穿不得的，再給她穿。

　　任誰看了都覺得姐姐才是親生。

　　“蒙慶龍，你有種再說一次。”蒙茶茶本來沒起床氣的，也被蒙慶龍這斯惹得窩火，她今天要不教訓(xùn)一下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她名字就倒過來寫。

　　蒙慶龍那里怕她，揚(yáng)著下巴，鄙夷道:“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懶貨，你能把我怎么著?！彼此豁樠酆芫昧耍际堑暮⒆?，就蒙茶茶一個好竹出歹筍。

　　沒有她，關(guān)雎肯定吃好穿好，養(yǎng)得白白嫩嫩，水靈靈的。

　　整個鎮(zhèn)的姑娘，都沒有他小妹好看。

　　韋氏狠狠剜了眼灶頭上幸災(zāi)樂禍的小女兒，哥姐劍拔弩張的也不知道過來勸。

　　關(guān)雎悻悻低下頭，她早就習(xí)慣了母親偏頗，可心口還是忍不住泛酸。

　　“你們是親兄妹啊，慶哥兒，你不許笑話妹妹?！表f氏把茶茶抱在懷里，這孩子氣得身子緊繃，她就怕大妹犯病:“別理你哥，娘待會兒教訓(xùn)他，啊~~，回去睡會兒，睡醒了娘給你錢吃蛋糕去?！?p>　　若是以前的蒙茶茶，倒也被哄回去了，現(xiàn)在不一樣，她可不是原來那個命運(yùn)多舛的配角!

　　被心比天高的妹妹和護(hù)妹心切的哥哥聯(lián)手，害得死于非命的病秧子。

　　“娘，這事兒你別管，我今天就要敲敲這榆木腦袋，看是不是咚咚響?！泵刹璨钂觊_韋氏，踢起門邊的扁擔(dān)，伸手一撈，動作流暢，那像個病秧子，她提著扁擔(dān)一個箭步就沖到大灶前:“說我是豬，那一母同胞的你是個什么東西!”

　　語畢，她目光一凜，一扁擔(dān)就甩在蒙慶龍的屁股上，啪地一聲脆響，蒙慶龍捂著屁股，雙目噴火，這豬真敢打，自己也不念兄妹情了，抬腳就想踢人，哪知被蒙茶茶一擊回馬槍戳中下腹。

　　蒙慶龍白面書生一個，前后兩下，肚子鉆心的疼，他抱著痛處，嗷嗷的叫，殺豬一樣，韋氏連忙過來抱住還要打人的蒙茶茶。

　　她勸道:“茶茶，他是你哥啊?！?p>　　蒙茶茶一臉不屑，沖手無縛雞之力的蒙慶龍顛了顛手里的扁擔(dān):“七尺男兒，連扁擔(dān)都挨不住，要你何用，養(yǎng)只狗還能看家護(hù)院呢?！?p>　　扶著哥哥的關(guān)雎，看蒙茶茶母夜叉一樣，柳眉一擰，低罵道:“蒙茶茶有你這么說親生大哥的么!”

　　“他有當(dāng)我是親妹妹?”她反問，跌在地上的蒙慶龍嫌惡的盯著蒙茶茶，好像盯著的是一塊污漬，而不是一母同胞的小妹:“我恨不得你生下來就沒了，娘為了生你才死的?！?p>　　“你看你全身上下，那點(diǎn)像爹的孩子，刁蠻跋扈，好吃懶做，蠢鈍如豬!”

　　韋氏聽后，氣急攻心，上前去就想給慶哥一嘴巴，但是那是大姐的骨血，她打不得，轉(zhuǎn)手就抽了一旁的關(guān)雎，罵道:“都是你，小禍水!!”

　　“娘，我做錯什么了?！标P(guān)雎捂著臉，面頰生疼，她忍了許久的委屈，化作淚水奪眶而出，韋氏看她哭得楚楚可憐，也不心軟，她不喜歡關(guān)雎的長相，反手又想打，蒙慶龍連忙抱著妹妹護(hù)在懷里。

　　關(guān)雎拉著哥哥的衣襟，委屈得吧嗒吧嗒落淚，哀求又倔犟地看著戟指怒目的母親。

　　“娘，你打我吧，別打關(guān)雎?！?p>　　“不，娘你打我，別打哥哥?！?p>　　自身難保還當(dāng)老母雞護(hù)仔，蒙茶茶都要被他們的兄妹情深感動得落淚了，她翻了個白眼，等他們情深意切夠了，才走過去拉住韋氏。

　　小院雞飛狗走時，門外來了一個穿綢衣的老婆子，身后還帶著兩個壯碩的家丁，她聽到里面有動靜還挺大，應(yīng)該是都起了，于是抬手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