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備無患
山外山,樓外樓,浮云悠悠忽白首,此間不可留。
諸葛靜的家在云外,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他師父最愛看的書是莊周,講的最多的故事是桃花塢,更多的時候是躲在大荒的某個角落,讓他自己一個人發(fā)呆。
他的卜算成績排行倒數(shù),但不影響師父樂呵呵為他送行,揮揮衣袖就是俗世塵緣難了,靜水深流將行。師父說,他這身功夫夠用夠用。
不夠。
“先生的臉和甜甜一樣了。”黑傘一語道破天機。
甜甜是他們新買的驢,驢拉著板車,車上坐著兩男一女,一行人浩蕩前行。
阿蠻晃著小腿,哼著歌謠,滿頭發(fā)辮風(fēng)里招搖。諸葛靜看著阿蠻,活潑愛笑的女孩本就是風(fēng)景,撇開原本那副冰塊臉,現(xiàn)在的阿蠻才符合十七八歲少女的模樣。
他認認真真的算了,推五行,合八卦。阿蠻的名字落入識海,滴水穿相,他看見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海之中躺著月湖。
他什么都沒看出來。
諸葛靜耷拉著臉,臉上兩個黑眼圈,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對他職業(yè)生涯的挑戰(zhàn),不,羞辱。他盯著阿蠻,宛如剝皮抽絲瞧了個遍,最后結(jié)論,變態(tài)。
“先生,你才是那個偷看人洗澡的變態(tài)。”
“那叫觀察,觀察是需要集中精神的。”
阿蠻忽然道:“諸葛先生,你們道士是不是都是騎著青牛,隨云而來,隨云而去的啊?”
諸葛靜只覺得自己臉更長了,“第一,我不是道士。第二,我們騎的是驢。第三,誰告訴你道士都是騎牛的了?!?p> “啊,道士不是騎牛的嗎?”
韓錯幽然出聲:“準(zhǔn)確的說,趕驢的只有我,你們只是坐著?!?p> “甜甜也很可愛?!卑⑿U笑嘻嘻道,“古語有云,細雨騎驢入劍門。”
“這些都誰告訴你的?!?p> “月湖的老妖怪們,我喜歡聽他們講故事?!?p> 月湖的老妖怪自然就是那些把湖底當(dāng)家的荒魂,諸葛靜氣道:“老妖怪養(yǎng)了個小妖怪。”
群青嶺位于南越交接之地,東西橫貫青萍野,斷江分水,綿延不絕。異人自有異人法,即使是驢,也能趕出千里良駒的氣勢。他們此刻站在山腳下,面前薄霧濃云烏啼聲聲,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趕尸者的名號。
阿蠻呆呆的望著天山峭壁:“我們?nèi)氲氖莿﹂T關(guān),還是鬼門關(guān)?”。
“你怕鬼?”
“有點?!?p> 諸葛靜翻了個白眼。他們將甜甜牽在山腳,山路崎嶇不適合趕車,阿蠻抱著驢腦袋依依惜別。越往山上去,霧越濃厚,原先只是薄薄蟬翼如晨起朝露,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呼吸成霾伸手難見五指,他們估摸著快要到半山腰了。
“諸葛先生,我聽說楚地有善巫術(shù)者,名趕尸匠?!?p> “關(guān)我屁事?!?p> 阿蠻撓撓頭:“聽我說嘛?!?p> “我想聽!”黑傘雀躍應(yīng)和。
“趕尸匠總把那些無辜枉死又思念家鄉(xiāng)的魂魄拘回身體,然后帶他們回家。”阿蠻得到鼓勵,連比帶畫,繪聲繪色,“據(jù)說,趕尸匠穿一身黑色法袍,敲一面金色銅鑼,而那些原本躺著的尸體全都以朱砂黃符封住七竅,蓋粽葉斗笠,待到那尸匠大喝一聲,起!所有的尸體就都直挺挺的立起來,如常人一般可以自由行走啦!”
跟著陰惻惻的風(fēng),諸葛靜語氣涼涼:“會走的尸體,這說的不就是你么?!?p> “才不是!”
“陰鑼金鈴是他們慣用的伎倆,更何況多年前他們本就以驅(qū)使群尸而揚名南越?!?p> 閑扯之間,已經(jīng)到了半山腰,三人席地而坐,稍作休息。也許是錯覺,諸葛靜總覺得霧散了些,他背靠著石壁,卻覺得有些凹凸膈人。他伸手摩挲了過去,縱橫撇捺,深深淺淺,這分明是字。
“仙人崖?”諸葛靜看著那塊半人高恰好供他倚靠的石碑,語氣古怪。
“看來我們運氣不錯,上了仙人崖。”韓錯遙遙望向濃霧深處,“據(jù)說趕尸者就住在仙人崖?!?p> “他以為云氣繚繞就是神仙住處了,口氣真大?!?p> “名字非他所取,相傳是有謫仙人在這兒跳了崖?!?p> 山中大霧看不見前路,腳下一不當(dāng)心,可不就滾下去了,諸葛靜探頭看了看石碑四處,卻聽到身邊人幽幽道:“怎么,你也想學(xué)仙人跳崖?”
“呸。”
頭頂逐漸飄起細雨,而霧也在消散,雖然沒有完全褪去,卻能在五步之外看清楚那塊石碑上筆鋒遒然的三個字。
像是用手指刻上去的,刻痕上殘留的道意讓他有些熟悉和著迷,諸葛靜思忖間看見韓錯不慌不忙的撐起了傘。
他和阿蠻俱是一愣。
“有備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