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鳳凰不死
楚小侯爺摩挲著手中的鐵腰牌。腰牌正面為“楚”字,背面刻朱雀圖騰,冷冰冰的一塊。
“認(rèn)識嗎?”
“嗯。”是府上的家兵。
也是當(dāng)日跟著程驍將軍一起來追他的幾個人之一,不知為何落了單,還不明不白的死在荒郊野外。
行兇者在刀刃上抹了見血封喉的毒藥,這種狠絕斃命的方式與一直追殺小侯爺?shù)哪侨核朗繕O為相似。雖然不能就此斷定是同一撥人,但他也不再是剛逃出家門的楚軍世子,此前尚且不會任人宰割,何況是現(xiàn)在。
他們將尸體就地安葬。
連同那朵尚未綻開就死去的花苞一起。
楚九一攥緊了鐵牌,雨水混雜著泥濘在手里淌下。既然軀體帶不回南海,至少會把信物帶回去。一名士兵不該死在這里,更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
這里不是家,也不是故土。
朱雀劍動,仿佛感應(yīng)到主人的心緒一起悲鳴。
雨中握劍的少爺,宛如一尊塑像被不斷沖刷洗練,無人為之悲歌,唯劍和其哀鳴。
溫瑜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長長的嘆氣:“他會回家嗎?”
“不是還與人有約么。”
韓錯輕快的語氣讓和尚有種今天天氣很好的錯覺。
“我怎么覺得你比我還要看得開?!焙蜕猩舷麓蛄科饛娜莶黄鹊捻n錯,“之前竟然沒看出來,其實(shí)韓大爺你比這小子更適合皈依我佛,怎么樣有沒有興趣把頭發(fā)剃了……”
韓錯突然張開黑傘,不顧和尚的氣悶的嚷嚷聲,踏進(jìn)不斷深重的雨幕里。
傘下的空氣更為冷靜沉著,與雨聲隔絕出一線屏障,在混亂中留下被包圍著的不切實(shí)的安定感。
“百年前南荒的那場大火燒遍了整片土地?!?p> 朱雀的哀鳴隨雨聲也沉落下去,楚九一茫然抬頭,他不明白韓錯的意思。
“南荒叛亂是一個借口?!?p> “赤烏年間盛行崇道廢儒的風(fēng)氣,尊天道云從為國師,罷黜帝子太師院,就連鼎負(fù)盛名的千錄閣也受到波及?!?p> “許多千錄閣門人逃亡火灼之地,想借南荒的荒蕪隱秘避世而居。只是后來突然傳出南荒叛亂一事,處南方之火守的楚氏一族主動請命,以上古神劍為號令,奉天命征討平定南荒之亂,安天下之律?!?p> 楚九一忽然顫栗:“南荒野火蔓延,大行巫蠱咒術(shù),有損國運(yùn),屢犯不改,楚侯執(zhí)朱雀劍陣,破妖修邪祟?!?p> “你相信誰?”
“我誰也不能相信?!?p> 他止住自己不斷顫抖的手指,握緊了劍。
也許殺你的人不僅僅是因?yàn)槟闶浅畹氖雷?,又也許在很多年前他們就想把你們?nèi)恳痪W(wǎng)打盡。
楚九一冷靜沉聲,眸光也跟著隱沒:“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怕你找不到兇手?!?p> 韓錯的語氣又輕泛起來,就像是微風(fēng)細(xì)雨下掠過一只雀。
小侯爺微微發(fā)怔,他的滿腔郁結(jié)和不解全都堵在了胸口,找不到發(fā)泄的出路,也更加害怕找到這一切風(fēng)波的源頭。
“回家嗎?”
“不,我還要見一個人?!?p>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想起了那把長出杜鵑花的傘,右手放開劍柄,帶著流動的暖意按上心口。
在諸葛靜用鏡鳥不斷報告北境的天災(zāi)人禍的時候,韓錯問了許多百年前的舊事。只不過那些假惺惺的道士皆對北牧被放逐寒冬一事忿忿不平,對南楚平亂卻三緘其口。
諸葛靜大罵這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好在他倆還算得上交情匪淺,翻查云從道人的舊案外加多次盤問才得知其中還有那么一段曲折,甚至堪稱恥辱的歷史。難怪赤烏王最后選擇對南楚不聞不問,而楚氏也甘心龜縮于南海一角,再不踏足他方。
雖然時間已經(jīng)過去百年,但很明顯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想這么輕易的揭過,一為忌憚,二為明哲保身,三為復(fù)仇。
復(fù)仇。他們不該忘記在那場大火中真正被焚燒的人。
……
重新上路的三人加快了腳程。
小侯爺內(nèi)心焦躁不安,他從未有過如此急迫想要回家的心情,有許許多多的疑惑如鯁在喉,而這些問題似乎家中無論哪一個人都能給出完美詳盡的答案。
唯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為什么不讓他出門?
又為什么讓他不要再回來?
似乎從他走出南海的那一刻起,真相就鋪成一條大路不斷引領(lǐng)著他去發(fā)現(xiàn),可仍然支離破碎重重迷霧。
右臂的標(biāo)記在漸漸長大,能看出彩色的羽毛形狀,和當(dāng)日狂羽用來給他治傷的鳳尾很相似。也許某一天,他的身上也會遍布這樣的彩羽,和狂羽一樣,或許那些不單單只是鳳凰的尾巴,而是一只真正的振翅欲飛的火鳳凰。
所以在回家之前,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一問她。
比如鳳凰血脈,比如一直存于南方的鳳凰族人。他沒有忘記,只是不想要承認(rèn),也不愿意去想,那場焚毀大地的烈火,毀滅的是不是他們,是不是就是她的同胞手足。
那天她引開程驍,是不是也只是想要?dú)⑺雷约骸?p> 可她沒有。
許多事情都蔓延出一條猜測的方向,他循著這條方向向前,卻在某一刻停滯。因?yàn)檫@條路上有他不想錯過的風(fēng)景,而盡頭有他不想知道的未來。
韓錯將來龍去脈說給和尚。
“這小子還想拿著朱雀堂而皇之踩千錄閣的門檻給一群讀書人當(dāng)靶子?”
“這么長的一句話會不會噎死?!?p> “不會。”溫瑜擺擺手,“讀書人可記仇了,陳年?duì)€谷子的芝麻事都小本本給你記下來,別說這種被狠狠坑害的過往,指不定哪位遺孤現(xiàn)在就在左海等著人上門送死。”
他死字咬得極重,露出幾分煞氣。
“楚軍只是一把脫手的劍,而赤烏王早就死了,如今儒學(xué)仍為王室大宗,他們又何必朝著當(dāng)年的一把陳劍自找麻煩。”
“那是誰要復(fù)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