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大人還是太心急了。”另一邊,長孫淵已趕到遲韶與眾人落腳休息的客棧,向柜臺老板要了壺茶,倒了一杯,握在手里。
“心急什么?!边t韶這邊的畫風(fēng)就截然不同了,她拿起一壺酒,徑直往嘴里倒,三兩下將戰(zhàn)袍解下,扔在一旁,“那群渣滓,老子徒手就能把他們?nèi)妓旱?。一千府兵?就算是一萬,老子也能一天把他們?nèi)妓毫??!?p> 長孫淵雖是覺得這話多少有些可笑,但他還是不動聲色道:“這話說的倒是輕松,遲大人這一路殺過來,難道沒受傷嗎?”
“是,我是受傷了?!边t韶背對著長孫淵,默默翻了個白眼,無奈道,“但你也不想想,那次在石宮下面,我一拳打在陳年老石頭上,石頭全他媽碎了,我手上的血徑直往下流,上來了也沒包扎,洗了洗繼續(xù)浪,現(xiàn)在呢,什么事兒都沒有?!毖粤T,她轉(zhuǎn)過身來,右手撐著桌子,將那只左手舉起來,在長孫淵面前晃了晃。
“......”這件事鬼蠱娘是沒對他說過的。不過如此看來,遲韶機體組織恢復(fù)能力定然是達到了頂峰?!斑t大人還是要注意一些,若是地下的那些石頭上有暗藏的病菌,在觸碰到了血液之后便會順著血流方向流遍全身。病入膏肓的話,可就無藥可救了?!彼€是恢復(fù)到了初次與遲韶見面之后的那三個月里的狀態(tài),懟天懟地懟遲韶,就著他那靈光的大腦變著法地懟。
遲韶大概也是被長孫淵懟得習(xí)慣了,回懟完全不需要思考:“若是這樣,大概這種病菌沉溺于我的美色,無心棄掉我一身武功吧?!?p> 空氣頓時沉默了,不過片刻過后,遲韶繼續(xù)了方才被荒廢掉話題:“受傷確實是受傷了,一挑五的時候一不留神被身后的一個小崽子一劍劈在了肩膀上。不過那崽子力氣不大,再加上兵甲擋著——雖然那里恰好是一個漏洞,但還是有遮擋的——傷不深,郎中給的藥敷上兩天就能好?!?p> “別跟我說你曾經(jīng)怎么樣,身負重傷打死一籮筐壯漢的故事我聽膩了。你對你自身的傷勢的主觀評價說明不了什么。”長孫淵急忙打斷道,語氣有一絲的不屑,又有幾分警告的意味在里面。
“好的,長孫先生。”遲韶嘆了口氣,走到屏風(fēng)后面,將上衣解下,扔到屏風(fēng)上,“不過我必須叨叨一句,若是我聽從你們說的什么‘可觀評價’,我也就不會在半年前闖進鎮(zhèn)東郡府,把那個叫什么......哦對,沈莼丘的老東西捅死,現(xiàn)在站在這里跟你說話了?!?p> “至少你不會把‘客觀評價’說成‘可觀評價’?!遍L孫淵嘆了口氣。所謂孺子可教,遲韶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孺子,也根本聽不進教。
遲韶在屏風(fēng)后,上衣脫下,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只見她的前胸一片坦蕩,微微隆起——那是胸肌。雙臂很長——與之直接相干的,她個子也很高,就算是放在男人堆里,啊不,就算是放在習(xí)武的男人堆里,那身高也算是出類拔萃的——手臂上滿是肌肉,就算是自然垂落的狀態(tài),也可以看到分明的肌肉線條。她的腹肌不明顯,只有隱隱約約的分割線。若是將頭部去掉——其實去不去沒有多大區(qū)別——這便是一個習(xí)武的健壯男子的軀干。
至于那一張臉,也是毫無女性特征的。棱角分明,鼻骨很是突出,與同樣突出的眉骨一起,投射給眼窩兩大片陰影,襯托著兩只細長的眼睛,若隱若現(xiàn)在眼眶中的眼眸,映襯著那濃密的眉毛,透露出不盡的森嚴。遲韶曾經(jīng)數(shù)過,她臉上的褐斑,整整有二十三個。多次計數(shù),數(shù)得的都是這個數(shù)。
這張臉說不上好看,畢竟也確實不好看,皮膚粗糙黝黑,也攔住了正往外散發(fā)的雄性荷爾蒙。
街上的男女老少看到后的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這個男子想必是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士”。若再搭個話,那相比于其他女子而言要雄渾很多的、幾乎與男子無異的聲線便在那人的腦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記,不斷告訴他:這是個男人。
遲韶打的每一戰(zhàn),幾乎都能在半日之內(nèi)結(jié)束,不論是江湖單挑,還是一戰(zhàn)上百,她都能在半個時辰之內(nèi)找到對方的弱點或是順手順心的戰(zhàn)斗模式,最后一擊將對方擊敗。很多人說遲韶曾經(jīng)拜過師門,正統(tǒng)地學(xué)習(xí)過,才能在踏入江湖后的數(shù)年間取得難以被取代的地位,站穩(wěn)腳跟。不過這話遲韶也說不定,在她從落地起來計數(shù)的十三年時光的模糊記憶之中,好像確實有這么一人教過她,當(dāng)過她的老師。不過后來忘了,那也就忘了,不再想了。
這一上午,除了肩膀上的那一劍,便沒有其他傷了。遲韶用水胡亂洗了洗把血洗干凈了,便把藥往上一涂。火辣的刺痛感從肩膀處傳來,要是常人定然是一副面目猙獰的模樣。不過遲韶只是眉頭微微一動,嘆了口氣,便將上衣穿上了。
江湖上的十幾年,她幾乎算的上是泡在藥湯子里的,鎮(zhèn)東一帶的治療跌打損傷的醫(yī)館她都跑過,各種治愈內(nèi)傷的中醫(yī)藥館子她也都跑過,自己買過藥療過傷,也算是稍通病理。跟長孫淵說得不是夸耀的說辭,只是像她這樣的人,身體早就疲憊成性,雖說不用醫(yī)藥續(xù)命,但也算是離不開藥的人,身上多受幾下,又能如何。就算是他在康寧城下定決心,要一戰(zhàn)將偌大燁炎城攻破下來,就算是當(dāng)腹插上百劍,吊著大半截腸子,她也能把這燁炎城攻下來,回客棧繼續(xù)泡在藥里。
她將思緒收回,走出屏風(fēng),身上涂了藥,也算是沾染上了病氣,同長孫淵一樣是病號了。這便自來熟一般在長孫淵身旁坐下,給長孫淵那一杯茶滿上。
“來,看看咱倆聊上點什么。”遲韶說話不經(jīng)大腦道,自己又伸手一夠,好像肩膀上的傷絲毫不會因為這一動作而有任何痛覺一般。喝了點酒,酒水的火辣將她凝固住的大腦刺醒,她才問道:“對了,來跟我講講,這三個月怎么把燁炎城打下來吧?!?p> “遲大人要在下從何說起?”長孫淵便對遲韶傷后飲酒的不良喜好視而不見,接過話題。
“從什么地方說都可以,藍霆藍妄他們也可以,曹縵那個草包太子也可以,總結(jié)今天的戰(zhàn)況也可以。隨你的心情,長孫先生?!边t韶的話頗有一種調(diào)戲的意味在里面——不過她自然是知道長孫淵的魂魄早已被張之安勾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放在戰(zhàn)事上,剩下的所剩無幾的那一部分,也絲毫不會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興趣——所以她才敢這么大膽。
“草包太子?這倒是有點意思?!遍L孫淵瞥了遲韶一眼,嘴角微微上揚了幾分,不過那還是沒有什么好氣,二人這半年來的交情好似煙消云散了一般,蕩然無存,“先從他說起吧?!辈贿^看來長孫淵的話頭并不在遲韶隨口給曹縵起得那個外號上。
“昨日他不是給你了消息,說他現(xiàn)在已被皇上覺察,他藏在朝中的眼線已被全部抽離,現(xiàn)在就等著皇上的一道圣旨了么?信時昨日寅時送到的,以褚陽城到康寧城的距離,我們大致可以推測那是前日晚上他所書寫的。也就是說,自太子被懷疑,到現(xiàn)在已有兩日。”長孫淵呡了口茶,梳理道,“我們不知道朝中的決策,不過太子通敵叛國這樣的事,朝中定會今早給出一個答復(fù),依安朝野。這種事情,查證大概不會超過五日。曹懿的性情,遲大人你也知道,優(yōu)柔寡斷,對朝政的擔(dān)憂,對嫡長子的庇護之心,二者雜在一起,給他猶豫的時間會增多,給太子的時間也會相應(yīng)增多。不過遲大人在褚陽殿的那一次......大概與朝中的蘇丞相結(jié)下了梁子,他大概對你頗為忌憚,定然會站在太子的對立面?!?p> 長孫淵說到這里,不禁猶豫了一下,隨后補充道:“不過這也不好說,太子曾是蘇丞相的學(xué)生,又是如今掌管大權(quán)的東宮太子,他應(yīng)該會事先與太子交談,多少勸誡一下,再做決斷。若是勸誡不成,太子堅決站在遲大人這里,蘇丞相再怎么痛恨你,在皇上面前,也會給他一些情面?!?p> “所以,太子事情敗露大概是在什么時候?!边t韶直接點明疑問。
“我推測,應(yīng)該是在明日?!遍L孫淵道。
“怎么說?”遲韶道。
“這都是在皇上、太子、蘇丞相三人之間的猜測,三人互相抵消,時間會控制在五日之內(nèi)。但是,遲大人莫要忘了,您在朝中的仇家,可不止蘇丞相一人?!遍L孫淵頗為隱晦道。
“你是說......沈莼丘......”遲韶翻找著記憶中與自己交過手的人,疑慮道。
“沈莼丘的那位友人,現(xiàn)在的刑部尚書,您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了?!遍L孫淵道。
“我靠?!边t韶不禁道,一想到這都手半年前欠下的人命債了,她便心底一陣無語。特別還是對方明明是江湖人,遵守江湖的規(guī)矩與自己比試而被自己殺死,契約書在那兒,尚還沒有扔掉,死得“罪有應(yīng)得”,友人卻主動挑起了討命鬼的責(zé)任,前來討人命債。更何況那友人還是個尚書。遲韶壓住要罵人的心情,擠出下半句話:“再幫我理理,朝中我還得罪了什么人?!?p> “那一次,惹怒了的皇上不說——啊對,這一點若是再加上,明日太子便被下詔令的推測就更有可能了。那一次,遲大人你......”這半句話還沒說完,長孫淵的臉色便不禁有些難看。
“說,我氣不死?!边t韶?zé)┰甑馈?p> 長孫淵躊躇片刻,道:“大概......滿朝文武都招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