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云，海風(fēng)陣陣，白色浪花有節(jié)奏地沖上沙灘，水聲一波一波傳來。陸然感覺有些累了，身上蓋著毛巾被很快睡過去。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埋在沙子里，如雪跪坐在旁邊看著她笑，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
“你醒了？”
陸然望著如雪那張臉，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平和、安詳、熟悉，那是可怕的瞬間，他女朋友就是這樣子躺在地上不停地流血，而他就是這樣子看著她無能為力。
他伸手去摸如雪的臉驅(qū)散幻影，如雪溫柔地把臉貼過去，顫動的睫毛蓋住闔上的雙眼。他突然停下手，如雪睜開眼沖他溫柔地笑。
“你怎么了？”她關(guān)切地問。
“沒什么?！标懭换謴?fù)平靜：“我睡了多久？”
如雪伸出腿踢了他一下，然后把腿橫在他胸口，手扶沙灘仰望天空：“比一千年一萬年更久，我在這就像守著塊礁石，可心里卻又非常踏實，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p> “礁石不會動，”如雪憂郁地說：“我知道它永遠會在這里，就算暫時被海水淹沒，只要等到潮退了，它還會出現(xiàn)?！?p> “你好像突然有很多心事?！标懭煌f。
如雪一怔，隨即笑起來：“我逗你的，我哪會有什么心事。”
說完她仰面躺在空曠的沙灘上，雙腿伸得筆直，心平如鏡。身邊是碧波萬頃的海洋和湛藍如洗的天穹，無邊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自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寂寞和憂傷，慢慢地說：“我從小就不敢有心事，想的多痛苦就多，我就什么都不想?！?p> 她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什么，看了很久，忽然扭頭看著陸然頑皮地笑：“埋埋我，用沙子把我埋起來?！?p> 陸然坐起來，推掉身上的沙子，用手一捧捧地朝如雪身上堆沙子，如雪閉上眼任由他擺布，很快沙灘上白色的軀體消失了，只剩下一顆美麗的頭顱。隨著沙土的堆積，如雪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長長的睫毛沾著晶瑩的沙粒，蓋住闔上的雙眼，臉頰漸漸飛紅。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
弧長的天際線漸漸模糊，天邊的云飛絮般散開，紅了很長很長一抹，海水天空的顏色隨著日落發(fā)生變化，不知不覺暗淡了。
如雪手里拎著鞋光腳踩在沙子上，低頭跟著陸然往回走，陸然進車?yán)飺Q好衣服出來，看到她扶著車蹭腿上的沙子，情緒有些低落，就笑著說：“晚上我請你吃飯，然后唱歌，你看好不好?！?p> 如雪立刻高興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在臉上親了一口，低頭鉆進車?yán)飺Q衣服，邊換邊問陸然：“你就不擔(dān)心我妹妹也在你保護下突然消失？”
陸然怔住了，沒有掩飾被刺痛的情緒：“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如雪推開慌忙推開車門，緊張地說：“對不起……我……我開玩笑的……”
陸然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
從海邊開車回來，如雪不再笑了，一路上看著陸然臉色，即使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生怕再說錯一句惹他不高興。
“其實……”陸然說：“我也并沒生你氣……”
他有些過意不去，想主動和如雪說幾句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看著她笑笑。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如雪的臉又紅了：“是我不對，我應(yīng)該向你道歉，不該說那些話。”
碎石路上出現(xiàn)一條溝，對面疾駛而來的客車突然沖他們晃了一下，陸然疾轉(zhuǎn)車頭，兩個人在車座上同時彈起來，在后視鏡里對視一眼，如雪先笑出來：“你這是故意報復(fù)我？”
陸然點點頭，如雪活躍起來，又開始有說有笑。
小鎮(zhèn)依山建房，街都是斜的，隨著車身搖晃如雪慢慢靠過來，依偎在陸然身上，天漸漸暗下來，她的眼睛盯著車頭燈筆直的光柱默默無語。
回到城里他們找了家容易停車，環(huán)境也比較優(yōu)雅的牛排店，精致的招牌上閃爍著璀璨的彩燈。
如雪下車笑著說：“看來你很喜歡吃牛排。”
“也許吧?！标懭贿呹P(guān)車門邊說。
“你經(jīng)常來這里？”如雪透過櫥窗看到餐廳里神態(tài)迥異、衣著考究的男女在圍著桌子吃飯，有個漂亮的女招待顧盼生姿、穿梭其中，大受男人們的歡迎。
“這里的牛排真不錯，比那個女招待更吸引人，就算你抱著成見去品嘗，最后也不得不承認我說的是真的?！标懭恍χf。
“你更喜歡牛排，還是這個女招待?！比缪┬χ曀?p> “我更喜歡這里的點唱機，可以聽到很多老歌，每次來我都會因為點歌和人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有時還差點動手。”
“誰贏了？”如雪很感興趣：“你，還是他們？”
“只要有那個女招待，肯定打不起來，她會把那些喝醉酒想惹事的人哄得服服帖帖的?！标懭徽f：“所以我總是在她當(dāng)班的時候來?！?p> 走進餐廳，女招待笑容滿面地迎過來，熱情地給他們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如雪接過菜單大概瀏覽一遍，遞給了陸然，陸然沒看菜單隨口點了兩份牛排和啤酒，問如雪想喝點什么，如雪想也沒想就說啤酒。
牛排和啤酒很快端上來，不是那個女招待，而是換了個靦腆的男服務(wù)生。如雪細心地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女招待只是照顧沒有女伴同行的男客人。
兩個人切著牛排相對無言，如雪環(huán)顧餐廳，看到墻角立著的投幣點唱機，笑著說：“這里有你喜歡的牛排、女招待還有老歌，除了這些你還喜歡別的嗎？”
“你指什么？”
“比如我這樣的女人，你就沒再遇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如雪溫柔地看著陸然：“你會介意我這樣問嗎？”
“你介意我不回答嗎？”陸然喝口啤酒說。
“如果我和妹妹同時遇到危險，你會先救誰？”如雪盯著他說：“你是會先救她，還是救我？”
“如果有選擇，我會先救她，然后擋下射向你的子彈?！?p> “可是你女朋友還是失蹤了，”如雪端起杯子笑著說：“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p> 陸然低頭晃著手里的啤酒杯，看著杯里的白沫神色變得黯淡，如雪發(fā)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如雪吐出口氣，看著陸然鄭重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提起她，我有點得意忘形了。”
陸然喝著啤酒看如雪，如雪也看著他，略帶傷感地說：“真的很對不起?！?p> “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不在乎別人說什么了?！标懭豢粗?。
“真的？”如雪仔細端詳著陸然的表情，直到陸然再次露出笑容，才生氣地拿起桌上的餐紙捏成團丟過去。
陸然笑著拾起地上紙團放回桌上，看著如雪笑：“我已經(jīng)想通了，我在海邊睡覺的時候，做了個奇怪的夢，夢醒的時候我就想通了?！?p> 如雪白了他一眼扭頭笑。
餐廳里有個舞池，中間隔著透明玻璃窗，有幾對男女在舞池里隨著舒緩的音樂深情款款地慢舞，相互對視著輕聲說些情話。
如雪看著舞池里的男女問：“你對我們的約會是認真的嗎？”
然后她看著陸然期待他做出某種承諾。
陸然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不敢直視如雪的目光，如雪看著他緊張的樣子笑了：“我是想讓你請我跳支舞?！?p> 說完她就指著舞池給陸然看。
陸然也笑了，如雪站起來，拉著陸然的手轉(zhuǎn)身向舞池走：“你會跳舞對嗎？”
如雪帶著陸然走到舞池中央，把頭搭在他肩上，隨著舞曲慢慢移動腳步，燈光朦朧，她的眼睛也漸漸變得朦朧。
“你喜歡這首歌嗎？也是首老歌，是我念初中的時候流行的。”
陸然笑了：“這首歌我有印象，你知道在哪里聽的嗎？”
“在哪聽的？”好奇地問。
“在一艘船上，我被困在甲板下，白天有一條飄滿灰塵的光束從眼前射下來，頭頂不時有沉重的腳步聲，晚上就是這首歌，也不知是誰很喜歡聽這首歌，整整陪伴了我五個月?！?p> “當(dāng)時只有你自己？”
“不，我們?nèi)齻€人，手腳都捆在一起?！标懭徽f：“我們困在那里五個月，有個人受不住折磨死了，最后只剩下我們倆?！?p> “手腳都捆著？你們這五個月不洗臉，不刷牙，廁所總要去吧——”如雪說說就笑了，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陸然笑得有些勉強：“你知道我們怎么吃飯嗎？”
如雪搖頭：“我想不出來，要是你們捆著手腳，應(yīng)該是有人喂?！?p> “像狗一樣把頭伸進食盆里，一不小心就會栽進去，需要有個人在后邊拖著，幸好我們是三個人綁一起，一個人吃兩個人坐著，要不我們都會活活嗆死在食盆里?！?p> 陸然沒有再說下去，如雪感覺到他已被憤慨堵住喉嚨，把身體靠過去輕輕貼住他，希望這種方式能讓他獲得安慰。
“你一定不喜歡這首歌，我們換一首?！比缪┩蝗徽f。
“不用，我早已習(xí)慣了，我難過不是因為這首歌，是因為我的生活?！标懭徽f：“我從部隊回來，回到這個社會，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毫無生存能力。”
“怎么會這樣？”如雪奇怪地問。
陸然笑了：
“我如果回到原始深林，只要有把刀，就可以很輕松地活下來，到了大都市，我卻連一個星期都生存不了。我在部隊生活了十年，學(xué)會了各種技能，甚至只靠蠕蟲就能讓自己吃飽，可是我到了城市卻連挖蚯蚓的機會都找不到?！?p> “是不是很諷刺？”
“后來呢？”如雪抱緊陸然問
“后來我就找到現(xiàn)在這份工作，干得如魚得水，成了你們口中這行里最優(yōu)秀的人。”
“你怕嗎？”如雪問。
“怕，當(dāng)然怕，其實我怕的要死?！标懭徽f：“你是不是很失望，本來以為我是無所畏懼的人，沒想到卻是個膽小鬼。”
如雪搖頭：“你怕的要死，卻還堅持自己的覺悟和操守，這讓我很感動?！?p> “怕死和想死是兩回事，誰都不想死，如果真要死，就要死的有價值，如果覺得自己死得其所，我想我也會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