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無意入山門
檐上的雨滴答滴答地落下，訴說著它們的心事，青石板上爬滿了碧綠的苔蘚，水珠浸潤著的苔蘚是不一樣的，白天的小巷和晚上的小巷更是不一樣的。此刻它們周遭的孤獨都聚集在了這一落雨處，落雨也是細無聲的，無盡的草葉在灰的暗夜里輕輕搖擺，什么都沉浸在了這孤獨當中。想是因為這天的與眾不同，長長的巷子一會兒就走過去了，到底是什么不同呢，溫言卿也不明白。
“喏，就快到了?！毙纳徶钢沁呂ㄒ坏囊惶幜凉庹f道，邊說著邊加快了腳步。
溫言卿也忙跟上，亮光越來越清楚，原來是兩盞燈籠，一左一右地掛在門上，燈籠上各有個福字，雖有屋檐遮蓋，仍免不了被細雨打濕，字跡有些暈染開來。燈籠前有兩個立著的石柱子，因此擋住了些光，遠遠的才看不清。門前還有兩個石獅子，也是一左一右地立著，光下看得清上面有很多祥云紋樣，刻得似乎有些雜亂無章了，不像這兒整體追求的對稱美。
“這兩個石獅子為什么嘴里都含了顆珠子？”溫言卿俯下身子細細端詳著其中的一座問道。
“傳說古時候，人間有很多妖物，擾亂平民，有位男子見狀，就想解民間疾苦，于是求仙學藝。一神仙很感動，就授予其一顆珠，只要含在口中，就會變成一只獅子，妖物都害怕，全部逃回妖界，從此人間太平。后來這個男子死了，妖物又重回人間，人們想到一個辦法，就石頭雕刻出一個石獅子擺放在家門口，妖物見到以為這個男子又回來了，害怕逃走?！毙纳從托慕忉尩?。
“這么說這兩座石獅子是用來辟邪的了?！睖匮郧淙粲兴?，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尚且潮濕的石獅。墻內(nèi)的梅花開的正盛，月光下是有些孤高清冷的，讓人看了頓起了些涼意。在外面也可以一觀其茂之勢，它們倒像是也想出來看看外面。
“妹妹心心念著要來蓮花庵看看梅花，不曾想我竟比她先看到了。她不知此時是不是已先回家了，雨已經(jīng)停了。”溫言卿的心已移向別處了。
心蓮拾階而上，影子在石階上拉的很長很長，溫言卿則是停住了腳步，在她身后看著她一步步朝前走著。等到她走到那半圓門前站定時，他才注意到那三個鎏金的楷書大字:蓮花庵。那半壁墻應是剛剛用油漆刷過了的，雨水沖刷下透著股鮮亮。心蓮拉了拉門上的銅鋪首，用力搖了幾下，抬高了嗓音喊:“師父，我回來了?！苯幸宦暠阃Ｗ?，耳朵附在門上下意識的屏氣聽著里面的動靜，師父向來不喜來人敲門頻繁且大聲。隔一會兒她又接著喊了一遍，溫言卿則有些納罕，木木地立著，也不做聲。
一陣木屐聲踏踏地傳來，步子急促里透著些許穩(wěn)重。吱呀一聲開鎖的聲音，門開了，無心走出來，一手拉著那門，有些防備的樣子。正準備回頭，卻見心蓮身后還站著一個少年。少年身上還洇著水，襯衫貼在脖子上，顯見剛才下了很大的雨，他的頭發(fā)濕漉漉地向下垂著，一顆水珠不偏不倚地就落入了眼中，少年忙用手一擦，正好被無心看在眼里。溫言卿見無心未開口不好先開口，知她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就移向別處去了。
“謝謝你送心蓮回來。”無心打破了這片刻的沉寂，臉上則是淡淡的表情。
“師太，我也是順道送她，無足掛懷的?！睖匮郧溥@才看清無心住持，她身上穿的是黃色的道袍，透著她的年長、肅穆與威嚴。
“師父，言卿哥哥身上都濕了，讓他進來坐坐喝杯熱茶吧?！毙纳徲媒鯌┣蟮恼Z氣對無心說，仔細看著無心臉上的神情變化。
無心緘默，不看她，眼神仍是對著溫言卿，她不動，門也就只半開著，溫言卿心下明白便就搶先說道:“師太，不用麻煩了，我還要回去接妹妹呢，她該著急了，今天太晚了改天再拜訪您。”
無心也不挽留，就說了句:“好，回去注意腳下，路上濕?！北銖街毕蛭輧?nèi)走去，再不看其一眼。心蓮臉上有些掛不住，她心里還懷著愧疚，師父怎就這樣無情？可他幫的是她與師父何干？心蓮心里五味雜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無數(shù)道歉的話也不知如何說。黑夜里的黑摧枯拉朽地一直蔓延到很遠的地方，小巷子剛剛走過來的時候眼見沒這樣黑，現(xiàn)在回頭看卻是沒有盡頭的。下雨的晚上是沒有星星的，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心蓮妹妹，我先走了，外面冷，你快進去吧?！睖匮郧湟灿行擂危瑪D出一絲笑沖心蓮說道。
“好，言卿哥哥。今天真的對不住你，你快去接溫宛吧?！毙纳彃熘妇蔚哪樣吃诹藴匮郧涞男纳厦?。
回去的路上，溫言卿猛地一驚，剛才好像說錯話了，他說還要去接妹妹，哪是順道送心蓮呢？可話已說出口，也收不回來了。溫言卿一遍遍安慰著自己，心里卻久久難以釋懷。
若不是心里早已有了那深重的情意，秋風又何以動客心?溫言卿不知道自己從此便與這蓮花庵搭上了因緣，正是一切因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