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三個蘋果

　　這是我在臨楊一座沿海漁村記錄下來的傳說。

　　關(guān)于一面銅鏡，一個女孩。

　　女孩即將出嫁，但是她還未曾見過與她訂婚的少年。

　　期待，羞澀，和些許的惶恐。

　　出嫁的前夜，她對鏡梳妝，云鬢粉顏。

　　突然，她在鏡中看到人生未來的的二十年。

　　兵荒，馬亂，天災(zāi)，人禍，丈夫戰(zhàn)死，父母逝去，孩子夭折。

　　獨留她孑然一身，對著蕭瑟孤墳清掃著滿地黃花落葉。

　　然后衰老枯萎成為骸骨煙塵。

　　她從未預(yù)料到未來的人生會有如此大的苦難。

　　她覺得自己沒有準(zhǔn)備好。

　　她決定終結(jié)這一切。用發(fā)簪刺穿喉嚨，心血噴濺在銅鏡之上。

　　于是有另一個女孩，代替她嫁給了那個男孩，生老病死。

　　她的靈魂永久地寄存在了銅鏡里。

　　她在永劫中靜默等待。

　　等待著下一個新嫁的女孩。

　　——《圣阿蒙佐的臨楊遺夢·志怪之夢其三》

　　袁曦跟著洛靈雅，一路爬上五樓。整座寢室樓都在不停地震顫，但是沒有任何人被驚動，像是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袁曦和洛靈雅兩個活人。

　　五樓走道上，一扇扇玻璃窗戶上有裂縫滋生，袁曦看到窗外有形狀類似爬山虎的藤蔓在飛快地生長，眨眼間幾乎就爬滿了墻壁，要沖破窗戶鉆進來。

　　袁曦看到洛靈雅，面無表情地走進五樓的女廁所，重重地關(guān)上門。

　　袁曦走上前去，將女廁所的門拉開一條縫，窺視著里面的洛靈雅。

　　袁曦看到，洛靈雅從洗手池上，一臉詫異地撿起一個蘋果，一把水果刀，除了洛靈雅手中的蘋果之外，不知何時填滿水的水池里，還靜靜地躺著兩個蘋果。

　　“這次考核的內(nèi)容很簡單——對著鏡子，削蘋果，要一氣不斷，一口氣削完，限制時間五分鐘之內(nèi)，你確認，就可以開始?！痹氐膶χv機和洛靈雅的手機里，同時響起那個男聲。

　　“如果我削斷了或者沒有削完，會發(fā)生什么？”洛靈雅不安地問。

　　“你有三個蘋果，三次機會，如果用完，考核失敗?？己耸〉南聢?，不用我多說了吧？”自稱豺的指引者笑著說。

　　“我明白了，那么開始吧?！睕]有過多的猶豫和思考，洛靈雅死死地看著右手的蘋果，就像是戰(zhàn)場上即將朝敵人展開沖鋒的武士。

　　“計時開始，音樂結(jié)束，時間截止。”話音落，手機里自動播放起一首袁曦沒有聽過的鋼琴曲，寧靜安詳，但是在這樣的世界里，只會讓人覺得安靜中藏著莫大的危機。

　　洛靈雅旋轉(zhuǎn)著水果刀，開始削水果。

　　小心翼翼地沿著蘋果的邊緣旋轉(zhuǎn)，果皮一節(jié)節(jié)被剝離，露出下面雪白的果肉。

　　洛靈雅一開始的動作極慢極慢，每挪動一絲都小心翼翼，但是很快，隨著她進入狀態(tài)，動作快了起來。

　　袁曦不安地四顧，她覺得這不是她的錯覺，確實有淡淡的白霧，在樓道里滋生。

　　窗外的爬山虎已經(jīng)繁密到讓室內(nèi)的人完全看不清室外的景象了。

　　廁所里的水管，突然發(fā)出滋滋的漏水聲，突如其來的水管爆裂，就在洛靈雅頭頂不遠處。

　　“該死——”帶著怪味的污水，淋了洛靈雅一頭，洛靈雅咒罵著，她的果皮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干擾，從中斷掉了。

　　“第一次機會?！蹦新晳蛑o地提醒。

　　“你們沒說你們還會用機關(guān)干擾我的！”洛靈雅惱火地說，她丟開果皮斷掉的第一個蘋果，蘋果一直在地上的水泊里滾著，一路滾到袁曦的腳邊。

　　“這不是干擾，而是世界對你正在進行的儀式的回應(yīng)，”豺玩味地說，“順便一提，已經(jīng)過了三分鐘了?！?p>　　確實是在有意地干擾洛靈雅，這一次手機里播放的音樂變成了動次打次的搖滾樂。

　　洛靈雅一臉憤怒地放下蘋果，將手機的音量調(diào)到最小，可是任憑她如何調(diào)整，手機的音量根本沒有變化。

　　洛靈雅將手伸進水池，要拿起第二個蘋果。

　　然而讓她一臉驚愕的是，剛剛還躺在水池底端的兩個蘋果，現(xiàn)在突然不翼而飛。

　　“蘋果怎么會不見了？”洛靈雅驚恐地問。

　　“是啊，蘋果呢，蘋果去哪里了？”豺咯咯笑著回應(yīng)洛靈雅。

　　女廁所的第三個隔間里，突然響起馬桶的抽水聲，以及什么東西在馬桶里咚咚咚碰撞的聲音。

　　洛靈雅走到第三個隔間里，響起她打開馬桶翻蓋的聲音，然后是手伸入水里的聲音，和她強忍著的干嘔聲。

　　“你們這群***！”大聲咒罵著的洛靈雅，拿著第二個蘋果，從隔間里走了出來，她的右手還在不停地滴著暗黃色的惡心液體。

　　“很抱歉，我們總得來一點有趣的余興節(jié)目來娛樂咱們的觀眾呀。”豺卻是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Z氣，“猜一猜第三個蘋果在哪里呢？”

　　袁曦突然感覺她的睡衣口袋里，多了什么東西，她將手探進口袋。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里拿著第三個蘋果。

　　什么時候，又是什么東西，把蘋果放近了我的口袋？袁曦只覺得從頭到腳一陣冰涼，她竟然已經(jīng)被那個所謂考核者發(fā)現(xiàn)了？

　　洛靈雅身體顫抖著，在頭頂不斷噴濺的臟水、難聽的音樂和手上不斷散發(fā)的惡劣氣味下，仍然強逼著自己開始繼續(xù)削蘋果。

　　洛靈雅這一次的速度保持了中等的不緊不慢，四周的任何動靜都不會讓她的手加快一絲或者放慢一點，長長的果皮一絲未斷，很快就已經(jīng)削到了幾乎一半。

　　然而，洛靈雅手中的蘋果突然自行震顫了起來，洛靈雅似乎削到蘋果里的一團灰色的爛肉，洛靈雅連忙放緩了削蘋果的動作，生怕蘋果的震顫打斷了她的進度。

　　蘋果里的果心確實存在著某個生物，現(xiàn)在那生物正蠕動著從蘋果里鉆了出來。

　　“啊——！”洛靈雅發(fā)出尖銳的慘叫，一只黑漆漆的蟑螂，竟然從蘋果里爬了出來，剛好掉在少女的手腕上，任憑洛靈雅心理素質(zhì)再好，手一抖，水果刀還是割破了右手的食指，蘋果脫離她的手掉進了水池，少女的幾滴鮮血也落在水池里，暗紅的顏色暈染開來。

　　洛靈雅將在身上爬著的蟑螂捉住，狠狠甩在地上，連著踩了好多腳。

　　可是等待她抬起腳的時候，本來應(yīng)該有蟑螂的地方，空無一物。

　　“你們根本沒想讓我完成考核，對吧？”洛靈雅幾乎崩潰地問。

　　“哪有，我們只是認為適當(dāng)?shù)哪ゾ殞τ谛鲁蓡T是相當(dāng)有必要的而已，順帶一提，現(xiàn)在時間只有三分鐘了喲，那么最后一個蘋果，會在哪里呢？”豺慵懶地提問。

　　袁曦只遲疑了片刻，沒有想太多，索性直接推開了廁所的門，將手中的蘋果遞給一臉驚慌的洛靈雅：“洛靈雅同學(xué)，第三個蘋果在我這里。”

　　既然早就被這個豺發(fā)現(xiàn)了，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蘋果塞進了她的口袋，袁曦繼續(xù)躲藏下去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不如光明正大地走出來亮相，和洛靈雅直接坦白好了。

　　“袁曦？！你怎么會在這里？”洛靈雅不可思議地問。

　　“我說我只是好奇，你會信嗎？”袁曦苦笑，“不管怎樣，你的時間不多了，趕緊繼續(xù)吧，這是最后一個蘋果了?！?p>　　確實來不及繼續(xù)寒暄和質(zhì)疑，洛靈雅深呼吸數(shù)次，緊緊攥著最后一個蘋果，眼神近乎瘋狂地開始了最后一次嘗試。

　　而袁曦，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洛靈雅面對著的鏡子，被蒙上一層水霧的鏡子，里面映照著另一個神秘莫測的境界。

　　鏡中的洛靈雅，同樣在專心致志地削著蘋果。

　　但是袁曦卻無法在這面鏡子中看見她自己，她所站的位置，卻完全是一片空白。

　　“袁曦同學(xué)，您出現(xiàn)在這里，確實令我們非常意外，”手機里對講機里，同時響起豺欠揍的聲音，“您是否知道，這段時間，四元體發(fā)了瘋一樣的在全臨楊尋找著你呢，路西城幾乎把找到袁曦作為最高優(yōu)先級的任務(wù)來進行。”

　　“我就在臨楊一中，這么顯眼，他們竟然找不到？”袁曦覺得她入學(xué)的這段時間并不算低調(diào)啊，也沒有做什么掩蓋身份的事。

　　“我們也非常好奇您的保護者究竟做了什么，明明你就在四元體的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可是那些家伙竟然真的沒有找到你，或者說，哪怕看到了您都對您視而不見，”豺的聲音也有些好奇，“我們很期待您接下來的表現(xiàn)喲?！?p>　　“我的表現(xiàn)，你這是什么意思？”

　　“既然您不請自來，出現(xiàn)在了我們的靈界，那就證明您和守秘人有緣。按照規(guī)則，接下來就是您的第一次入會考核。”豺還是那種天經(jīng)地義的語氣。

　　“什么——？我根本沒有任何準(zhǔn)備！”袁曦雖然來臨楊一中的目的就是接觸這個“守秘人”組織，可是她也沒想到進度會這么快。

　　“沒人面對深不可測的未來是準(zhǔn)備好了的，親愛的袁曦小姐?！睖厝岬?，哄小孩一般的語氣。

　　這時，根本沒有聽袁曦和豺聊天內(nèi)容的洛靈雅，終于要將第三個蘋果削完了。

　　袁曦卻看到鏡子里的洛靈雅，露出詭秘的笑容，鏡中的女孩，不僅沒有在削蘋果，反而將刀對準(zhǔn)自己雪白的喉嚨，就要刺進去。

　　“我削完了——”洛靈雅開心地舉起果肉完全被削完的蘋果。

　　鏡中的女孩則微笑著將水果刀捅入了自己的喉嚨，黑色的血污濺滿了鏡子，表情痛苦的女孩還在決然地用水果刀一點點繼續(xù)撕開她的喉嚨，袁曦確定她的喉嚨里還有什么東西在扭動著要鉆出來。

　　“沒錯呢，洛靈雅同學(xué)，你削完了，恭喜你，你的考核通過了呢。”豺贊許地說。

　　“小心！”袁曦失聲驚呼，只來得及上前抓住洛靈雅的手腕。

　　“誒？”一臉茫然的洛靈雅，看到鏡子里，有一只黑色的，關(guān)節(jié)分明，枯瘦而纖長的大手，伸了出來，指甲鋒利細長。

　　那只黑色的怪手抓住了洛靈雅的腳踝。

　　無法抵御的拉扯力量，雖然袁曦試著將洛靈雅拖出去，但是做不到，袁曦和洛靈雅都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陷入一團深黑。

　　她們被直接拽進了鏡子之內(nèi)。

　　很快，女廁所里就只剩下洛靈雅掉在地上的手機，刺耳的音樂戛然而止，光亮的屏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