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再見，小萊

　　水霧逐漸沉淀、消散、泯滅，光線昏暗的實驗室內，百鬼橫行，眾多的非人存在，都紛紛復蘇，而作為試驗區(qū)內唯一的活人，袁曦無疑會成為它們的首要目標。

　　“小雅……是你嗎？你終于來找我了嗎？”許若萊變化成的怪異生物，聽到了袁曦的詢問，竟然顫抖著聲音回應了袁曦。

　　“我不是洛靈雅，我是她的一個朋友……”袁曦看著距離她不到三米的許若萊，以及將她的身體支撐起來的那八根蜘蛛一般的蒼白足肢，咽了口唾沫，袁曦在這種距離終于看清了許若萊的臉，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許若萊應該是眼睛的地方都變成了無比渾濁的死灰色，她什么都看不清。

　　袁曦看向控制平臺周圍的四面八方，絕望地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出路，都被那些蘇醒過來的怪人擋住了，這些家伙身上都纏繞著樹藤和根須，沉默地堵在路口，一動不動，但是袁曦確信只要她走過去，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騙人！小雅，小雅……她除了我之外，絕不會有別的朋友！”還沒說完，就被明顯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的許若萊強行打斷，許若萊憤怒地咆哮著，背后豎起的兩根刀刃一般的足肢在她的身前揮動著，鋒利的足尖從袁曦的面前掠過，帶起幾根袁曦的頭發(fā)。

　　袁曦緩緩地將手槍收了起來，她覺得這種玩具一般的小手槍面對這種畸形的生物不可能有任何作用，更何況過去從未射擊過的她根本沒有把握用它命中目標。

　　袁曦又一次拿起掛在胸前的射影機，如果射影機能夠擊退之前的面具男孩，那么現(xiàn)在它在局勢失控的時候壓制面前明顯不再是人類的許若萊，應該也不是難事吧？但是如果沒有必要，袁曦的本能告訴她絕對不能濫用這臺相機。

　　袁曦覺得相機內還暗藏著某種她未曾發(fā)現(xiàn)的隱患。

　　“你陷在這里，在學校你已經是‘轉校生’了，你的小雅不惜一切代價要將你救回來，我只是試著幫助她而已?！痹卦囍屧S若萊認清現(xiàn)實。

　　“你說……我被‘轉?！耍啃⊙乓驳搅诉@里，她要來救我？”許若萊的聲音拔高，她的腦袋朝左彎了彎，那表情像是個剛被鬧鐘吵醒的女孩，可是她的側臉上生長的植物根須卻越來越茂密，她的頭發(fā)已經有一半變成了花白的顏色。

　　“沒錯，至少學校官方是這么對外宣稱的，同學們都覺得你是違背了那個‘三棵樹’守則而遭到了神隱?！币馔獍l(fā)現(xiàn)許若萊似乎是能夠溝通的，這讓袁曦舒了一口氣，袁曦覺得，那些樹人們遲遲沒有展開襲擊，大概就是因為面前許若萊的存在。

　　哪怕是被那種白色的樹寄生，許若萊的寄生程度也明顯要比其他人高出一截，整座實驗室只有許若萊一人背上長出了那樣夸張的增殖體。

　　“三棵樹守則，哈哈哈哈哈——”許若萊突然神經質的放聲長笑，笑聲沙啞而難聽，卻一直笑到她的雙眼都流出了紅色的眼淚，“那群傻瓜，他們把三棵樹守則當成了什么啊，明明只是掩人耳目的煙霧彈罷了……”

　　“許若萊同學，你似乎……調查過三棵樹守則？這是你來到這里的原因嗎？”袁曦試探著問。

　　“你知道嗎？所謂的每周借書、寫日記、談戀愛劈腿、結伴在子夜之后游泳……所有這一切，我們只是在模仿十八年前的一個學姐的日常生活而已，”許若萊幽幽地說，“我們在不知不覺中重現(xiàn)那個學姐好像至今仍然存活的事實，然后那位學姐某一天就真的開始對現(xiàn)實施加她的影響力了?！?p>　　“有人在幕后操縱嗎？”聽到這種答案袁曦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那位學姐，曾經轉生過三次，在三次轉生之前的1982年，她也是這條船的乘客?！痹S若萊的眼神越來越空曠遙遠，她雖然看著袁曦，但是袁曦覺得她其實是在看著更遠的某處。

　　“轉生？請問具體來說，是怎么轉生的呢？”聽到轉生這二字，讓袁曦感到尤其心驚肉跳。

　　“三棵樹守則，是那位學姐挑選降生容器的方法，當你在無意間和那位學姐做過同一個夢，在同樣的午夜在游泳池里游過泳，與四位學長保持戀愛關系，并且在圖書館借到了同一本書，在某種程度上，你就已經拋棄自我的存在了，你成為了學姐的轉生容器，在潛移默化之中，你就變成了學姐?！?p>　　“請問那位學姐，她究竟是……”袁曦顫聲問。

　　“她是……她，她，她……”許若萊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她抱著腦袋，發(fā)出痛苦的尖叫，四周包圍她們的樹人們，也一口同時發(fā)出嘶吼，袁曦覺得整座實驗室仿佛都在顫抖，“我想不起來了，我的記憶被她吃掉了，我的存在也被抹去了——”

　　八只蜘蛛一般的雪白組織，胡亂揮舞著，許若萊的身體失去支撐，又一次摔倒在地，她抽搐著，扭動著，尖叫著，袁曦看到她渾身纏繞的根須和植物構造飛快地生長著。

　　“滴，滴，滴，滴——”冰冷的電子提示音再度回響在室內，“遏制指令已經執(zhí)行百分之五十，開始清除指令?！?p>　　所有四周的怪物，同時發(fā)出癲狂的叫聲。

　　袁曦突然感覺實驗室內的空氣正在飛快地升溫。

　　袁曦看到天花板和大地，開始呈現(xiàn)出暗紅的不祥色調。

　　袁曦聽到一陣陣沉重的機器運轉聲，然后是某種東西點燃的聲音。

　　許若萊終于又一次穩(wěn)定了下來，她渾濁的眼睛中又浮現(xiàn)了一抹清明，“你是小萊的新朋友，對嗎？”她流著汗水的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現(xiàn)在她似乎又能看見東西了，“很可愛的女孩呢，她有你這樣的新朋友，讓我很放心，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照顧她。她其實是個很敏感、很脆弱的人，離開了我，身邊只有那個宗教瘋子陪伴，現(xiàn)在的她，一定很害怕吧，畢竟這樣可怕的世界，只能讓她一個人面對?！?p>　　“我和她之間的關系……”袁曦有些猶豫，她并不認為自己和許若萊之間的關系能夠被稱為朋友。

　　“你看得出來吧？我被植入了‘神性樹苗’，這是那位學姐的力量源泉之一，但是如果沒有那個家族的血脈，是不可能駕馭的，遲早會失格，”許若萊這么平靜地說，“要么變成怪物，要么變成傀儡，要么變成瘋子，總而言之，沒救了。這就是那位學姐，對我妄自窺探禁忌領域的懲罰?！?p>　　“一定有辦法能救你的吧？洛靈雅來到這個鬼地方就是為了救你，你可不能讓她失望啊。”袁曦的心頭，莫名地有些悲傷。

　　“我只有一個愿望——告訴小雅，我只希望她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去追查關于‘學姐’的任何事情了，這是我用我的生命得出的教訓：真相毫無意義，真相只會讓我們毀滅?！痹S若萊低著頭說，她突然咳嗽起來，咳出一團團白色的粉塵。

　　“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至少你能把這里所埋藏的東西帶走，所謂的神性之種，就在那里，毀掉它，不要再讓它傷害任何人……”許若萊抬起一只干枯的手臂，袁曦覺得現(xiàn)在的她，有一半的身體前所未有的鮮活接近人類，可是另一半，讓自己想起了一棵枯死的樹。

　　袁曦看向許若萊手指的，曾經是實驗室最中央的位置，過去這里長了一棵幾乎接到實驗室穹頂的白色枯樹，可是隨著洛靈雅這一指，長在那里的白色枯樹眨眼間就糜爛枯萎，化為飛灰。

　　露出其下掩藏的路徑，朝下無邊黑暗處的通道，似乎只是一條消防通道，其上的氣栓早就被松開，露出一條一直朝下的豎梯。

　　大廳之內，赤紅色的火焰驟然被點亮，焦灼的氣息沖霄而起，袁曦看到從遠及近，一只只白色的樹人怪物被點燃，這些變成火人的怪物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此時就算許若萊已經變成了那種生命形態(tài)，也再也不可能壓制出環(huán)繞在周圍的樹人生物了，所有的樹人，同時朝著袁曦和許若萊的方向狂奔，它們的目標似乎是實驗室目前唯一的出口，那條消防通道。

　　沒等袁曦反應過來，許若萊身后的蜘蛛八足也突然揮舞起來，支撐著她朝袁曦突進，一瞬間逼近到袁曦的身前，袁曦看到那張恐怖又悲傷的臉逼近，她用雙手將袁曦推向消防通道。

　　“沒時間了，快走！一定要把神性之種毀掉?！痹刈詈罂吹降氖撬俣扔汕宄合萑牖煦绲难弁?。

　　她被無數扭曲的樹人怪物包圍，一層層壓在下面，然后她揮舞起刀刃一般的蜘蛛八足，將那些怪物通通切開，樹液、血液和內臟橫飛。

　　但是她接著再度被更多的怪物淹沒，有怪物咬著她的肩膀、有怪物撕扯她的腿、有怪物拽下她身后的足肢，有怪物咬住她的喉嚨。

　　“好痛啊，沒想到，死會這么痛——”袁曦聽到她的哭喊聲。

　　“遏制指令已經完成，抹殺一切畸形異變體?！北涞碾娮硬笠?。

　　袁曦沒有時間多想，她沖進了消防通道，開始沿著豎梯朝下行進。

　　頂著無數怪物的尸體和攻勢，全身滋生著白色增殖物的許若萊，用身體替袁曦擋住了其他想要鉆進消防管道的怪物，袁曦看到那張白色的、小小的、屬于女孩的圓臉，堵在消防通道的盡頭，背后的樹枝、樹根和樹須，長成一團半圓形的樹冠，將整條通道遮蔽。

　　然后是劇烈到讓整條耶穌之劍號震撼的爆炸聲。

　　袁曦看到那張因為痛苦和絕望而扭曲的圓臉堙沒在烈火的鮮紅中。

　　從上方的通道涌來的沖擊波，讓袁曦根本抓不住豎梯的橫桿，橫桿脫手，她直接朝下方的黑暗栽去，劇烈的失重感籠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