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禮拜深淵

　　袁曦和洛靈雅擠在喧囂的人群中，艱難地朝著門口挪動，兩側(cè)不斷有人影掠過，焦慮、躁動和不安，但是除了袁曦，似乎沒人能看到空中那些似人非人的影子。

　　“發(fā)生什么了？”

　　“是地震嗎？”

　　“你們聽到防空警報了沒？好像遭遇了空襲！”

　　“開玩笑吧，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哪個國家敢向我們開戰(zhàn)？”

　　“為什么電話打不通？”

　　“必須逃走！這里馬上就要垮塌了！”

　　“轟——”又是一陣爆炸聲，咔嚓咔嚓，不斷有碎石從頭頂墜落，有人被石頭當(dāng)頭砸中，頭破血流地倒下。

　　一道又一道幽綠色的影子，優(yōu)雅地舒展身體，黑色的觸須圍繞著身體旋轉(zhuǎn)，它們鳴顫著翅膀，發(fā)出噗嗤噗嗤的羽翅鳴叫之聲，袁曦覺得這一陣陣羽之音，仿佛正共同組成某種莫名的旋律，帶著出自骨子里的邪性。

　　袁曦看到，從它們的翅膀里伴隨著揮動，有灰白的粉塵彌散開來，在半空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星星點(diǎn)點(diǎn)，十分美麗閃耀。

　　“有人聽到了嗎，像是有人在唱歌。”有路人露出恍惚的表情。

　　“多么優(yōu)美的旋律……”

　　“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是誰身上的芳香，好奇怪，好困惑——”

　　袁曦看到灰白的煙塵，正從頭頂沉沉壓來，像是一道黑幕，無處可逃，臉部沐浴在煙塵中的人，都露出沉醉而癡迷的表情。

　　“快捂住口鼻！壓低身體！”袁曦拉著洛靈雅的衣袖，連忙伏低身體。

　　“屋子里是有什么致幻氣體嗎？”洛靈雅雖然看不到頭頂?shù)漠愵悾撬齾s能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對，她應(yīng)聲跟著袁曦彎下腰，用雙手捂住口鼻。

　　兩人就這樣壓低身體艱難地在動作逐漸變得遲緩的人群中穿梭，朝著酒吧的出口。

　　一開始身邊的眾人還能說話，還有人嘗試逃走，有人互相踐踏，但是隨著晶瑩的煙塵朝著下方沉淀，室內(nèi)幾乎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了這種奇怪的氣體，然后人們的身體紛紛變得僵硬，如同雕像般站住不動，接著身體開始產(chǎn)生令人不安的抽搐，袁曦看到很多吸入這種氣體的人都露出奇怪的笑容。

　　雖然用手捂住了口鼻，壓低了身體，但是袁曦和洛靈雅依然不可避免地攝入了部分氣體，她們的腦袋也開始發(fā)昏。

　　袁曦的視野變得搖晃不定，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艱難，雙腳像是灌了鉛，種種怪異的幻覺在眼前浮現(xiàn)，袁曦只是憑著意志力在朝一個確定的方向行進(jìn)。

　　然而不知是真實(shí)還是虛誕，她在人群的盡頭，酒吧的出口，看到一抹白色裙子的背影，憔悴而讓人心疼的柔弱女人，仿佛隨時都會化作泡沫散開，她回頭，從黑暗中看向袁曦。

　　“媽媽？”又一次在真實(shí)和幻想的夾縫中，袁曦再一次看到了那張馮星語的臉，她用一種悲憫而絕望的表情看著袁曦，袁曦看到她的嘴一開一合，但是卻聽不到她的聲音，袁曦只能通過母親的口型辨認(rèn)出她說的是這樣的話語：

　　“小曦，快逃，別被它找到?！?p>　　然后母親的身影便消隱在錯亂的時空中，真的就像陽光下的肥皂泡，被悄無聲息地抹消。

　　袁曦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朝著母親消失的方向跑去。

　　袁曦的直覺告訴她，那并非是幻象，而是某種意義上的真實(shí)，馮星語確實(shí)還以某種形式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她剛剛正想要向袁曦傳達(dá)某個訊息。

　　但是袁曦被身后的洛靈雅，強(qiáng)行拽住了衣袖，停了下來。

　　“你想找死嗎？”洛靈雅狠狠甩了袁曦一巴掌，把袁曦從神志不清的昏沉狀態(tài)中扇醒了。

　　袁曦驚愕地看到，就在她身前不到三米的地方，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那正是之前閃現(xiàn)的幽綠色鬼影，那纖長的人影顯然不可能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巨大的昆蟲翅膀伸展如墮天使，但是那張臉上卻長著蟲類的口器和觸須，頎長的口器一圈圈縈繞著身體。

　　如果袁曦之前沒有停下來的話，或許正好會沖入這個家伙懷中。

　　現(xiàn)在，它卻張開雙臂，擁抱情人般攬住了另一個完全失去神智，嘴角流著口水傻笑的男人，它的口器探出，猶如鉆入一團(tuán)棉花般輕描淡寫地鉆入這個男人的頭骨，然后回響起吮吸某種汁液的詭譎聲音，令人頭皮發(fā)麻。

　　“謝謝……謝謝你，”袁曦心有余悸地對洛靈雅道謝，這是第幾次她被洛靈雅救了？

　　“你這蠢貨，要是沒我在旁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甭屐`雅無奈地嘆息一聲，“你覺得，那些東西是什么？”

　　“你也看得到它們嗎？”袁曦本以為只有自己能看到那些可怖的怪人的。

　　“我看不到它們，但是我可以看到有人的身體飄在半空，他的腦漿正被抽入虛無，這么不正常的景象，難道我會視而不見？”洛靈雅冷靜地反問。

　　“它們或許都是靈界的原生生物，但是因?yàn)槟涿叩亩绦牛瑩碛辛嗣撾x靈界潛入現(xiàn)實(shí)的可能，為了進(jìn)一步在現(xiàn)實(shí)中維系自身，因而它們會嘗試吞噬人類的存在……”袁曦猜測著說。

　　“不論如何，我們先逃離這里，它們似乎更樂意攻擊失去反抗能力的獵物，我們?nèi)绻恢鲃诱腥撬鼈?，它們暫時是不會襲擊我們的?！甭屐`雅拉著袁曦，兩人小心翼翼地在這些異形生物的獵食場中穿梭，看著一個又一個人被這些怪物用無比溫柔的動作捧起然后吸干，讓袁曦想起了小學(xué)放學(xué)時挑選零食的孩子。

　　袁曦意識到，諾大的酒吧里，現(xiàn)在似乎只有她們兩個人仍然保持著神智清醒。

　　分享大餐的異形生物們，正在用它們的翅膀共鳴起一曲怪異的音樂，袁曦甚至能隱約從這陣音樂中聽到無數(shù)人異口同聲的唱咒聲，那是很古老很遙遠(yuǎn)的語言，讓人想到了遠(yuǎn)古先民們，在懸崖之前，面朝著大海展開古老的祭祀，就像人類祖先的往昔蒙昧于此靜謐中被重現(xiàn)。

　　遠(yuǎn)古的先人們圍繞著昏暗的火爐向神發(fā)出禱告，寄希望于免遭黑暗的侵蝕和迫害。

　　捂著口鼻、屏住呼吸的袁曦和洛靈雅，就踏著這種邪惡的節(jié)奏，有驚無險地逃離了酒吧。

　　返回了熟悉又陌生的臨楊街頭。

　　空氣中散播著硝煙的氣息，火焰跳動在巨大的城市中，到處都燃燒著劫火，到處都有斷壁殘垣，天際一片昏沉幽暗，重重疊云之上，有一輪巨大的太陽呈現(xiàn)出最純粹不過的深暗，讓人想起一只怒目圓瞪的眼睛。

　　天空中不時還會有半透明的戰(zhàn)斗機(jī)虛影掠過，都是袁曦曾經(jīng)在學(xué)園靈視中見過的那種老式旋輪戰(zhàn)斗機(jī)，哪怕在戰(zhàn)爭結(jié)束數(shù)十年后的今天，這些幽靈般的戰(zhàn)斗機(jī)依然如夜梟般終年盤旋在另一座臨楊市的上空。

　　袁曦難以置信地發(fā)覺，她曾經(jīng)熟悉的城市，都在眨眼間陷入摧枯拉朽的崩壞。

　　一道巨大的鴻溝，當(dāng)中將寬廣的街道撕裂為兩段，撕裂的大地露出深不見底的鴻溝，鴻溝內(nèi)散發(fā)出硫磺的味道。

　　袁曦看到鴻溝的另一頭，有一條通體猩紅的雄渾大河，奔涌不止，朝著深淵，跌宕成一道無比宏偉的血紅大瀑布，傾瀉而下千里，能聽到永不停息的洪亮水聲從深淵中回響。

　　袁曦看到另一邊的城市街頭，有無數(shù)黑色的、半透明的扭曲人影，他們都面朝著同一個方向，雙足踏在血紅色的大河里，面朝著深淵艱難地跋涉，每每走出五步，便跪下雙膝，朝著深不可測的宇宙一次禮拜。

　　一直走到紅河的盡頭，然后他們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什么一般，這些黑色的人影朝著深淵一躍而下。

　　成百上千的黑影，都在禮拜深淵，然后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祭祀，躍入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