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百枯伸出手,將那珠子吸附過來收好。而后轉(zhuǎn)身道:“回去吧?!比吮阋煌律?。
月無殤身上有傷,動則疼痛,額上是密密的一層細汗,是以走的極其緩慢。
沈云裳見他如此,便過來扶著他一起走,時而抬手為月無殤擦拭額上的汗珠。
鬼百枯一人走在前面,假裝什么都沒看到。
三人默默的走了好一段路,沈云裳才開口問道:“前輩可是認識那棵金銀樹?”
鬼百枯惋惜道:“恩,想來,已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
沈云裳問道:“三年前害人的那個妖樹真的是她?”
鬼百枯道:“正是?!?p> 沈云裳道:“她究竟是何來歷,竟如此厲害?”
鬼百枯沉默片刻,幽幽說道:“她本是云山掌門之女白娣養(yǎng)的一株靈草,名喚青籮。原本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時常跟隨白娣下山除祟。后來白娣出嫁,青籮便隨她一起離開了云山。姻緣作弄,她愛上當?shù)匾粋€普通人,便幻化人形與其結(jié)識,而后伴其左右。那人待她也極好,卻并不愛她。后來青籮才發(fā)現(xiàn),那人原來已早有了心上人。為其心上之人傾盡所有卻苦求不得,最后相思抑郁而死。彌留之際,回首自己這一生,哀痛惋惜,對著青籮幡然感嘆道:‘若此生可以重新來過,我情愿愛你!’任誰來看,這也不過是一句虛無空話而已,不曾想那個傻姑娘卻信以為真,從此便醉心于生死之道、還魂之術(shù),要讓那人重新活過。”
沈云裳問道:“這世上真有還魂之術(shù)?”
鬼百枯道:“確有此術(shù)?!?p> 沈云裳道:“那她可曾習(xí)得?”
鬼百枯道:“正是因為有此種術(shù)法,而不曾習(xí)得,所以才會劍走偏鋒,心生邪念,最終害人害己?!?p> 沈云裳道:“那三年前的事,也是為了還魂之術(shù)?”
鬼百枯道:“所謂還魂之術(shù),以魂換魂而已。以萬人之魂換一人之魄,殺孽深重。且若施術(shù)者無法操控體內(nèi)眾魂魄,則會受到魂魄反噬,死無全尸。三年前,她并非逃走,而是自身法力不濟,驟然吸食百人魂魄后無法超控而受到反噬,被撕咬成重傷,靈力大減,險些喪命。想不到青蘿卻因禍得福,躲過了仙門追查。后來我路過此地,見她如此,于心不忍,念在昔日情分,便救她一命。本以為她經(jīng)歷了生死,會就此看破不再執(zhí)著,不想她卻是癡迷成魔,不知悔改。哎!”
沈云裳道:“她口中所說的鬼神之力是什么?”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鼻嗷j的出現(xiàn)勾起了鬼百枯往日的傷痛,那是他畢生的遺憾。
沈云裳聞言便不再追問。
金銀樹的故事她已經(jīng)知曉,原本以為是害人的妖邪,原來卻是為情所困的癡情人,頓時覺得這青籮也是個可憐之人。那個男人終其一生不得所求,青籮又何嘗不是?可是那么可笑的一句荒唐話,青籮怎么會當真?
沈云裳想不明白。
“你相信那個男人臨死之前說的話?”沈云裳此話卻是問向身旁的月無殤。
月無殤輕輕搖了搖頭。須臾,又說道:“若傾心一人,不論重來幾次,也還是這一人。”
言語之間,月無殤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落在身旁的沈云裳臉上,見她此刻也正看著自己,便又別過臉,垂下頭。
沈云裳又問道:“那如果換了你是青籮,你會怎么做?”
月無殤不假思索的答道:“同她一樣?!?p> 沈云裳聞言,不解道:“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落得如此凄慘下場,這樣做值得嗎?”
月無殤語氣淡然,卻異常堅定答道:“為了自己所愛之人,縱然魂飛魄散,亦是值得。”
月無殤說完,又反問道:“如若是你,你當如何?”
“我?”
沈云裳聞言,略微吃驚。一雙大眼睛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最后輕笑一聲,誠然說到:“姻緣天定,不可強求;生死有命,當順其自然!我還從未喜歡過任何人,是以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p> 沈云裳說的灑脫輕巧,月無殤聞言卻是心下一痛。
二人不再說話,一路靜默不語。
聽著二人的一問一答,鬼百枯走在前面莫不做聲,暗自嘆了一口氣。
三人回到客棧,客棧里漆黑一片,寂靜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沈云裳難以置信道:“剛才那激烈打斗,那凄慘鬼叫,竟然沒有任何人被吵醒嗎?”
鬼百枯舉手點燃燭火,四下看了看,確認了客棧上上下下全無異樣。
沈云裳扶著月無殤上了樓梯,本想著送他回房,再幫他清理傷口,不想?yún)s在房門口被攔下了。
月無殤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房歇息吧。”
沈云裳看著月無殤身上暈紅的血跡,說道:“可是你的傷......”
月無殤道:“無妨。”說完便推門進了房間。
月無殤回房后,解開斗篷,脫下衣衫。那傷口依舊在流血。月無殤擦了擦傷口流出的血跡,而后緩緩催動血氣。
一層淺淡黑霧浮現(xiàn)在傷口上,那些傷口便開始一點一點的慢慢愈合。只不過今日被吸食了些血氣,催動起來明顯力不從心,傷口愈合的不像往日那樣迅速。
看著尚在泛紅的傷口,月無殤伸出手指,按在傷口上,用力一壓,剛剛擦干凈的傷口上便再次有鮮血流出來。
指尖輕抹,血氣凝聚,泛著暗紅光芒的血氣在指尖膨上脹涌動,最后聚攏成一只蝴蝶,潔白晶瑩泛著點點銀光,閃動著翅膀。
月無殤對著蝴蝶說了一句:“好好休息!”而后手指輕揚,蝴蝶飛起,向著窗格翩翩而去。
不多時,門外傳來鬼百枯嬉笑的聲音“無殤徒兒,為師進來了?!痹捯粑绰?,鬼百枯已經(jīng)站在房間內(nèi)了。
鬼百枯又恢復(fù)了往日貪酒瘋癲的樣子,搖搖晃晃的走進來。
月無殤看見鬼百枯進來,慌忙的拿起一件衣衫披在身上。
鬼百枯見勢,棲身坐到月無殤一旁,嘟囔道:“擋什么,我又不是云裳丫頭!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沒見過。跟我有什么可臊的,臭小子?!?p> 月無殤那原本慘白無血色的臉此刻漲的通紅。連脖頸和耳朵上都紅暈可見。
鬼百枯伸手撩開衣服一角,看著月無殤身上愈合的七七八八的傷口故意打趣道:“嘖嘖,怎么還沒好?”說完,瞇起眼睛看著月無殤,笑道:“說說吧?!?p> “......”月無殤轉(zhuǎn)臉看向鬼百枯,不明所以。
“那小蝴蝶都對云裳丫頭說什么了?”鬼百枯說著,舉起兩只手擺在身邊學(xué)做蝴蝶一般,煽動著兩個手掌,陰陽怪氣的笑了幾聲。
“沒有?!痹聼o殤一點也不想搭理此時的鬼百枯。
鬼百枯兩條眉頭擰到一起齜牙咧嘴的問道:“小子,為師可是過來人,你瞞不了我的。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要送蝴蝶?”
月無殤道:“可愛。”
鬼百枯道:“錯,再可愛那也不過是只蝴蝶。照我說,你就應(yīng)該直接把自己送過去,年輕人就要大膽一些,直接一些,才能打動女孩子的心吶?!?p> “......”
月無殤不顧身上未愈合的傷口,翻身躺到床上,淡然一句:“徒兒要休息了?!北悴辉倮聿枪戆倏荨?p> 鬼百枯道:“臭小子!為師可要提醒你,你可千萬別學(xué)青籮那個一根筋,什么不求回報呀,默默陪伴呀,等到人死了才知道后悔了,然后再千方百計想辦法彌補,真是愚不可及!”
“你若是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說出來,你不說,她便不知。若你不說而別人說了,那她十有八九就是別人的了,另外的十之一二她便是出家當?shù)拦萌チ恕5綍r候有你后悔的?!?p> 鬼百枯看了一眼身旁閉眼裝睡的月無殤,繼續(xù)道:“你那蝴蝶能飛到她的房里,能飛進她心里嗎?你打算就這么默默的,送一輩子蝴蝶?”
鬼百枯嘴上說的極其不滿,手上卻早將那顆烏黑的珠子取出,化于掌心,覆手按在月無殤后背的傷口上。渾厚濃重的血氣浮動在月無殤的傷口上,繼而蔓延覆蓋全身。不消片刻,月無殤身上的傷口便痊愈了,留下光潔的皮膚,毫無痕跡。
鬼百枯道:“想不到,青籮這些年吸食的魂魄自己竟然無福消受。呵,倒是便宜你小子了?!闭f完,起身回房。
聽到房門被輕輕關(guān)上,月無殤睜開眼睛,翻身平躺下來,久久不能入睡。
=====================================
這一夜似乎把這一輩子的驚嚇全都受完了,沈云裳躺在床上四肢發(fā)軟,大腦空蕩蕩。
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太多的疑問盤踞心中亟待解答。
雖然思緒混亂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就是:這樣刺激驚險的世界,正和自己的心意!
沈云裳正在努力的捋清思路,忽然房中一亮,一只蝴蝶劃著螢黃的光圈翩翩而來。轉(zhuǎn)轉(zhuǎn)繞繞,最后落在床幔之上。
沈云裳起身去看,只見那蝴蝶周身光暈閃耀,光暈隨著翅膀的煽動而飄飄忽忽,甚是好看。
沈云裳看著蝴蝶,淺淺一笑,伸手去觸碰。誰知指尖觸及蝴蝶翅膀的一瞬間,那蝴蝶便化作無數(shù)星點散開了,隨后月無殤的聲音緩緩傳來:“好好休息?!焙喓唵螁蔚膸讉€字,再無多言。
而后,蝴蝶連著周身的光暈便像被敲碎的玻璃一般,清靈靈的閃著熒光裂成小片,繼而碎成粉末,洋洋灑灑零落在窗前最后消失不見。
沈云裳驚奇道:“是傳話術(shù)法?竟可以如此的如夢似幻!”
看著眼前的點點熒光,沈云裳心中涌起絲絲的暖意,笑道:“看起來整日里冷若冰霜的,想不到卻是個可愛的。”
是夜,這蝴蝶便飛進了沈云裳的夢中。
夢里繁花滿地,青草盈盈,晶瑩的蝴蝶成群結(jié)隊的圍繞在身旁,翩翩起舞。沈云裳在花叢中嬉戲歡笑,追著蝴蝶開心的跑著。夢里還有那顆金銀樹,金燦燦明晃晃,映著陽光,奪目耀眼。沈云裳甚至看到了一個青衣女子,嬌俏可人,端坐在銀光金葉的樹干上,對著自己招手微笑,自己也對著她微笑。忽然,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跟緊我?!闭Z氣輕飄飄的,沈云裳轉(zhuǎn)身去尋找說話的人。只見遠處一片霞光緋紅下,一道黑色身影在繁花之中亭亭而立,正看向自己。寬大的斗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張白皙的臉龐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沈云裳轉(zhuǎn)身,剛欲跑向那人,卻猛地全身一痛,哎呦一聲,從床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