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開的漣英流著淚坐在了地上。一旁的陸風(fēng)見狀更是怒火中燒,他趁著天后撫慰天帝時,叩首道:“稟父君,母后。小女確實犯了錯該罰,可葉輕私離天庭,還去往了西荒,還當如何論處。況且,也不排除是葉輕激小女在先,才逼得她動手。還望父君母后明察。”
葉輕垂眸看向陸風(fēng),真沒想到她三舅還能來這一手。本來還想趁著天帝天后沒注意時趕緊先溜,卻被他先參了一本??磥硭艘呀?jīng)氣急敗壞,不打算讓她好過了。
她剛想跪下,卻被走過來的重渙扶住了胳膊,她有些呆愣看著他的眼神,不再繼續(xù)。
他一只手負于背后,一只手折放至身前道:“是本君請葉輕公主到蒼梧山一敘,隨后順便去了西荒的,三殿下可還有意見?”
陸風(fēng)聞言冷笑一聲道:“帝君此前與葉輕素不相識,怎會請她做客?這理由未免也太牽強了些吧。”
重渙走到他的身側(cè),嘴角勾起,盯著他的眸子卻格外凜冽,像有一道寒光射在他的身上:“三殿下,何時對本君的事,了如指掌了?”
陸風(fēng)聞言一時語塞,抖了抖唇,卻半晌無言。天帝皺了皺眉,這群不肖子孫還要給他丟人丟到什么時候?他不耐煩地揮手道:“行了,都散了吧,本座累了。”
陸風(fēng)扶著漣英經(jīng)過葉輕的時候,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隨后離去。她無奈地聳了聳肩,還好他們夫妻二人也被禁足了,不然很可能成天來找她的麻煩。她看著他們的背影搖了搖頭,真是不太平啊。
“方才要不是你在,這夫妻倆可不會輕易放過我?!背龅詈?,她拉住他的衣袖說道。
他轉(zhuǎn)過身,帶起的微風(fēng)揚起了他的鬢發(fā)。他看著她略有些不安的神情,笑著搖了搖頭:“怎么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去北海看看錦茵?!彼?,眼神堅定。她總覺得,這件事沒這么輕易地就了結(jié)了。就算錦茵真的認錯了,后悔了,她也不應(yīng)該在殿上完全不辯一詞的。所以,她的反應(yīng)告訴她,此事必有隱情,她要去北海問個清楚。
“現(xiàn)在她父母應(yīng)該都跟著去了,你想去的話,還是擇日吧?!彼靼姿南敕ǎ耸麓_有蹊蹺。待風(fēng)波平息后,也應(yīng)該再去試探一番。
“好?!比~輕點頭,拉住他袖子的手收了回來放到身前,“那,你就在九重天陪著我好不好?”
她不想再一個人待在冰冷的九重天上,可今日鬧出這么大的風(fēng)波,應(yīng)該會有不少仙家會來府上客套,她不能走。況且,陸風(fēng)也不像是被禁足了就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人。
“嗯?!彼⑿χf,“走吧?!奔词顾徽f,他也會留下來。
待他跨出兩步,她忽然叫住了他:“重渙?!?p> 看到他回頭,她望著他的雙眸認真道:“謝謝你?!?p> 謝謝你這么維護我,謝謝你這么替我著想,謝謝你愿意陪著我,謝謝你,愿意喜歡我。
他伸手輕柔地撫摸她的頭,眼角彎彎,微笑著說:“怎么跟我客氣起來了?!?p> 回到傾云宮不久后,陸陸續(xù)續(xù)便來了許多仙友,嘴上說的都是客套話,但葉輕知道他們只是因為覺得三殿下一家失了勢,便倒戈相向而已。來訪的仙家都是她一人接待的,如若讓他們在她的府上看到了重渙,那就更加沒個消停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批人之后,她有些累了。不知為何,今日眾仙都來過了,獨獨織憶沒有來,若是平常,她應(yīng)該第一個趕到才對。在門口又等了一會兒,她仍是沒見到她的身影,嘆了嘆氣便準備關(guān)上大門。不料余光一瞥,她忽然看見外邊一塊石頭后面出現(xiàn)了藍色的衣角。
她走過去瞧,那人竟是扶言。
“四舅舅,干嘛呢?”見到是他,她沒好氣地說道。
他像是被嚇了一跳,抖了抖袖子道:“阿輕,你怎么出來了。”
“沒事兒我先回了,就不招待您了哈?!比~輕翻了個白眼兒,轉(zhuǎn)身就要走。
“誒,等等!”他忙拉住她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我來其實是想問,阿玥她…”
她忍住不耐,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后轉(zhuǎn)頭瞥了一眼他拉住自己的手,等他放開之后才開口道:“阿玥在刑臺上便魂飛魄散了。”
“不,不可能的,她一定還活著的對不對,阿輕,你就告訴我吧!”這幾日,他一直有來傾云宮找她,可卻未見人影。今日聽聞她上大殿狀告錦茵,他就知道她回來了,早早地就在此等候了。無奈方才人多,一個接一個的,他未敢露面,沒想到卻先被她給發(fā)現(xiàn)了。他之所以來找她,就是想知道嫻玥的下落。
“我說四舅舅,許久未見,您是腦子給磕壞了嗎?”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難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搖了搖頭,情緒有些許激動:“我能感覺到,她沒有,沒有死的。阿輕,我就想見她一面,就一面,好不好?”
見葉輕的表情未有任何松動,他又補充道:“這樣,我不讓她知道,我就遠遠地看她一眼,好嗎?”
葉輕突然逼近他,眼里盡是嘲諷:“四舅舅,你知道你現(xiàn)在做的,完全是毫無意義的嗎?她需要的時候你做了什么?她希望你雪中送炭的時候,你又做了什么?你永遠都只會在她的痛苦上雪上加霜?!彼诘臅r候,他沒有好好疼惜她,等她走了,再悔不當初又如何,不過都是些無用之功。她不是圣母,也沒有資格代替她原諒他。
“既然不愛她,就別再招惹她了,就讓她平平淡淡地度過余生,好嗎?”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她四舅,她早就替阿玥好好收拾他了。奈何,他是她的長輩,即使對他的所作所為厭惡至今,也只能言語之間刺兒他一刺。
扶言的臉霎時間一片慘白,他激動地反駁道:“不,不,我愛她,我愛她!”
在她走后的日子里,他才發(fā)現(xiàn)他是那么的想她。近萬年來,他以為他對她有的,只是父女之情,是對她母親愛的延伸,是一種習(xí)慣??稍谒吆?,他卻止不住的心痛。這種思念,如久病纏身一般圍繞著他。無論他走到哪里,都好像能看到她的影子,可當他想要抓住時,卻又消失不見。于是,他開始用酒來麻痹自己。他終日靠坐在涼亭內(nèi),望著她緊閉的屋門,期待著她能從里面推門而出。然而,一壺接一壺的酒壺應(yīng)聲而落,瓦片碎了一地,他都沒能等到她的出現(xiàn)。每當他酩酊大醉時,腦海里她的臉才會像走馬燈一般反反復(fù)復(fù);待他想靠近時,她就在燈火闌珊處,不走亦未停;他對她伸出手,合上了眼,便只剩下了她的笑魘如花。
這種感情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在他的心底播種,再發(fā)芽,一直到它扎根,成長,以至于他完全無法摘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等到他發(fā)現(xiàn)時,才知道為時已晚,卻已經(jīng)無路可退。無處可逃的思念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著他,理不清,剪不斷。
他時常想起在人間時,她總是笑著叫他扶言。初時他總會糾正她,應(yīng)該叫父親,可是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再計較了。那時她的笑很甜,直接甜到了他的心坎兒里。待她長大后,總是愛著一身紅色,可他,卻未曾來得及問她,這是為何。將她帶入九重天以后,她好像就失去了在人間時的天真爛漫,變得謹小慎微。這些,都是他給她的壓力,為了不讓他為難,她將所有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一一領(lǐng)教了一遍。可他,卻從未在意,關(guān)心過她的努力。
亶爰山上種的樹,他都看到了。他找到她時,她整個人已經(jīng)被雪覆蓋,渾身凍得僵硬,連同滿身的鮮血一起凝結(jié)。他的女孩怎么會這么傻呢,傻的讓他心疼。不,他才是最傻的那一個,他連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清,簡直是無藥可醫(yī)。
他好像沉醉于有她的夢里醒不來了,因為每次午夜夢醒時,陪著他的,都只有眼角滑落的淚,與無盡的思念。他突然很怕黑,因為他無法面對,每一個沒有她的夜晚。
他再也沒能見到她。是他太過懦弱,是他放棄了她,是他不配。他無時無刻不在后悔當初的抉擇。在刑臺下,他看到了,她臨死前留給他的最后一個眼神,可他,卻沒有勇氣上去見她一面。
她說,此生無憾。
怎么會呢,她就不應(yīng)該遇見他,如果沒有他,她一定會過得幸福。即使是在凡間短短的數(shù)十年,也比在這冰冷的天上孤寂近萬年要好上許多。
他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原來他愛她,原來她對他最大的懲罰,是生離死別。
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你現(xiàn)在后悔,有什么用嗎?她已經(jīng)有新的人生了?!币磺卸家呀?jīng)遲了。葉輕真的覺得很看不起他,近萬年了,竟然連自己的感情都沒能理清楚,白白讓阿玥為了他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她的委屈呢,又有誰來疼?他壓根不值得她的一點同情。
“我想看到她幸福,我只是再想看看她?!彼蝗怀吨约荷n白的嘴唇,笑了起來。他現(xiàn)在可以確認了,她一定還活著,她沒有死。原本,這只是他的猜測,他心底留存的最后一絲幻想??蓻]想到,這竟然成真了。
“沒這個必要。她不會希望你打擾她的生活,我也不會違背她的意愿。”她仍舊不愿松口。當初嫻玥就可以在人間安穩(wěn)地過完自己的一生,就是因為他才落得萬劫不復(fù),她是絕不會再讓他重蹈覆轍。
“阿輕,我不會打擾她的,我發(fā)誓,你告訴我,告訴我她在哪好不好?算四舅舅求你了,阿輕?!彼吨p手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道。對她的想念在這一刻突然蝕骨,他真的很想見到她,為了再見她一面,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見葉輕仍舊不愿意,他又激動著握住了她的雙肩哀求道:“阿輕,求求你了,我只想要確認她是幸福的。”
“只要沒有你,她就會幸福?!比~輕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眼神決絕,“我希望四舅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放手才是給她的新生?!?p> 說完,她便轉(zhuǎn)身回了府,只留他一個人垂著雙手,慢慢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
“我真的,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