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向來很是安靜,即使是一日之計的早晨都不曾有過早起鳥兒的報曉聲。葉輕的房間里,兩道綿長的呼吸還未曾被打擾。
“嗚~”大概是夢到了什么,小一翻了個身,發(fā)出一聲嚶嚀。它的爪子下意識攏了攏被子,可身上好像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撈著。它皺了皺眉,又撓了撓旁邊,有些軟,好像不是它以前睡的床。
猛地睜開眼,它想起來了。
它懊惱地抓了抓腦袋,它怎么就這么睡過去了呢,還是和這個死女人一起,真是糟心。它動了動身子,發(fā)現(xiàn)她施的法已經(jīng)消失了,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準(zhǔn)備越過她跑出去。
奈何它的爪子剛伸出去,就被她抓了個正著。它僵硬地轉(zhuǎn)頭看向她,只見她正笑瞇瞇地垂眼看著它。它看了她一會兒,最終泄氣地低下了腦袋:“你怎么也醒了?!?p> “吱呀。”未等她回答,屋子的門被推開了,屏風(fēng)后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過去。屋里響起了低沉的男聲,“阿輕,醒了嗎?”
小一狐貍毛抖了抖,心里有些慌。怎么說它也是個雌狐貍,怎么能這樣子被男人看了去。這么想著,它趕緊往葉輕懷里鉆。
葉輕沒理它的慌張,徑直坐起了身,把它放在床上,快速地套上了外衣,隨意順了幾下頭發(fā)回答道:“醒了!”
聽到她的回答后,他便從屏風(fēng)后走了進(jìn)來。被葉輕丟下的小一,順勢將自己裹進(jìn)被窩里,連腦袋也埋了進(jìn)去,只剩下頭頂?shù)男《涿舾械貏恿藙?,聽著他走近的腳步。腳步聲突然停下了,它微微抬起腦袋,睜開一只眼去瞟他。
一眼,再一眼。
它不顧方才所想,將整個腦袋從被子中探了出來,呆呆地望著他。它還從未見過這般風(fēng)清月朗的男子,他的身形,他的臉,甚至比它的小和哥哥還要好看些。
葉輕并未理會它的出神,待他走過來后,便笑盈盈地望著他:“要準(zhǔn)備出發(fā)了嗎?”
“嗯。這是何處來的?”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所到處是床上微縮著的小一。
“它呀?!边@時她才終于舍得分些目光給它了。她俯身將被子掀開,把它抱了起來,摸了摸它的毛,答道,“昨日誤闖了我的房間,見它可愛,就把它留下來了?!?p> “嗯?!边@是只幼狐,應(yīng)該也傷不了人,若是她喜歡,要留下來這幾天陪著她也不錯。
聽見他們的對話,它才終于回了神。它在葉輕懷里搖了搖腦袋,把花癡心甩開,它對小和哥哥一心一意,怎么能被其他的美色給迷惑了呢!
感覺到它的動作,她撫摸它的動作重了幾分,示意它安分,抬頭對他說道:“我準(zhǔn)備帶著它一起去北海?!?p> “喂!”它聞言立即反駁道。但它看到她投來的目光時,又膽小地縮了縮脖子,低低地說,“行,行吧?!?p> 跟著便跟著吧,反正此次偷偷跑來九重天,就是要看看這葉輕有什么好的,能叫它的小和哥哥另眼相看。如今看來,她也就皮囊好看些,或許,不是一般的好看……但是,她脾氣一點(diǎn)也不好,還總是不尊重它,總體來說,還是負(fù)分的。既然她要帶它在身邊,那它也就勉強(qiáng)地同意了吧,且就在她身邊,找到她更多的缺點(diǎn),再回去告訴小和哥哥,叫他厭惡這個女人!
見它乖乖地窩在自己的懷里,她笑了笑,輕柔地?fù)崦拿l(fā)。
“咳咳?!敝販o手放在嘴邊咳嗽了兩聲。怎么突然覺得這狐貍有些礙眼呢?
她抬起頭,微笑道:“重渙,時候不早了,你先啟程吧。我還要去給它找點(diǎn)兒吃的,待會兒再走?!?p> 他沒說話,也沒離開。好像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有些被這只小屁狐給替代了呢。他心中有些不爽,卻也沒有透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自己發(fā)現(xiàn)。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視線仍舊停留在懷中的小一身上,他的表情愈加冷漠了。剛想開口,她卻又突然湊到了他的身側(cè),耳語道:“你們狐貍,喜歡吃什么呀?”
“……”他掃了掃她懷中的小一,道了句,“不知道?!北愦┻^屏風(fēng)離去了。
他想收回方才的想法。
他不喜歡這只狐貍。
“重渙!”他怎么就走了,還沒告訴她,狐貍喜歡吃什么呢。她嘆了嘆氣,罷了,反正小一自己會說話,應(yīng)該不會喂錯吃食。
“呼,終于走了。”小一松了口氣,感嘆道。
葉輕抓了抓它的毛,揉了個亂七八糟:“怎么?”
“干嘛啦!帝君生是生的好看,可這氣場也太強(qiáng)了些,方才硬是叫我不寒而栗?!彼读硕睹l(fā),回答道。
“哦?你還認(rèn)識帝君?”他一向待人和善,定是這小家伙膽子小,太容易害怕了。
“當(dāng)然!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兒,什么都不懂嗎?”它可是活了好多好多年歲了,什么都懂的。只不過,它干嘛要告訴這個討厭的女人,她們又不是好朋友。
“好了,帶你去吃東西?!彼€真就順?biāo)囊猓阉?dāng)做小孩哄了。
北海以極寒著名,一眼望去,千里冰封,一片白茫茫的冰川,比冷清的九重天還要冷上許多,也比荒蕪的西荒更要蒼涼幾分。錦茵被關(guān)押的地方便是冰湖之底。冰湖之底乃是寒氣凝結(jié)之處,所幸她自幼學(xué)習(xí)的便是冰系法術(shù),被關(guān)在這極寒之地,還勉強(qiáng)能夠承受些。這大概也算是天帝仁慈,念在親人之情,從輕發(fā)落了吧。
待重渙走后,葉輕也沒有如之前所說為小一準(zhǔn)備好食物,因?yàn)椋@小東西太麻煩了――而她最怕的就麻煩。所以為了給自己撿些懶,她將提前準(zhǔn)備好了的紫蘇葉,強(qiáng)逼著它吞下去,就算是喂過食了。
葉輕強(qiáng)逼著它咽下去之后,順了順?biāo)拿?,安慰道:“你一個小寵物,同主人一樣的吃食,應(yīng)該感到榮幸才對。”
小一:“……”
其實(shí),食紫蘇草是因?yàn)樗蟹篮墓π?,也不知道這狐貍毛管不管用,別到時候炸著毛進(jìn)去,凍硬了回來。
不知為何,小一吃了紫蘇草后便乖的像個玩偶一般,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這樣將它抱在懷里,對于趕路的葉輕來說,也樂得清凈。
此時正值四月天,尚還有晝夜之分,葉輕抵達(dá)的時候,還是一片亮堂。她們都未曾來過北海,只能靠著星盤的指引,才能找到下海的入口。
海底冰宮的入口,乃是由北海神將守護(hù)的,同時,他們也負(fù)責(zé)看守冰宮內(nèi)被責(zé)罰的神仙們。順著星盤指針的方向,她們來到了一片空曠無冰山起伏的水域。她稍微施法,便有神將前來接應(yīng)。
有了帶路的人,她很順利地到達(dá)了錦茵被關(guān)押的地方。
那是一個冰室,四周皆由寒冰鑄成,周遭都透著一股寒氣,還好她提前服了紫蘇草,不然在這樣的地方,怕是挨不了一會兒就會受寒。
她看見她時,她的唇十分蒼白,正無力地趴在冰室內(nèi)。她與她相隔了一層冰面,她沒有喊她,只是看著她,靜靜地看著她。
應(yīng)是聽見了腳步聲,她的腦袋突然動了一下,手肘撐在冰面上:“你來了?!?p> “你順從的這么明顯,不就是在等我來嗎?”她又走了兩步,待到能瞧見她側(cè)臉的地方,停了下來。
“呵?!彼托σ宦?,“確實(shí)?!?p> “你想告訴我什么?”
她抬了抬眼皮,卻沒有回答。
在西荒地牢中時,她才清醒過來。她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突然就落了淚。她很少哭,可以說是萬余年以來,基本未曾掉過淚,可卻在四周都是厚墻的地牢中,哭的停不下來。
她害了葉輕,害了綺香,還害了她自己。
她一刻都不想再看見身上的血跡,即便那是她自己的,也讓她無法抑制地去聯(lián)想到那日的場景。這一切,都是因她鬼迷心竅所致。她親手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折磨的血肉模糊,也是她親手將她身邊最親近的人送進(jìn)了牢獄。
她沒有再進(jìn)食,她在等一個人。
那個人還是來了。
“你覺得,就算你死了又如何?”地牢內(nèi)很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她的聲音顯得格外地清晰,又有些刺耳。
“我不會死,我還沒有叫你陪我一起下地獄,怎么能先你一步?”她靠在墻上淡淡地說道。
“呵,就憑你?”她不屑地笑了笑。
錦茵扶著墻站了起來,虛著眼睛,試圖尋找到她的身影:“若你覺得我不能,為何還要選擇和我合作?”
“因?yàn)槟愦姥健!彼z毫不躲,直接穿過了墻壁,來到她身邊,臉湊到她耳側(cè),輕聲耳語道,“你知道嗎,我的蠱毒,只有對付你這種毫無防備的人,才會一擊即中哦。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初學(xué)者,你還是第一個體驗(yàn)者呢。”
“你對我下蠱?”她扶著墻的身子一震,睜大了眼睛。她知道,她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原來她做出的那一切殘忍的事,都不是她以為的受人蠱惑,一時沖動,而是她在用蠱蟲控制她。
“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我的蠱蟲訓(xùn)練的很好,沒讓你吃苦頭?!彼鹗州p輕吹走上面不知何時染上的灰塵,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你告訴我,就不怕我將此事稟報天帝,那時,他開罪的,就不是我了。”沒叫她吃苦頭?若不是她現(xiàn)在沒有力氣,定不會容忍她此刻如此悠閑的姿態(tài)。
“我還有一件事,你可能會很感興趣哦!”即使是一片黑暗,也能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來,她并沒有一絲擔(dān)憂之意,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想好要說什么了嗎?”葉輕見她發(fā)呆了許久,不耐煩地說道。雖說提前服用了紫蘇草,但在這四周都是冰的地方,就算身不冷,心都冷,她并不想在此處多有逗留。
“葉輕,你知道嗎,我很嫉妒你,你明明什么都不會,卻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大多數(shù)人的偏愛。雖然天帝他從來不會說,但我也看得出來,他對你的不一樣。我總會想,憑什么呢,我已經(jīng)那么努力了,卻什么都得不到?!彼D(zhuǎn)過了頭,正對著她,手撫摸上了冒著寒氣的冰面。
葉輕的情緒并沒有什么變化,平靜地說:“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在我身邊,為了學(xué)天宮的禮儀不知挨了多少罰,你應(yīng)該都知道。你忽略了那些你擁有,而我沒有的,反而覺得我比你過的好,是你自己的問題?!?p> “是啊,你說得對,是我的問題?!彼瓜铝隧?,嘆著氣,“我針對了你這么多年,反倒是自食其果了啊?!?p>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怎會到如今這般田地?!比~輕也別過了眼,不再看她。
“我引你來,是想告訴你,有一個人,她覺得自己的感情,是絕對一心一意的,故而為自己起名繹心。她常居于黑暗,連行走,都只會在最陰暗,最不起眼的地方?;蛟S我現(xiàn)在,并不算苦,至少,我還可以直面光明。”她的后背微微靠在身后的冰桌上,眼神不知飄向了何處,自顧自地說道。
葉輕皺起了眉頭,為她這段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難道她想暗示她什么嗎?
“你走吧?!彼龘纹鹕碜?,挪到了冰桌前,斜視著她說道。
葉輕心里疑惑,她手中袖中的箜竹也微微顫動起來。察覺到異樣,她便立即抱著小一出了冰底。不料,等她到達(dá)入口時,方才領(lǐng)路的神將已經(jīng)到底不起。她連忙將他扶起來詢問情況,奈何他卻未能醒來。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確認(rèn)他還活著之后,便丟下他向冰面走去。
還未走幾步,她就看見了不遠(yuǎn)處的黑色身影。
“我等你很久了,葉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