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翊就這么循著大道，到了四平城城下，路上許多車馬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想來是那群出游的男女陸續(xù)歸家了。也不知道那被自己踹落溪中的家伙在不在其中，他不發(fā)狠計較，倒讓單翊有些慚愧起來了，畢竟人家郎情妾意不是？
四平城的城門算不上豪華，唯一的特點就是大，分外的大。當時建城之初，也未曾想到這里會被安上北方通都大邑的名頭，以至于剛開始城門不敞，給來往的貨商帶來了諸多不便。于是，上頭一商量，覺著這四平城四周毫無遮攔，且已經(jīng)到了大泉腹地，根本就沒有什么軍事價值。索性就把城門給拆了，又加闊了一半，城門也就不要了，到晚時，拿柵欄一欄就算了事了。這沒城門的縣城在大泉也是獨數(shù)一家，算是名噪一時了。
城門口的門衛(wèi)略顯懶散，過往的商客雖多，但來來去去，大多是那些個商會，好歹都會有一兩個熟識的人，過往總要打聲招呼，因此查檢自然也算不上嚴格。終歸也是世道太平了，那些個江洋大盜不是在牢里吃飯，就是在下面和閻王聊天，幾個月里也見不到個鬧事的。
百姓富足，政治清明，這樣的時候，就算是有一兩個心懷不軌的人，也會被周遭的百姓活生生用唾沫給淹死。
單翊要過城門時，慣例也被擋住了，檢查他的是一個略上年紀的中年漢子，腿腳似乎還有些不靈便。
“把你身后的木劍遞給我檢查下，臭小子屁大點年紀就想去走蕩江湖了？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江湖，不好好在家里守著老母親和幾畝田地，不好盡孝道，凈想些有的沒的。那些巡回說書的真是造孽哦，聽叔的，在城里逛上一圈就趕緊回去。一天能遇到七八個，真的是……”大叔嘴里嘮叨個不停，見單翊的動作遲緩，頗有些不難煩，一把奪過了單翊手中的劍。
四平城的守衛(wèi)都是真正上過戰(zhàn)場的人，真假刀劍的分量自然掂量的出來，他豁然抬頭，見單翊的臉上沒有一絲驚惶，吊起的心才又沉了下去。估計又是個傻里傻氣什么都不懂的小子，偷偷拿了家里傳下來的寶劍就出門了。
忙拉著這個渾小子走到一邊，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罵，好在還顧慮到不是自家的后輩，沒有直接動手：“臭小子！真刀劍是能隨便帶在身上的嗎？剛出家門，你就想進牢??！”
單翊更是迷茫了，大泉律法他也讀過一二，沒曾聽說配劍還要坐牢的??？難不成是討要好處的？
這可就不能給什么好臉色了：“你就別唬我了，我可是讀過大泉律法的?！?p> “喲，還是個識字的？讀過大泉律法？你讀得什么狗屁倒灶的律法，怕是光武年間的律法吧？現(xiàn)在可是承平的年號了，律法早改了！除非你是有功名在身，不然繳了刀劍不說，還得蹲大獄去?！笔亻T的大叔壓著嗓子朝單翊吼道，只是聲音不覺得低了下去，難不成還是個小秀才？
單翊摸了摸腦袋，是覺得有些道理，先生書房里的書年限確實都比較久遠，他看得那部大泉律法上面都積塵了，說不好還真就是光武年間的。
“那如何是好？這把劍可是我家祖?zhèn)鞯?，可不能就上繳了?！眴务此剂恐约阂强紓€文秀才、武舉人之類的，現(xiàn)在也來不及啊，看著這老大叔就是個好說話的，馬上擺出副委屈哀求樣子。
守衛(wèi)的大叔還是舒了口氣，雖不是窮鄉(xiāng)僻壤，但這北方苦寒之地，哪那么容易出這么鐘靈毓秀的人物。要是自己真這么就抬嘴罵了個小秀才，那可就真罪孽大了，這么點年紀，就能考上秀才的，可不都是文曲星下凡？
大叔又仔細打量了單翊許久，方才問道：“你是哪里人？”
單翊想了想，道：“剛從半駝山上下來的。”
“難怪什么也不知道，這樣吧，從山里到這邊也不容易，你且進城去，只是你這劍可捂好了，千萬不可拔出鞘，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還有，去逛逛西市就可以了，別去衙門前招搖過市，去買一些干果糕點山里沒有的吃食，身上再有閑錢就順便扯些布料回去，讓家里人扯兩身衣裳，不要多逗留，買好就趕緊回家。”守衛(wèi)大叔又嘮嘮叨叨叮囑了好久，到底還是把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山民放了進去。
單翊拱手稱謝，眉開眼笑，在曲江邊的灰暗一掃而過，世間的好人不用很多，遇上一個就能讓人暖心暖肺。
……
“咱們頭兒那又是什么情況?。俊?p> “估計又是個沉迷武俠，沒什么腦子的年輕人。你新來的不知道，我們頭兒每看到這樣的年輕人都會上前勸上兩句，沒得法，熱心腸，改不了?！?p> “沒看出來，咱們頭兒還是個這樣的大好人？”
“這可沒開玩笑，咱們頭兒對年輕人是真的好，你可知道為什么？當年他也是黑水長城上有數(shù)的老伍長，若不是出生實在差，不識字，如今怎么也混上校尉了?！?p> “那怎么就到這來守城門了？”
“唉，當年他帶著他手下那隊年輕斥候出任務(wù)，不曾想一頭撞上了黑水蠻子的大部隊。整隊的年輕兄弟啊，都被那群沒人性的畜生給生剝活吞了?。∈钦娴某粤?！還是當著我們頭兒的面。你想想，能不瘋掉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那頭兒是怎么逃出來的？”
“興許是那群蠻子當時吃飽了，想留著頭兒明日再吃，到了半夜時候，被頭兒掙扎開了繩索，提著刀子斬下了五個蠻子的頭顱，偷了馬連夜逃了回來。這年頭，能單槍匹馬干掉五個蠻子的，那都是軍伍里的頂強勇士了。當時頭兒升官的詔令都下來了，只可惜他自己心里的魔障實在過不去，在逃回來的路途中，又墜了一次馬，腿腳終究是不靈便了，這才退到了這邊守這鳥城門。”
那守門的新卒子聽得崇敬萬分。
就這么，一個跛腳守門老頭兒的故事一直在這座城墻下流傳著，只是多年以后這故事里面的五顆人頭可能回變成十顆、百顆，甚至是黑水蠻子大祭祀的腦袋……
但跛腳老頭兒喝完酒后，只會記憶起當年那個春日的午后，是怎么教訓一個背著劍的后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