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大房
18、大房
“走了?!”梅效白早起正在漱口,聽了梅虎的話,一口水噴出老遠(yuǎn),“跑了?!是跑了還是被人抓走了?!“
“跑了!屋里好好的,值錢的都帶走了,還鎖了兩把鎖?!泵坊Y聲甕氣,“剛說他警醒他還真警醒,都知道他是我舅公,他這一跑讓人一看就是心慌氣短,這不是把我們暴露了么!”
“他不跑別人就不會(huì)懷疑我?蘭姑娘的院子搜查過了,這兩日把鹿嘯苑放出條口子讓他們也搜上一搜?!泵沸О捉舆^毛巾,“姑娘怎么樣?”
“洋大夫來過了,又打了一針,聽梅香說,燒還有點(diǎn),但好多了,也出了痰。”梅虎看梅效白一臉輕松,也順著他的話題。
“回頭你去買點(diǎn)川貝,讓梅香用川貝燉梨水給姑娘喝,化痰?!泵沸О啄闷鹗嶙釉陬^皮上分出一個(gè)筆直的道子,左右兩綹頭發(fā)搭在額角,遮住了眉眼里的淡漠,鏡子里的面容溫潤了許多。
“今天戴發(fā)套么?”梅虎問。
“不戴了?!泵沸О追畔率嶙?。
剪發(fā)的人越來越多,一年前大伙還遮遮掩掩,外出都戴個(gè)發(fā)套,今年卻似乎見怪不怪了。
“今天大伯母一家到慶豐,我不得閑出去,你安排人把咱們試做的藥丸送到各藥鋪掌柜手上,問問他們的意思,另外潘家灘的倉庫今天最好就動(dòng)工,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以后梅家主要精力放在制藥上,不再送貨上門,需要的可以到潘家攤采辦?!?p> “老爺,是不是太突然了,以前咱們可一點(diǎn)風(fēng)聲也沒透?!泵坊⒂行?dān)心。
“越是突然他們心里越?jīng)]底,越?jīng)]底就不會(huì)輕易放棄梅氏藥劑,咱們的去痛散即將面世,玉帶春的部隊(duì)有西醫(yī),西藥止痛藥不能常用,一般老百姓也用不起,去痛散正好彌補(bǔ)它的不足,有了這股春風(fēng),不怕它只憋在西南道?!泵沸О渍f,“再說慶豐城河道狹窄,禁貨船出入是大勢所趨,這次府衙不插手玉帶春又默認(rèn),正是好時(shí)機(jī),一舉奠定梅氏藥劑的地位?!?p> 梅虎一蹦老高,這句話他懂,“那我們得圈個(gè)大點(diǎn)的倉庫。”
“把老太太做的馬甲取來。”梅效白看看鐘表,說著話時(shí)間已經(jīng)不早。他取下架子上的石青色芝麻底紗袍子,一伸手梅虎替他穿上同色馬甲;馬甲對襟盤扣;四周和襟領(lǐng)處都鑲著天青色邊緣,邊緣上繡著彩色的纏枝花圖案。
他站在鏡前,看著熟悉的青色馬甲,一股樟腦夾雜著百合香的味道讓他深深地閉上眼。
梅虎在一邊一個(gè)勁地瞄他。
良久,梅效白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大伯母他們應(yīng)該到了?!?p> 還沒走到前院,一陣雜亂的暄嘩已經(jīng)傳了過來,他加快腳步,院里??恐v馬車,一群人正在相互見禮寒暄。
“大伯母。”梅效白沖著一位穿著華貴的闊袖大氅的婦人行了大禮。
梅王氏眼睛一瞇,倏地又慈祥地笑起來,“效白已經(jīng)到了,快讓我看看,有兩年了吧,我們有兩年沒相見了。”
兩年前梅效白的母親梅李氏過世,根據(jù)李氏遺訓(xùn)下葬當(dāng)日,梅效白兩兄弟就分了家,李氏的兩個(gè)姐妹上門要求公開李氏的嫁妝,還帶了兩百多人圍住梅家宅子,驚動(dòng)了當(dāng)?shù)毓俑?,在?dāng)時(shí)極為轟動(dòng)。
那時(shí)梅效白剛成親兩月,親家是瀏陽孟家,替他們平息了這場禍端。他事后常想,或許母親早就算計(jì)到這一切,娶孟婉不過是為梅家娶個(gè)保障。
“是效白的不是,這兩年窮于應(yīng)付生意,竟然沒有去成都向伯父伯母請安?!泵沸О资止Ь础.?dāng)時(shí)梅效白的新婚妻子身體病弱,嫂子性格柔婉,內(nèi)宅應(yīng)付兩位姨母及其它女眷的就是這位大伯母。
“聽你姑母說你的生意越來越好了?!泵吠跏侠^梅效白,又拿帕子掩住口鼻,垂目抽泣兩聲,“你媳婦去了,我也沒能來,當(dāng)時(shí)正病得爬不起床,你別怪你伯母才好。”
“她是小輩,怎敢勞煩伯母,大哥特意從治上過來,定是二老的安排?!泵沸О左w貼又溫和。
“快來見見你的弟弟妹妹,效世,效春,效笑快來拜見你們?nèi)纭!泵吠跏舷虍吂М吘吹卣驹诓贿h(yuǎn)處的三個(gè)人招手。
“三哥?!泵芳掖蠓康亩鹤用沸酪簧碓掳咨呐酃樱掷锬弥鵂C金折扇,風(fēng)流倜儻地向他行禮。
梅效白忙抬手回禮。
“哎呀,三哥剪頭發(fā)了?”他圍著梅效白轉(zhuǎn)了一圈,又扯過自己墜著一顆琉璃彩珠的大辮子,“真剪了?!”他可舍不得。
“我就是圖省事,常年在外奔波,辮子實(shí)在不方便?!泵沸О酌聪騼晌幻妹谩?p> 兩位堂妹都穿著顏色清淡的襖裙,二把頭上墜著小小的珠花,簡單清爽。
“表哥。”兩人同時(shí)福禮。
“表妹?!泵沸О走€禮,“長久未見,我給弟弟妹妹準(zhǔn)備了禮物,一會(huì)兒讓人送到你們房里?!?p> “是什么?”梅效笑年紀(jì)只有十二歲,笑嘻嘻地拉住梅效白的衣袖,“我要表姐那樣的?!彼钢偵砩洗渚G色的穿花疊袖外褂,身長及腰,五彩寬大的袖口層層疊疊。
“這就是表哥送給妹妹的,”一邊的常欣冷言冷語,“好幾件呢,表哥可別厚此薄彼?!?p> “自然不會(huì),”梅效白寬慰地沖著梅傳音笑笑,“哥哥別的本事沒事,卻能看出每個(gè)人的喜好,我送的禮物效笑肯定喜歡。
“真的?”梅效笑眨著眼,拉上梅效白就走,“那我現(xiàn)在就要看?!?p> 梅效春把梅效笑扯過來,“上不了臺(tái)面的東西,三哥別理她,她看見禮物就挪不開步?!?p> “那你別要,都給我。”
幾個(gè)人說說笑笑地往上房走。
“表妹怎么了?”梅效春與常欣只差四個(gè)月,又都上著女子官學(xué),自然就走到了一起,“怎么好象對我三哥很有意見?!?p> “誰對他有意見了?!”常欣明顯很煩躁,“我哪兒敢呀!”丫頭杏兒悄悄扯扯她的袖子。
梅效春上下打量常欣,她穿著半舊的襖褲,頭上只馬虎地地插了只雀兒簪,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哥哥沒送你衣裙?”
“我這么大的姑娘家,他送我衣裙算怎么一回事?”常欣半惱道,“他有錢是他的事,我可看不上?!?p> “花枝,我?guī)У臅遣皇沁€在車上?”梅效春扭頭問落后半步的丫頭,“去拿來,一會(huì)兒還要看呢?!?p> “是。”花枝福了福,扭頭就跑。
前院連著府衙,時(shí)不時(shí)有穿著公服的人出入,她拉了個(gè)小廝讓他帶著她去停放車馬的偏院,爬上馬車翻了半天,小廝焦急地連聲催促,花枝忙跳下車,一個(gè)勁地陪不是,“算了,我回去給姑娘跪下,不找了。”
小廝頗不好意思,小聲說,“不是我不給姑娘面子,實(shí)在是還有急事?!?p> 花枝斜睨著他,眼神含著薄嗔和嘲笑。
小廝一下急了,“真有急事,今天按咱們慶豐的習(xí)慣,明天來慶生的貴客家要來報(bào)一下車馬數(shù)?!?p> “我以為是什么大事,”花枝很不以為然,露出不忿的表情,“行了,你走吧,我再找人幫忙?!?p> “姐姐,姐姐,你別惱,實(shí)在是有急事,回頭我再給姐姐陪不是?!币欢迥_扭頭就跑。
花枝追上去,“我等著你吧,一事不煩二主,正好我也歇歇?!?p> 小廝顧不上搭理她,一溜煙跑到門房,里面正坐著兩位別府的管家,看見他先打趣起來,“福伢子,你小子跑哪里去了,還不快上好茶,明日我們老太太可要親自來,若是馬虎了,你擔(dān)待是起么?”
另一位翹起二郎腿,腳尖晃來晃去,“以前都是常孝管著這一攤,今天怎么小福子戳過來了?!”
“兩位爺,”常福忙著從懷里拿出一包茶,“看見沒,正宗龍井,主子賞的,還沒暖熱呢,先給你們用上?!彼遍_爐子,壺里的水立刻嘶嘶地響起來。他拍拍雙手,又從柜子里掏出一包花生倒在桌上,“主人給我取名福字,平時(shí)倒還罷了,可生辰這樣的大日子,我是必定要被派大用場的?!?p> “噢,”兩位管家對視一眼,湊上前嬉笑道,“你小小年紀(jì)能做什么,怕是給你晚飯多加兩根雞腿而已?!?p> “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夫人說明年就讓我跟著表少爺學(xué)做生意,以后她的嫁妝田鋪?zhàn)屛掖蚶怼!背81患さ锰饋怼?p> “表少爺?!梅效白梅老板?!”兩人佯裝不解。
“是呀,表少爺對我們夫人可好了,對姑娘們也特別好,昨天在鸞鳳繡莊給姑娘買了好多新衣裳?!背8R桓迸c有榮焉的樣子。
“好多,有多少,三身?五身?”兩人目色凝重,不由小心翼翼地試探。
“告訴你們也無妨,十身呀!”常福呵呵兩聲,“還有一件大毛的,對了,二姑娘還叮囑我今天鸞鳳繡莊的人要過來給她改衣裳,也該到了?!彼鹕硖匠鲱^,“應(yīng)該快到了?!?p> 一位管家提起壺蓋被頂?shù)霉距焦距降乃畨?,給三人面前的茶碗注滿了水。
另一位端起來抿了一口,“好茶好茶。”
“十身可有點(diǎn)多了,薛家姑娘一年里里外外也不過十身,按說夫人應(yīng)該攔著呀,是不是表少爺在賠禮?!币晃绘倚Φ卣f。
正說著鸞鳳繡莊的管事帶著兩名繡娘到了,常福帶著繡娘去了內(nèi)院,把管事也留下喝茶。
三人寒暄片刻,一名管家壓低聲音,“聽說你們繡莊接了常家一筆大買賣。”
“是呀。”管事只低聲支應(yīng),并不多言。
“五六身衣裳也算大買賣?!”
管事不屑地瞟了他們一眼,“咱們的五六身衣裳的確不是大買賣?!?p> 管家一愣,慚愧道,“是我著相了,貴人的一件衣裳都價(jià)值千金呢?!?p> 管事露出算你識(shí)趣的表情,“十四身呢!”
“十四身?!”兩位管家又對視一眼,“都是絕品?!”
“表少爺懂貨,他選的都是絕貨,二姑娘只圖漂亮就差些?!惫苁潞?。
兩位管家又對視一眼,同時(shí)湊上前,“聽你的意思是梅老板先選了一撥,二姑娘又選一撥?!?p> 管事含糊地笑了笑,沒說話。
兩位管家忙起身告辭。
花枝匆匆趕到梅家大房一家下榻的鳳翔苑。
母女三人洗漱一番正坐在廳里喝茶,看見花枝一臉油汗眼睛卻放著光,都靜靜地望過來。
花枝眼神一縮,瞥了眼梅效春。
梅效春擱下茶盅,“說吧,又沒外人?!?p> 花枝把聽來的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花槐,”梅王氏叫過自己的大丫頭,“去打聽打聽,主要是三少爺,他一向住在鹿嘯苑,把他的事打聽清楚?!?p> “是?!被ɑ泵硗顺?。
“娘,”梅效春湊近梅王氏,“我一來就覺得三哥今年有些不一樣,姑母也有些別扭,難道三哥真做錯(cuò)什么了?!”她又說起常欣的異常,“是不是三哥想求娶欣表妹!”
“你姑母不會(huì)同意,欣兒今天十六,你三哥二十三了,差七歲,”梅王氏蹙眉不展,“又不是原配,她不會(huì)同意的?!?p> “若有不得不同意的理由呢?”梅效春狡黠地眨眨眼。
“小人精?!泵吠跏洗链撩沸Т旱念~頭,“你這書都讀到這上面去了,白費(fèi)功夫?!?p> “那是,”梅效春歪過來,“難道還學(xué)三綱五常女戒四書,洋學(xué)講究放眼看世界?!?p> “那你說說有什么不得不同意的理由?!泵吠跏厦碱^越蹙越緊。
“姑父雖然官居四品,家境卻一般,姑母出嫁時(shí),梅家家境也一般,嫁妝不可能太豐厚,若是三哥給的聘禮很、、、、、”她若有所指地看看母親,“姑母會(huì)答應(yīng)么?”
原本以為肯定的話,梅王氏卻有些拿不準(zhǔn),“兩年前你二娘去世時(shí),二娘的兩個(gè)妹妹在他們兄弟分家之際突然發(fā)作要求公布你二娘的嫁妝,鬧得不成樣子,雖然官府出面壓了下來,我卻覺得無風(fēng)不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