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深夜。
北平城。
踩著他人在路上留下的腳印,秦修文像是黑夜中的幽靈一般無聲無息的奔過,回到下落住所的門前,扭身觀察一二,才翻身從門前躍過,快步回到了屋里。
沒有點燃油燈,秦修文直接在黑夜當(dāng)中將雪白色的夜行衣脫下,擦了擦臉,換上了一身平常的居家衣飾。
翻身上了床榻,將窗戶打開,迎著寒冷的夜風(fēng),秦修文枕在床角,隔空眺望著和順商會的方向。
看了一會兒,秦修文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皺眉自語一聲:“佐藤赤坎......”
今天,他在樓閣房檐上不經(jīng)意間聽到了林德與劉建成的談話,大致可以猜測出佐藤赤坎這個人在日本軍部的地位似乎并不一般。
而且在和順商會時,那些守衛(wèi)巡邏、分位的規(guī)律和警惕性,即便是他,也有種面對刺猬的無從下手的感覺。
再加上后續(xù)而來的短暫交手,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那些守衛(wèi)在遭遇驚變的第一時間,并沒有任何慌亂,反而是在第一時間,默契的分工明確,確定位置的反擊、隱蔽前行、相互配合,無不彰顯出他們驚人的軍事素質(zhì),甚至已經(jīng)是戰(zhàn)場上的老兵。
因劉建成而起的追殺時,對方和他們有過幾次交手,雖占了些上風(fēng),卻更是讓秦修文心中升起濃濃的警惕,心中暗暗慶幸沒有冒昧潛入,不然即便是成功暗殺了佐藤赤坎,他也會隨之陪葬。
在胡同口的追逐交鋒之中,別看他占了一些優(yōu)勢,將擊殺、脫身的動作一氣呵成。
其實,他也已經(jīng)盡了全力。
要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廬的菜鳥,在訓(xùn)練基地之中可是接受了長達(dá)十一年間的軍事訓(xùn)練,而且各門課程皆是排名第一,即便不是,也是排名前列。
這些守衛(wèi)能給他帶來壓力,依他的猜測,這些人至少接受過兩年以上的軍事訓(xùn)練。
在這個民國時期,接受過兩年軍事訓(xùn)練的人完全可以說是戰(zhàn)場上的高手,他們的殺傷力一點也不容小覷。
而能擁有這樣一支兩年以上的老兵組成的隨行隊伍,也恰恰證實了秦修文對佐藤赤坎的猜測。
日本軍方的少尉并不具備這樣的資格,最低也需要是中尉,或者說是大尉。
當(dāng)然,如果是懷有特殊目地,需要人員減量,即便是少佐軍銜以上,也并非不是不可能。
如此想來,秦修文忽然動作一頓,安靜了一剎那,然后用力的拍了拍額頭,一臉的懊悔。
聽林德和劉建成的話,他們對佐藤赤坎應(yīng)該會很熟悉,他在之前應(yīng)該詳細(xì)打聽一二,不急著脫身的。
孤單一人行動慣了,居然有了如此之大的疏忽。
為了這個疏忽,他還要冒險走彎路,去調(diào)查佐藤赤坎的身份。
秦修文搖頭嘆息一聲,卻是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白天應(yīng)約時,李熙言給他的那張邀請函。
動作微微一頓,秦修文眼中閃過光芒,暗暗思忖。
佐藤赤坎明面上的身份是和順商會的會長,之前據(jù)他觀察,佐藤赤坎的潛在目地應(yīng)該是覬覦中國的文物。
雖然他如今覺得佐藤赤坎此行的目地恐怕不僅如此,但想來如此之大的文物宴會,佐藤赤坎也不會缺席。
如果佐藤赤坎真的出席在這個宴會上,那么他無疑就是秦修文在等待的大魚。
只要佐藤赤坎走出和順商會,不論是在外面,或者是宴會上,秦修文都會有很多的可乘之機。
暗殺的難度比之在和順商會,不知道要簡單多少。
只是,佐藤赤坎除了覬覦中國文物的目地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目地?
他的直覺告訴他,佐藤赤坎此行的目地,一點也不單純。
如此一支精良的隊伍,只是為了文物?
秦修文默默沉吟了許久,最后望著和順商會的方向,自語一聲:“明天再去探探......”
話落,他將窗戶合上,蓋上被子,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漆黑的房間陷入一片無聲的安靜,只有偶爾從窗外拂過的風(fēng)雪,傳出大自然輕微的律動。
第二天清晨,東方剛剛升起魚肚白的顏色。
秦修文睜開精神奕奕的雙眼,起身將窗戶打開,眸子一掃,看到院落里自己設(shè)置的那些痕跡并沒有變動,才收回視線。
洗漱完之后,秦修文刻意穿上了很厚的棉襖,外面還披了一件很長的袍子,然后看著鏡子,抬起手對自己的臉鼓弄了一陣子。
很快,一個身材寬胖,粗眉大眼的憨厚青年就出現(xiàn)在了鏡子里。
他微微一笑的時候,雙眉微低,眼睛就剩下一條縫隙,給人一種老老實實的諂媚味道,有一種這個時代里下等人特有的傻勁。
秦修文對此很滿意,仔細(xì)端詳了半天,確定沒有瑕疵之后,才扭身走出房門,在門口觀察了一會兒,在胡同里沒人經(jīng)過之后,才閃了出來,裝作一副路人走過的模樣。
路上碰到幾個見過面的鄰居,他們也沒有察覺到這個憨厚的小胖子就是那個住在附近,往日里孤僻成性的俊秀少年。
沿著胡同路口穿插不停,秦修文來到和順商會的門前,抬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里就跟平常一樣,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沒發(fā)生過一樣。
略微調(diào)整一二,秦修文像是劉姥姥進(jìn)賈府的時候一樣,面帶驚嘆的走了進(jìn)去,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店鋪里的伙計皺了皺眉,一臉嫌棄的避開了這個土包子。
秦修文也樂得如此,像是沒看見周圍人嫌棄的目光一樣,在和順商會的店鋪里面閑逛,都是看了一遍。
他之前已經(jīng)來過這里,對和順商會的格局和位置自然熟悉,所以在刻意的走偏之后,一個扭身消失在伙計的視線之內(nèi),走向了通往內(nèi)院的后門。
“站?。 ?p> 秦修文剛剛要踏入后門,忽然一個穿著黑衣的壯漢從門后閃出,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冷冽,生硬的用漢語問道:“這里,閑人免進(jìn)?!?p> 秦修文心底一沉,要知道在之前這里可是沒人守著的,都怪劉建成那個愣頭青,因為一時沖動,提高了目標(biāo)的警惕性,給他的行動帶來了難度。
秦修文心中埋怨了一聲,然后立刻裝出一副被嚇了一跳的樣子,倒退了兩步,指著門后面,疑惑的憨聲問道:“這不是賣東西的地方么?”
黑衣壯漢微微皺眉,冷冽的目光盯著他那張憨厚的胖臉,見到他的表情和反應(yīng),心中打消了懷疑,生硬說道:“不是,這里是人員休息的地方,你可以走了。”
“???”
秦修文眨了眨眼睛,胖臉一紅,然后撓了撓頭,悻悻地轉(zhuǎn)過身,像是感到不好意思一樣,低頭走了。
黑衣壯漢看了他一眼,沒有再懷疑,轉(zhuǎn)身回到了后門后面,繼續(xù)守衛(wèi)。
秦修文低頭直接走出了和順商會,沿著街道走到一個路口,腳步才停了下來。
回頭看著和順商會的位置,秦修文微微皺眉,升起一絲嚴(yán)肅的神色,這個黑衣壯漢,在昨晚他并沒有見過。
這也間接說明,和順商會在暗中的防衛(wèi)布置,又是提高了一個檔次。
“晚上再來看看!”
見機會渺茫,秦修文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扭身沿著街道往回走,在中途隨便找了一個沒有人的角落,恢復(fù)了真實的容貌,然后回到了家。
坐在家里等到落日,從落日再到天黑,再到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分。
秦修文換了一身昨晚那身雪白的夜行衣,正打算出門的時候,想了想,回身從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勃朗寧和一把南部十四式,放在腰側(cè)的位置。
這兩把手槍是半年前他剛從訓(xùn)練基地畢業(yè)時,從負(fù)責(zé)帶他們出訓(xùn)練基地的軍部兩人手里奪過來的,之后也一直沒有還給他們,放在身邊當(dāng)做防身之用。
這半年來,他也有過幾次動槍的經(jīng)歷,以至于手槍里面的子彈就只剩下了三顆,沒有后備,平時根本舍不得用。
佐藤赤坎的身份不一般,守衛(wèi)也值得他謹(jǐn)慎對待,所以他為了安全起見,必須把這兩把子彈所剩不多的手槍帶上。
悄無聲息的離開,在高墻上翻躍,融入黑夜當(dāng)中,讓人分辨不出究竟是雪還是人。
來到和順商會附近的位置,秦修文忽然腳步一停,看著近在咫尺的和順商會,慢慢地瞇起了眼睛。
從墻角探出頭,望向幾個胡同角落里,以秦修文的視力,清晰的看見那幾個方向共有八個像是駐步下來休息的人。
而且身型都是隱蔽在陰影和掩體后面,視線多是落在周圍,或者是和順商會上面。
秦修文一看就知道這是和順商會的人,不由得皺起了眉毛,剛才若不是他性格謹(jǐn)慎,恐怕就直接暴露自己了。
再度望向和順商會,秦修文眉頭皺的更緊,現(xiàn)在的和順商會說是深潭虎穴,也毫不為過。
他如果繼續(xù)查探下去,就有很大幾率暴露自己。
輕輕拂過腰側(cè)的兩把手槍,秦修文遲疑片刻,腳步微退,扭身離去。
既然事不可為,那便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