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鳶出來,并不是漫無目的的。
這次平白無故受了這么大個冤枉,她第一時間就想回玄真觀訴苦。照她想的,趁著夜晚撒丫子跑了,顏家人肯定追不上。
不過轉念一想,唯一能帶她出來的只有顏玉璃。自己跑了,顏家派人追的同時,一定會派人查清楚她是怎么跑的,如果查到顏玉璃,顏家的人會不會像打她一樣打顏玉璃?
顏鳶不敢想。
她不能為了自己一時舒坦,給這個對她這么好的阿姐招來麻煩。
冷靜下來之后顏鳶就斷了回玄真觀的心思,她只有三天,可去玄真觀一趟來回起碼得有半個月。這三天寶貴的調(diào)查時間,只能用在汴京。
好在,師父還給她留了后手。
“鳶兒,你此去汴京,山高水遠,有什么事我和你師娘都是照應不了的。”顏鳶記得她走的那天,師父這么說,“萬一有什么急事,你就去汴京的天香坊找一舞坊主,你說你是玄真觀坐下弟子阿淵,她會幫你的。”
天香坊……一舞坊主……
老實說她從沒去過那個地方,師父也鮮少提及。一舞坊主曾經(jīng)是師父的師妹,但顏鳶記事起就沒見過這個小師叔。師父不知為何也從不與她來往。
算了,管他呢,現(xiàn)在顏鳶在汴京舉目無親,只能去投靠她了。
顏鳶不敢一路問人找過去,稍微易了個容,趕著一艘客船出發(fā)前的最后一秒躥了上去。收踏板的船夫狐疑著看了她一眼,顏鳶馬上拿出顏玉璃給的荷包示意,“有錢,我有錢?!?p> 汴京水路和陸路幾乎一樣發(fā)達,選擇水路,是因為水路交易復雜,不太好追蹤。
顏鳶找了幾個穿著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小公子哥身邊坐下,還沒說話先遞過去一壺小酒,“這位公子哥兒,你去哪的呀?”
那個小公子接了酒“噸噸”地灌了兩口,心情很好地道:“哥哥我今晚去泡妞,嘿嘿?!?p> 顏鳶故意夸張地附和,“喲,這么刺激呀,我還沒去過呢?!?p> 小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不信,“不能吧,你這小弟弟看著也不差呀。唉,難得我們相遇,你知道那個什么吧?相遇就是什么?相遇就是緣分!你要沒事,哥哥我今晚帶你去開開眼怎么樣?”
顏鳶“呵呵”地笑,心想你才是弟弟,嘴上卻說,“謝謝這位好哥哥,那不知好哥哥準備帶我去看哪家的姑娘?”
“哪家?”小公子仰天笑著鼓掌,“那自然要去看看汴京最有名的天香坊里的姑娘啊?!?p> 顏鳶笑容一僵,她是沒想到居然這么巧,隨便搭訕的人就正好去天香坊,同時也沒想到——天香坊居然是個妓院。
和玄真觀一樣,全大梁還有許多武觀,都是教授男孩子們學習武器和道法的。和武觀相對的是文坊。雖說叫文坊,但其實教授的是女孩學的一些唱歌跳舞什么的。大梁女性地位低下,能去文坊學習的大多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姑娘。顏鳶本以為天香坊就是一個教唱歌跳舞的文坊罷了,誰知道……
接下來路途顏鳶心情十分復雜。因為都在汴京地界內(nèi),這夜水流又急,客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顏鳶踏上岸,抬頭看著這座粉紅的樓,在夜晚張燈結彩,鶯鶯燕燕進進出出,一時語塞。
小公子拍拍她的背,“怎么愣著,進去呀!”
顏鳶胡亂地點點頭。
她是妓女所出的孩子,這點她從小就知道。
師父教導她,世間萬物,眾生平等,哪怕出于艷俗之地,也要以平常心對待,不得鄙夷??勺约河H娘的身份還是讓她微微有些隔應的。
師父除了師娘沒有別的女人,讓顏鳶從小也覺得,男人一生應當專情,妓院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是不該存在的。
更何況,一舞坊主既然曾經(jīng)和師父是師兄妹的關系,必定是出于清心寡欲的道觀,怎么會轉頭又做了妓院的頭頭呢?是不是因為這個,一舞坊主才和師父生了嫌隙?
顏鳶想著,剛進門就有穿著暴露的女子迎上來,那小公子左抱一個右抱一個地走了。接客的女子也推著顏鳶往樓上走,“這位小弟弟是一個人來的?喜歡什么樣的姐姐呀?”
顏鳶被她身上濃厚的香味熏的頭疼,直接毫不客氣地把她推遠了些,“我想見你們坊主?!?p> 接客女子噗嗤一笑,“見我們坊主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我們坊主也不接客好久了。就跟我玩嘛,小公子,包你滿意的~”
見她一副喝多了的樣子,顏鳶也不與她廢話,拿了一大塊銀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不要你陪我,你只去跟你們坊主說個人名,這個就給你,怎么樣?”
接客女子笑得春心蕩漾就要去拿,“我們坊主也不是我想見就能見的呀~”
顏鳶把銀子收回到背后,沉下臉對她道:“你最好拿了錢辦實事,如果你敢不說,我一樣有辦法找到你們坊主。我和你們坊主關系不一般,要是讓我找到她了,你就別想有好果子吃?!?p> 接客女子臉上的笑收了收,扭扭腰接了銀子,嘟囔道:“年紀不大還挺兇?!彼燹D身去傳話。
這夜,顏府二房倒是沒有覺察到什么。顏京馮手里抓著血玉在塌上靠著,秦氏端了茶水到他身邊,恭恭敬敬遞上,“老爺。”
“嗯?!鳖伨T接了茶,溫度恰好,一飲而盡。秦氏接了他的空杯子,并不離開,也跟著他一起看著血玉佩,“老爺還在想顏芷槐的事?”
“想她?”顏京馮嘴角微動,秦氏一眼就看出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耙彩?,我想那個蠢妹妹,一輩子機關算盡,最后卻被這個亂倫生的弱智給亂了計劃。你說,好笑不好笑?”
秦氏既不答好笑也不答不好笑,“她大概是沒想到那小賤種有天能夠回來是因為鎮(zhèn)宅,更沒想到回來鎮(zhèn)宅之前,老三就走了。我只奇怪,她難道沒與小賤種說過這玉佩的事?”
顏京馮把血玉牢牢捏在手心里,輕蔑道:“她當年不惜躲到青樓妓院也要藏住玉佩和孩子,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四妹的性子我知道,干什么都猜忌得很。她是覺得跟她兒子說的越少,她兒子知道的越少,活下來的幾率就越大。但她萬萬沒算到……”
“沒算到那小賤種會無知到當眾把血玉佩拿出來?!鼻厥辖拥健?p> “她就是這樣,總是自以為聰明?!?p> 顏京馮無聲地笑了。
秦氏把空茶杯送去又回來,慢慢繞開顏京馮爬上床,在他身邊躺下,“那老爺還是要取他性命?”
“自然,雖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不過光看到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我就忍受不了?!?p> 秦氏腦海里很配合地浮現(xiàn)出顏鳶那張臉,像極了顏芷槐和顏晚舟,每次看到都仿佛在生生地提醒他們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誰。顏京馮當年一直想要顏芷槐卻無法得手,愣是讓顏晚舟搶了先,現(xiàn)在看到這兩人的結晶,怎能不恨。
“不過,暫時不要輕舉妄動?!?p> 顏京馮低沉的話驚醒了秦氏,她不自覺握緊了拳頭,“為什么?”
“血玉的事,我們還不清楚,他身上還有沒有可以挖掘的價值,還需要觀察一陣?!?p> 顏京馮轉身對上秦氏陰沉的眸子,后者趕緊移開目光,他倏地笑了,“那小子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這么想讓他死?”
“原因老爺知道。”
因為她恨顏芷槐,恨得連她的孩子也恨。
她在最好的年華里遇上一個想要托付終身的人,好不容易求來一段姻緣,卻在踏入顏家之后,發(fā)現(xiàn)她滿心滿眼的夫君只喜歡自己妹妹!
那個長相身材并不出眾,甚至體弱多病的顏芷槐!不知道她到底哪點勾人,讓身邊的所有男人都臣服于她。
死去的大房老爺拿她當親生妹妹疼愛,顏京馮和顏晚舟都爭著搶著要她!
每每想起這些,秦氏都恨得想咬碎一口牙。
但她不能說。
因為她知道,雖然顏京馮自己對顏芷槐百般嘲諷,可是若是旁人感辱了顏芷槐半分,顏京馮一定會要那個人的命。
所以,她只溫順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看身邊人到中年,卻依舊養(yǎng)眼的丈夫,不去想枕邊人這一輩子心里都沒有她的糟心事。
顏京馮瞇著眼睛看她,低低警告,“你知道自作主張是什么后果?!?p> “我知道,所以老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