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2)
數(shù)日來,洪士銘一直不敢開口問父親降清的事情,畢竟父為子綱,要他觸犯父親威嚴,還是有些許膽怯。
終有一日,洪士銘急匆匆地前去書房面見父親,言道:“爹,三……三叔他在咱們左近的廟宇題了一副匾額?!焙槌挟牭溃骸芭??寫的甚么?”“是……是大無蓮心四個字?!?p> 洪承疇皺了皺眉,大無蓮心,自是其三弟洪承畯諷刺他對明朝大無良心了。洪士銘道:“爹,要不要派人去……”洪承疇擺了擺手道:“不必了?!?p> 洪承疇又道:“對了銘兒,你最近的功課如何了?”洪士銘道:“兒子一直努力攻書,未敢懈怠?!焙槌挟狘c了點頭道:“甚好。爭取將來開科時考個功名回來?!?p> 洪士銘遲疑了一陣,方才道:“爹,你是教我考清朝的科舉,做清朝的官么?”洪承疇嘆了口氣道:“唉,為父知你心中所想,這降清一事,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簡單?!?p> 洪士銘道:“惟愿父親盡述其詳?!焙槌挟牭溃骸盀槿顺甲樱瑸榫龂е?,亦是為了為己求取一番功名。若大明朝千秋永祚便也罷了,然大明朝這座高山,卻是個不牢靠的。為父也曾緊緊依附、攀爬這座高山,及至即將登頂之時,卻忽地發(fā)覺,這萬丈高山也是會塌的。而它一旦坍塌,站在山頂?shù)臑楦?,便是最先摔下去的人,這一摔,便是粉身碎骨。若為父只是孤身一人倒還罷了,可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如何便能這般不管不顧了?”
洪士銘道:“所以父親便另尋了一座山爬?”洪承疇道:“人道我失節(jié)不忠,可這大明王朝,委實是氣數(shù)已盡,吾縱萬死,也難重振大明雄風。自三皇五帝始,改朝換代之事便是再尋常不過的。大明朝已如一件久經穿著,早已襤褸不堪的敝袍,無論再怎樣修補,也無濟于事了,不若另覓一件新袍。自古歷朝歷代,均是如此,有興者,必有亡者,有亡者,亦必有興者?!?p> 洪士銘道:“爹,你怎么能將大明朝比作一件衣裳?”洪承疇道:“難道不是?每每改朝換代,必改換服制,所謂新朝,不過是披在我們身上的一件衣裳罷了。為父我不過是外面披了一張滿人的皮,心,卻還是漢人的心?!?p> 洪士銘道:“可這大清終究是異族!清軍一入關便教咱們改服剃發(fā),這豈非動搖了咱們民族之根本?!”洪承疇意味深長地道:“這便是為父降清最要緊的原因了?!?p> 見兒子不解,洪承疇解釋道:“滿清入住中原,并非首次。想當年,滿清先祖,金國亦曾統(tǒng)治中原,而今安在哉!說到底,異族人寡勢薄,終究還是要靠我們漢人官吏來統(tǒng)治天下。滿清,不過徒具帝位之虛名罷了。為父降清,求取這個功名,也是為了天下漢人百姓的福祉啊?!?p> 洪士銘皺眉沉思道:“兒子似乎有些懂了?!焙槌挟牭溃骸盁o妨,你現(xiàn)在自然還不能全然理解。而今睿親王[指攝政王多爾袞。]不容南京自立弘光,決意揮師南下,為父真正報效家國的時日便到了?!?p> 洪士銘自書房離開后,找到洪詩鈴,想以父親之語勸說妹妹,理解父親的一番苦心。誰想洪詩鈴聽完后立時勃然大怒,指著洪士銘的鼻子道:“哥哥你怎地也這般想了?做漢奸就是做漢奸,縱有千般緣由,終是失了臣節(jié),你我自幼學習詩書禮義,難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做漢奸嗎?”
洪士銘道:“妹妹你怎能如此說?爹爹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呀?!焙樵娾彄u了搖頭道:“我不管!我不要一個當漢奸的爹!”洪士銘急道:“妹妹,你不要太倔強了!”洪詩鈴卻只顧自己低頭流淚。洪士銘知自己再勸無益,轉頭對吳氏道:“看好了小姐,千萬不要教她出甚么意外?!眳鞘宵c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