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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fù)醭|太宗

第六十三章 萍水相逢

捺缽?fù)醭|太宗 兵馬司 3950 2019-08-15 17:00:00

  老人喝了熱水,吃了餅子,臉上有了一絲血色,說話也多了一點底氣。

  “老香客?還是剛才那句話,世道這么亂,哪還有什么老香客?就是有也死的死,逃的逃了。”

  匡嗣雙手合十問道:

  “打擾老人家一晚,還沒有請教法號呢?!?p>  “阿彌陀佛,老衲明會?!?p>  匡嗣細(xì)細(xì)打量老人好久了,字斟句酌地說道:

  “我看這個廟不一般,雖然小,位置卻離城很近,不過五十里吧,不太顯眼又幽靜隱蔽,明會大師您的氣質(zhì)既不像老僧也不像俗人,我猜這原來是座家廟吧?!?p>  老人的眉頭跳了一下,對視起面前的年輕人來,他目光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縷光,旋即恢復(fù)了平靜,說道:

  “施主也不像是普通的逃難百姓,你幾歲了?你的兒子都這么大了?不過老衲是世外之人,我不會問,不管什么人,見面就是緣。“

  匡嗣從早上醒來一直在想,這個小廟是個安身之處,位置不顯眼,老和尚看來不壞,周圍比較清凈。主要是他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不是沒有想過帶著香雪和道隱回契丹,可是石敬瑭雖然軍事上占了優(yōu)勢,李從珂還沒有敗,一路上都是唐軍的地盤,兩千多里不是好走的。和香雪扮作兄妹倒是可以,但多了個道隱就不倫不類了。扮作夫妻也不行,昨晚蒙混過了城門官和老和尚,白天或時間久了就很難了。他盡量顯得老成莊重,可畢竟才不到二十歲,香雪比他大一歲,然顯得更年輕,他們有一個五歲的兒子不是不可能,只是會讓人懷疑。說不定李從珂已經(jīng)下令各地查找李贊華的兒子,一旦引起懷疑就很容易聯(lián)想到一起。

  就算能順利到達(dá)契丹,道隱也不安全。李胡要除掉耶律倍,當(dāng)時沒有提到如何處置他的兒子。然這個家伙對兀欲下過手沒有成功的事匡嗣是知道的,很可能也會容不下道隱。都說你為誰付出的越多,就會對誰越好,匡嗣如今對小道隱有了很深的感情。再說還有香雪,如果道隱被害,香雪一定痛不欲生,還會恨死自己。現(xiàn)在匡嗣真的將香雪和道隱當(dāng)成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他也曾想過在附近找一個偏僻的小村子先躲一陣子,等到一切風(fēng)平浪靜再做打算。可是村子再小也有幾戶人家,人心難測,人多嘴雜,誰知道會不會走漏風(fēng)聲,招來禍患。想來想去,暫時來說,在這間小廟落腳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所以他才會打聽老和尚和小廟的底細(xì)??锼美^續(xù)試探道:

  “大師,既然有緣,您給我講講您的故事吧,我看您無牽無掛,說了又怕什么呢?我不敢說我是好人,但老師傅救了我們一家的命,不然可能昨夜就在野外凍死、被野狼吃了或是被壞人害了性命。我報恩都來不及怎么會害您呢?!?p>  老人看了匡嗣良久,用手抹了抹那張好久沒有洗過的臉,嘆了口氣說道:

  “其實有什么可隱瞞的呢,老衲對這個世界的一切早都放下了,你們要是不來,這兩天就準(zhǔn)備往生去了。現(xiàn)在看來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算是多賺了幾天。只是沒有人關(guān)心這些,老衲也懶得提起往事罷了?!?p>  匡嗣給老人又倒了一碗熱水,坐好了準(zhǔn)備洗耳恭聽。

  “你是個聰明人,這里的確是座家廟。是洛陽城里最有權(quán)勢的一戶人家建的。因為旁邊那個四季不結(jié)冰的小溪和積水潭,選了這個地方,取了這個名字。以為會公侯萬代呢,根本不接外面的香客,只靠家里的供給就是給佛爺鍍金身也做得到。現(xiàn)在這個地方只是家廟的一個小側(cè)院,正要將后面的林子買下來,雖不要顯眼,也要蓋一座像樣的寶殿、藏經(jīng)樓和塔林??墒且磺卸紕倓傞_始就停了。家里出了事,什么都沒了。這座小廟要是叫朝廷知道,說不定也收走了。所幸沒有人想起來,就這么半半拉拉地留下來了。佛祖是好心的工匠們修的,他們已經(jīng)收了訂銀,準(zhǔn)備了物料,出事后他們沒有跑,悄悄說,給剩下的這半座廟請一尊佛,你燒香供奉,超度那些可憐的人吧?!?p>  “您老人家是這家里的人吧?!?p>  “施主,你我不過萍水相逢,問這么多做什么?”

  老人等于默認(rèn)了??锼脫渫ü蛳?,磕了個頭說道:

  “大師,您就是佛祖派來的救命菩薩。我和我的妻子無所謂,可是孩子應(yīng)該活下去,我想把他托付給您。做徒弟也罷、孫子也罷,您肯不肯收留他呢?您肯發(fā)慈悲,您就是我韓匡嗣的再生父母?!?p>  這時房門被推開,香雪領(lǐng)著小道隱走了進來,她見匡嗣跪在地上,以為是謝老和尚的收留之恩,拉著孩子一起跪在旁邊。

  道隱早就起來了,已經(jīng)吃過了東西,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想著剛才的東西很難吃,又見這里破破爛爛,完全不像家里,就想起娘來了,嘴巴一撇哭了起來,爬起來抱住香雪叫道:

  “娘呢?香雪,我要娘。娘,娘!哇,哇!”

  一句話露了餡,但老和尚什么話也沒有說。他伸手摸了摸扎在香雪懷里的小男孩的后腦勺,道隱回過頭來,瞪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孩子長得胖乎乎的像只可愛極了的小熊,他已經(jīng)長出了輪廓,眉眼酷似母親,面白如玉,眼睛漆黑,里面汪滿淚水、清澈見底,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可以打動任何人??锼靡娤阊┯行┎恢耄瑢⒑⒆訌乃龖牙锢^來,抱著說道:

  “道隱,你娘和你爹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他們走的時候你睡著了,他們讓我告訴你,你要乖乖聽話,他們會回來看你的。來,跪下,叫爺爺?!?p>  香雪滿眼疑惑,似明白又似糊涂地看著匡嗣,但她信任這個男人,對小男孩道:

  “道隱,叫爺爺。”

  “爺爺。哇!”

  道隱被匡嗣扳著跪下叫了一聲,又轉(zhuǎn)身投入香雪的懷抱大哭起來。老和尚看著小男孩,眼睛有些濕潤,良久嘆了口氣道:

  “唉,你們都起來吧。”

  “大師,您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p>  “就算我想答應(yīng)也沒有這個本事啊,我拿什么養(yǎng)活他,連給他做飯的力氣都沒有。這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你們也不會舍得讓他在這里挨餓受凍啊?!?p>  “老法師,活菩薩,我想好了。我有銀子,把這里好好拾掇拾掇,大師想辦法招個小沙彌,幫著買糧買菜、砍柴挑水、燒火做飯,日子就能過下去。我和妻子如果可以,就在對面廂房住幾日,先幫一段,等找到人就離開。我們不會走遠(yuǎn),還會常來看望你們?!?p>  香雪終于明白匡嗣在說什么了,她從昨天到今天也一直在想下一步怎么辦。聽了這話,心想,要是能將小王子暫寄在廟里,總比帶著他四處逃難要好些,稍稍安頓下來就可以慢慢再想辦法。只是被匡嗣叫做妻子有些不習(xí)慣,一下子漲得滿臉通紅。然還是跟著磕頭道:

  “大師,求您開恩答應(yīng)吧,讓我們暫時有個容身之處?!?p>  老人閉上雙目想了一陣,雙手合十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睜開眼睛時,那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那種了無生趣的死寂,放出一絲生動的亮光來。說道:

  “你們起來吧?!?p>  “您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了?!?p>  匡嗣面露驚喜,重重地又磕了一個頭,拉著香雪和仍然嗚嗚哭個不停的道隱站起來。

  “你們坐在炕上?!?p>  匡嗣一顆心終于放下,坐到炕沿上,香雪抱著道隱坐在他旁邊,小男孩不哭了,臉上還掛著淚痕,睜大眼睛一會兒到處望望,一會兒盯著老和尚。老人又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有一個重孫,這孩子很像他。一定是佛祖把他給老衲送回來了?!?p>  “大師,那道隱應(yīng)該叫您太爺爺了。您的那個,那個重孫呢?”

  “你們謝我,其實我更應(yīng)該謝你們,你們讓我想活下去了。就是為了這個孩子,我也要多活幾年。既然如此,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怕告訴你們,我原有三個重外孫,是我的親孫女生的,長重孫要是活著,就像他這么大了。出事的時候,三個孩子都被仇人活活投到井里,還有一個庶子,一共四個。孫女死活攔著不讓,被他們殺了。你剛才問我是這座家廟主人家的什么人,這就是我家。家被抄了,人都死了,什么都沒了。我那時已經(jīng)是皈依的居士,這家廟其實就是為了我造的。我常來看小廟的建造進展,有時就住在這兒,抄家時正好躲過一劫。不過有什么好呢,多看幾眼這個丑陋世界罷了。請好的住持不來了,也是,成了這個樣子,還能請高僧大德嗎?我求他替我正式剃度出了家。老衲常想,為什么我不一起死呢?唉,也許佛祖就是要我等著這個孩子吧。他叫什么?是道隱嗎?”

  匡嗣想起曾聽人說過,李從珂打進洛陽后做了一件殘忍的事,就是為了報復(fù)李從厚殺了他的一兒一女,同時殺死了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孔皇后和四個小皇子。李從厚兩年前死的時候二十歲,算起來他的長子應(yīng)該就像道隱這么大。剛才老人說這座家廟屬于曾經(jīng)最有權(quán)勢的人家,誰能比皇后外戚更有權(quán)勢呢。聽說皇后的父親,國丈爺還曾是李嗣源朝的宰相兼樞密使,一時權(quán)勢熏天。難道這就是孔家的家廟?他想問個明白,話到嘴邊又止住了。這年頭暴戾殘殺的滅門慘禍還少嗎?是也好,不是也好,事到如今還有什么關(guān)系呢。李從珂當(dāng)皇帝的時候,這個小廟也許不安全,可現(xiàn)在李從珂敗了,可能很快就落得同樣的下場。他不大可能再追殺李從厚的家人,改朝換代以后,時過境遷,誰還會想起這座孤寂的小廟呢。老人將耶律倍的兒子當(dāng)做了李從厚的兒子,一個是契丹皇帝阿保機的孫子,一個是后唐皇帝李嗣源的孫子,難道這不是冥冥之中神明的安排嗎。老人的問話讓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連忙答道:

  “是的,道理的道,隱藏的隱?!?p>  “好名字?!?p>  “大師給他起個法名吧?!?p>  “這么小,起什么法名,老衲不拿他當(dāng)徒弟,只拿他當(dāng)重孫,等他長大些,看他自己的造化,能做個太平世道的普通人又何必出家呢?!?p>  老人的口氣里充滿了慈愛??锼玫溃?p>  “我們夫妻倆常住廟里不合適,怎么樣能盡快找一兩個小沙彌照料老法師和道隱呢?”

  “這我想到了。原來的兩個小沙彌是家里的家生子兒,曾經(jīng)是專門服侍我的。家里遭了難,他們的父母作為下人都被遣散,連自己都顧不了更照顧不了他們,索性就跟我入了佛門。他們離開老衲的時候很舍不得,是沒辦法才走的,你去把他們找回來吧。”

  “到哪里去找?”

  “他們走不遠(yuǎn)的,山后有一座大寺,叫做祥云寺,香火很旺,多半是去那兒了。他們的法名一個叫悟常,一個叫悟澄,你說我請他們回來,他們應(yīng)該會樂意的。要是廟里的住持有什么阻礙,我寫一封信,說明是我請你去的,再帶上我的度牒做證明。再不行,你不是有銀子嗎?”老人笑了笑,匡嗣第一次見他笑,“廟里銀子也行得通的?!?p>  匡嗣記起祥云寺來,去年就是跟娘娘去祥云寺的時候路過這座小廟的。

  第二天他忙了一整天,累得骨頭架子都要散了,覺得把一輩子的活都干了,拾柴火、挑水、還從菜窖里翻出蘿卜、野果。第三天一早便出了門。他再三叮囑香雪千萬不要出去,只在廟里照顧好明會和道隱,自己一兩天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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