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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fù)醭|太宗

第一百零三章 來日方長

捺缽?fù)醭|太宗 兵馬司 4144 2019-11-10 17:00:00

  耶律德光沒有說話,轉(zhuǎn)過頭去看母后的反應(yīng)。述律平微微頷首:

  “李胡是為了你好,不知道前線軍心如何,后方朝里朝外可有不少人都這樣議論?!?p>  皇帝在心底里深深地嘆了口氣,母后老了,不再明智,她難道看不出李胡的用心就是不惜搭上國家利益也要讓皇帝威信掃地嗎?他不禁又想起了蕭溫,要是皇后在,天天在母后耳邊吹風(fēng),情形就不一樣了。久在深宮之中的老婦人誰能不被左右蒙蔽呢。朝里朝外,老太太見得到幾個人?那些人還不都是李胡安排的。

  本來這次回來皇帝打算邁出易儲的第一步,先立述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就像二十多年前父皇對自己做的那樣。當(dāng)時自己二十一歲,比現(xiàn)在的述律大幾歲,然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一言九鼎的權(quán)威。就在此時此刻,他決定將這件事推后,到打贏了對晉國的戰(zhàn)爭再說。因為一旦宣布,述律必然成為李胡的眼中釘。自己在,不怕李胡跳出來反對,那可能更好,可以趁機廢黜他??墒亲约荷锨熬€去了,誰來保護兀欲?來日方長,不必急于一時,一切都等凱旋回朝再說。到時候挾大捷余威,天下軍權(quán)在握,想做什么不行?自己還是會孝敬母后、善待兄弟,易儲不是要李胡死,而是為了父皇的三脈子孫都能平安。

  原本他想陪母后吃頓飯,盡盡孝心,這會兒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了。站起身,用盡量平和的口氣說道:

  “這些話朕都記住了。朕之所以要御駕親征,就是為了在第一線判斷什么時候該戰(zhàn),什么時候該和。母后安心頤養(yǎng),朝政就放心交給兒子吧。朕還有好多事,不在這里用晚膳了?!?p>  “我特地讓他們準(zhǔn)備了你愛吃的菜,再忙也要吃飯啊。”

  “多謝母后,朕實在脫不開身,還好有李胡在,讓他陪著也是一樣?!?p>  卻說兀欲跟隨鑾駕一起回了上京,等皇帝進了宮、自己也交待完公事,天色已經(jīng)黑盡,便騎馬匆匆往家里趕去。

  他在上京城里達官貴人們集中的區(qū)域有一間宅邸。五年前,嫡母東丹王妃死后,母親、弟妹們就搬到了這里。為了相互照顧,他也按照老百姓的習(xí)俗,從分府別居的獨立門戶搬回來和大家聚族而居。從小到大,他住的地方是“太子府”、“人皇王府”、“東丹王府”和“東丹王妃府”。如今這個家卻只是一座普通民宅,最多算個大戶人家,甚至連門楣牌匾都沒有。如果他這個撐門立戶的長子有個響亮的官銜,比如太師、太保、宰相,哪怕是夷離畢、大惕隱、都林牙等等,都可以把官銜掛在門頭上;如果是漢人,也可以掛上姓氏,如韓府、李府等等,然在這次戰(zhàn)爭之前,他不過是個御前侍衛(wèi),契丹人又沒有用“耶律”姓氏做府名的習(xí)慣,就索性什么都不掛了?;实鄞饝?yīng)這次打仗立了功封他一個王爵,也許可以重新掛上王府的牌匾,當(dāng)然不會是在這里,應(yīng)該是一個更加豪華的高門闊府。

  這一帶的街坊道路寬闊、綠樹成蔭,大門和大門之間的距離很遠,每道門都漆成或紅或黑的顏色,門前蹲著石頭獅子或各種祥獸,鑲嵌著銅制或鐵制的碩大門環(huán)。離得老遠,就見家門口有人探頭張望,看到這匹高頭大馬和隨從們迤邐而來一晃就不見了。不一會兒門外的燈籠變亮,中門吱呀呀敞開,院子里也晃如白晝。幾名身穿黑衣的家丁挺胸站在臺階上,一個長身玉立穿著長袍的年輕人一路小跑迎到馬前,牽起韁繩,一疊聲道:

  “大公子,回來啦!怎么這么晚?走了那么多路,累壞了吧。謝天謝地,總算到家了。晌午飯老夫人就等,左勸右勸才吃了。瞧瞧都該吃晚飯了,又都在等呢?!?p>  “韓匡嗣,你好啊,你好嗎?家里都好嗎?”

  “好,好,都好著呢。老夫人和大夫人身子硬朗,大少奶奶和小姐們都好,幾位公子和少奶奶聽話孝順,家里啥事沒有,和和順順,就是擔(dān)心大公子你。收到一封信全家就能開心好多日子?!?p>  “你辛苦了。有你在,這么大個家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我在外面才不用操心?!?p>  “大公子在外面建功立業(yè),全家都靠你呢,我這點瑣碎小事不值一提?!?p>  匡嗣口中的老夫人是兀欲的生母,大夫人乃同是東丹王側(cè)妃的大氏;大少奶奶是兀欲的妻子蕭氏,也就是蕭阿古只的女兒,她生了兩個女孩。幾位公子是兀欲同母兄弟婁國和稍、大氏的兒子隆先。婁國和稍相差一歲多,一個二十二歲,一個二十一歲,最小的隆先也都十九歲了。歲月流逝,東丹王拋家而去快十五年,兀欲入朝做事也有八年了,當(dāng)初的一群孤兒都已長大,這幾年陸續(xù)成親的成親,出嫁的出嫁,全靠韓匡嗣幫著柔弱的老夫人撐持料理渡過艱難。

  “匡嗣,你的本事我知道,這座小廟委屈你了。放心吧,皇上答應(yīng)打完這仗給我封個王爵,到時候弟弟們都分門立戶,家務(wù)瑣事少了,你留下做總管,王府也算是個清貴的去處,愿意入朝做官我也說得上話了,要想跟我出兵放馬做個為首的幕僚都隨你?!?p>  韓匡嗣身世跌宕,他的祖籍在南京的冀州玉田,原本也是個小康之家??蓱z遭逢戰(zhàn)亂,家破人亡,父親韓知古八歲時做了契丹的戰(zhàn)俘,成為宮籍奴隸??恐厥怆H遇和吃苦耐勞,死前好不容易爬到中書令的漢丞相位置。然官再大宮籍身份變不了。匡嗣從小入宮當(dāng)差,做過李胡的小伴當(dāng),靠著聰明伶俐當(dāng)?shù)教芨偣?。后來陰差陽錯被派到東丹王妃府當(dāng)差,一直干到這會兒。東丹王妃病故,王妃府沒了,成了一個普通人家。他沒有離開,繼續(xù)忠心耿耿替兀欲管家。照顧東丹王還活著的妻妾、兀欲的四個弟妹。旁人看來,他的差事越干越不濟了,原來的主子升了太子,如日中天,他簡直是從天上掉到地下。他自己卻心里有數(shù),李胡地位雖高但和皇帝不能相容,也許哪天就會從天上跌下來,摔個粉身碎骨。兀欲雖然什么都不是,卻血統(tǒng)高貴、深通韜晦之術(shù),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一飛沖天。聞言說道:

  “謝大公子提攜,匡嗣知足得很,老夫人寬厚善良,哥兒們聽話,月銀賞賜豐厚,又能守著我那個家,還圖什么呢?!?p>  兀欲想起去年走的時候聽說他的女人又要生了,笑道:

  “說到你那個家,夫人生了吧?是男是女?”

  “又是個騎馬打仗的?!?p>  “哈哈哈,守著家就是好,第五個了吧,月銀夠用嗎?我讓他們再給你加些。”

  “夠用夠用,大公子給的夠多了,要不然哪敢生啊?!?p>  匡嗣的正妻蕭氏生了老大、老二、老三和老五,香雪生了一個老四。想起這個,他不禁感慨,上天并不總是眷顧貴人,兀欲和自己同歲,成親十來年了,生了兩個都是女孩兒,至今一個兒子都沒有。作為東丹王的嫡傳血脈,真有些替他著急。不過好在他還年輕,又有那么多兄弟。想到這里,忽然記起一件事,小聲問道:

  “大公子,仗打得怎么樣了,怎么聽說敗了?!?p>  “別聽別人胡說,打仗哪能只進不退,跟你說,今年冬天接著打,一定能勝?!?p>  “能打到開封去?滅了晉國?”

  “開封算什么,咱們兩次都到了黃河邊上。晉國滅不滅要看情況,就是不滅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稱臣納貢。我不操心家里,你也不用擔(dān)心打仗,等著我掙個王爵回來就得了?!?p>  “大公子,你看我能不能跟你去打仗呢?”

  “你?哈哈哈,怎么了?不怕從馬上摔下來?”

  這時已經(jīng)走到家門口,里面明晃晃的燈籠照著,站了一院子的人,匡嗣連忙打住話頭。

  這一次休戰(zhàn)的時間比預(yù)計的延長了?;实墼瓉磉€是太性急了,再戰(zhàn)的準(zhǔn)備半年遠遠不夠。除了朝廷要積蓄財力、籌儲軍需、打造武器,士兵們也有很多事要做。契丹全民皆兵,百姓不必繳納賦稅,對朝廷的全部義務(wù)就是青壯男子當(dāng)兵打仗。富者為騎兵又稱正兵,要自備戰(zhàn)馬和必需的裝備,戰(zhàn)馬不是一人一騎,而是一人三騎。貧者充當(dāng)副兵,替正兵照管馬匹和一切雜務(wù),讓騎兵能心無旁騖地專心打仗。準(zhǔn)備期間既要刷戶點兵、集合訓(xùn)練,又要籌措資財購置這一切。漢軍是職業(yè)軍人,不同于部族軍,他們的一切裝備和軍餉都靠官府提供,然也需要集訓(xùn)練兵,還要不停地應(yīng)對邊境一帶的日常沖突。開戰(zhàn)的時間一推再推,最后定在會同九年(946年)秋季。樞密院利用這段時間更詳盡細致地收集情報、運籌布署,皇帝好整以暇地進行了春水秋山的捺缽游獵。

  在契丹拉滿弓弦、緊鑼密鼓備戰(zhàn)的時候,開封卻愈加認(rèn)為戰(zhàn)爭已經(jīng)遠去。只有桑維翰憂心忡忡,他苦口婆心說服皇帝再一次向契丹求和。石重貴畢竟還有一點理智,知道契丹的威脅沒有徹底消除,勉強同意了,派供奉官孟守中出使。孟氏來到契丹的時候,耶律德光正在潢河上游的平地松林秋獵,他問忽沒里道:

  “上次的使臣還扣著呢吧,怎么又來了?石重貴不是認(rèn)為大獲全勝了嗎?為什么還要議和?說了什么?”

  “說要恢復(fù)原來的盟約,雙方互不侵犯?!?p>  “就是要稱臣納貢,一切如舊了?”

  “沒提稱不稱臣的事,只說一切如舊?!?p>  “國書是怎么寫的?”

  “沒有國書,只是口頭的要求?!?p>  “沒有國書?不提稱臣?這算什么求和?恐怕在開封他們說的是來給咱們下戰(zhàn)書的呢。這種人放過來干嘛,趙延壽怎么沒扣住?!?p>  “陛下,這次使臣沒有走幽州,是從雁門關(guān)過來的,安端派了人護送。”

  安端自從初出兵雁門關(guān)被劉知遠打敗,就一直留在代北一帶。那里麻煩不斷,先是夏州(今陜西靖邊白城子)的定難節(jié)度使李彝殷侵入朔州,接著隨朔州割讓給契丹的府州又作起亂來。當(dāng)初為了減少動蕩,留用了府州的世襲豪酋折從遠繼續(xù)擔(dān)任刺史,折氏叛亂歸附開封,之后便依靠晉軍的支持?jǐn)U大地盤,侵?jǐn)_朔州、攻陷勝州。安端無暇分身,又畏懼劉知遠,只顧在西南滅火?;蛟S桑維翰見上一次張暉走幽州泥牛入海,便讓孟守中借道河?xùn)|。而安端也許得了李胡的密令,直接將晉國使臣送到御營。李胡不能左右皇帝是戰(zhàn)是和,但是添點麻煩,讓皇帝背上屢次拒絕求和的名聲還是能做到的。

  “你怎么看?要不要談?是不是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想停戰(zhàn),朕要是不談就成了好戰(zhàn)之人了?”

  “陛下,不是的。現(xiàn)在的事說來滑稽,原來最好戰(zhàn)的,變成了慈悲為懷最積極主和的,原來不想打仗的,卻不能不打。老臣是最不希望開戰(zhàn)的,可是一旦打起來就像車輪滾動,怎么說停就能停呢。站在干岸上動動嘴皮子容易。和談不是不行,和談和戰(zhàn)爭是兩條腿,可和談還是戰(zhàn)爭的鏡子,打勝仗條件提高,打敗仗就要降低,現(xiàn)在開封以為他打勝了,桑維翰明白那是假的,石重貴不明白,談得出什么結(jié)果?陛下,要談也必須等打勝這一仗,讓石重貴清醒過來再談?!?p>  忽沒里已年過七旬,是太祖皇帝時的老臣,耶律德光看重他的老練沉穩(wěn)和善解人意一直不讓他致休,好在老頭身體硬朗,不能馳騁疆場了,還可以參議帷幄。他是太后的隔山堂兄,即述律平同母異父哥哥蕭敵魯?shù)奶眯郑苛颂蟛排郎细呶?,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頭徹尾成了皇帝的人。他最擁護易儲,和李胡勢不兩立,不免連太后也疏遠了。德光舒了口氣道:

  “還好有你理解。讓姓孟的回去吧,還是那句話,要談讓景延廣和桑維翰來談,條件是原來的盟約不變,外加割讓整個河北。”

  “是。”

  “這不是拒絕,朕又何嘗喜歡打仗。石重貴要是有誠意就會還個價,朕的底線是真正回到原來的盟約,一定要稱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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