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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fù)醭|太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國色天香

捺缽?fù)醭|太宗 兵馬司 4139 2019-12-02 17:02:53

  “咱們過去,我想靠近聽一聽?!?p>  兀欲不說想看美人,只說想聽曲子。高勛心領(lǐng)神會,并不派人去通報,徑直朝教坊司走去。他們轉(zhuǎn)了兩個彎,出了皇城正東的東華門。高高的城墻外有一條長街,街的東邊是一大片低矮的建筑。

  “這一帶叫皇城根,這么大的皇宮,皇帝只有一個,宮眷不過幾十,服侍他們的下人可是成千上萬,衛(wèi)兵雜役、內(nèi)侍宮女、廚子御醫(yī),數(shù)不清有多少,好多人就住在這兒,為的是做事方便,隨叫隨到。還有的衙門也在外面,像教坊司,要常備著應(yīng)召的?;实墼诘臅r候,這里熱鬧得像開了鍋,人來人往不斷。這會兒冷清了,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沒事做,沒有了月例柴米,能省就省,躲在窩里不動了。你看這數(shù)九寒天的,煙囪都沒幾處冒煙。教坊司在北頭,那一片就是?!?p>  最北頭有一片比較整齊的房舍,粉墻灰瓦,黑壓壓的屋頂,匡嗣問道:

  “地方好大,教坊司有多少人?”

  “整套人馬齊了不得了,得有上萬人。這種時候不多,那得是大朝會大慶典,一年最多一兩次。這里住的只是一小部分,最多幾百人,叫內(nèi)教坊,還有好多人散在民間,叫做外教坊,有事的時候才召來。內(nèi)教坊挺忙,皇帝出入、軍隊行動、大小儀式,皇帝和宮眷們吃喝玩樂都少不了要奏個樂,表演個歌舞,必得隨時候命,這里近便。地方大除了人多樂器多,還為了排練。”

  說著已經(jīng)走到近前,那動人心弦的琵琶聲越來越清晰了。幾個人進(jìn)了一道粉墻上的圓門,只見里面是一個相當(dāng)寬闊的院子。正面朝南有一個高出地面半人多的戲臺,臺前小廣場上光禿禿的一棵樹也沒有,院子周圍是一大圈漆成樸素灰綠色的走廊,廊檐下有許多同樣顏色的門窗。戲臺旁邊的院角有道月亮門,應(yīng)該還有后院。琵琶聲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高勛領(lǐng)著他們踏著矮梯上了戲臺,臺后面有窗可以望見第二進(jìn)的院子。

  后院里有一個小水池,池邊砌幾塊嶙峋的粗陋山石,還有幾棵光禿禿的大柳樹,幾只寒鴉呆在上面瑟縮著一動不動。院子四周也都是房舍,其中一間的窗戶半敞著,琵琶聲從里面清晰地傳出來。一個女人推開另一扇窗戶有氣無力地喊道:

  “別彈了,煩死了。餓不死你嗎,彈個鬼!”

  琴聲戛然而止,不知是從哪間房子里,還是從不止一間房子里,傳出低聲啜泣。

  “你去把那甄美人叫到這里來彈一曲吧?!?p>  兀欲道。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高勛的腳步聲在樓梯上橐橐響起,匡嗣只當(dāng)甄美人不肯來,卻驀然發(fā)現(xiàn)一個白衣白裙外罩一件白棉袍的女子已經(jīng)站在臺上。兀欲他們在一道簾幕后面,女子沒有看見他們。高勛搬過一張椅子說道:

  “你就在這里彈吧。”

  兀欲從那女子一出現(xiàn)目光就被她牢牢吸住,他見她凍得瑟縮發(fā)抖,把自己身上的狐皮斗篷脫下來給匡嗣:

  “這么冷,給她披上。”

  匡嗣將自己穿的皮氅披在主子身上,拿著狐皮斗篷到了臺中遞給高勛,他就近偷偷望了一眼。只見那女子膚似凝脂,眉目如畫,兩頰一對深深的酒窩,慘白瑩潔的臉上尚留有未干的淚痕。她身體窈窕輕盈,裙下露出一對小荷尖尖,怪不得聽不見腳步聲。

  高勛讓女子披上狐皮大氅,走到兀欲身邊,小聲道:

  “可憐啊,皇帝不在,糧食只夠主事的和守宮士兵吃的,其他人有一口沒一口,都快餓死了,這個也是。我只答應(yīng)給她吃的,她就來了?!?p>  “錚”地一聲,琴弦撥動。彈的是一首兀欲不知道名字的曲子。彈奏者不知是因為手僵還是拼盡了全力,那聲音仿佛鐵騎突出刀劍齊鳴,完全不像從如此一個弱質(zhì)女子手中發(fā)出。兀欲只覺得一陣熱血賁涌喉頭發(fā)哽:

  “別彈了,我看她是在拼命呢?!?p>  話音未落,“嘣”地一聲琴弦斷了,琴掉在地上,女子和椅子一起栽倒。

  “快去把她扶起來,弄點(diǎn)參湯……”

  兀欲失聲喊道。高勛道:

  “我去,不要參湯,只要點(diǎn)米湯就行?!?p>  中午,兀欲在大內(nèi)一間偏殿用餐。如今整個宮中都把高勛奉若主子一般,御廚房也不例外,高勛命他們打開庫房,取了上好的酒、即時可用的食材,加上廚房里的新鮮肉、菜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兀欲讓匡嗣和高勛陪著用了午飯,雖然倉促,卻也是一等一的手藝,上好的食材,然他好像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一副神不守舍、恍然若失的樣子,高勛道:

  “主公放心,臣已經(jīng)交代廚房,留下來的所有人都要有吃的,不許餓死人。”

  兀欲點(diǎn)點(diǎn)頭,不知聽懂了沒有,高勛又俯身到耳邊小聲道:

  “甄美人沒事,就是餓的。灌點(diǎn)米湯就醒過來了,緩一緩才能吃點(diǎn)軟和的東西。在下安排了地方讓她休息,晚上就能給主公彈曲子了?!?p>  匡嗣聽了這話想起還不知道晚上住哪,問道:

  “這幾天你安排大公子在哪下榻啊?總不能天天回赤岡營吧,那可太耽誤功夫了?!?p>  “這還用說,在下早就想好了。主公,寒舍就在城里,從皇宮騎馬不過一刻鐘的路。里面還算整潔寬敞,在下已經(jīng)讓人去打掃收拾,連晚飯都備下了,雖然簡陋,卻是最安全隱秘的,不知肯不肯賞光呢。如果不喜歡,還有城里最好的旅店,在下也讓他們騰出來,專門恭候大駕光臨呢。”

  匡嗣開始覺得高勛家里剛剛死了人有些不吉利,轉(zhuǎn)念一想,這年頭沒死過人的地方大概也難找了,又聽出他的話外之音,便道:

  “主公,我看高兄府上好些,不怕有外人的耳目。不如暫歇一宿,不滿意再換他處。”

  兀欲心里只想著美人,又是心疼又是傾慕,五臟六腑都快要化了似的,木偶般點(diǎn)點(diǎn)頭,任由他們安排去了。

  高勛本來想晚上帶他們?nèi)ラg最好的酒樓,找個當(dāng)紅的姑娘陪酒獻(xiàn)藝,這會兒發(fā)現(xiàn)有更好的法子討新主子的歡心了。他抽了個空擋,出去找了個小內(nèi)侍,如此這般細(xì)細(xì)地囑咐了一番。

  吃過午飯,高勛領(lǐng)二人來到明德門內(nèi)一間桌案、文房、榻椅齊備的小便殿,請兀欲暫且用作問政理事之所,派了一班內(nèi)侍、宮女負(fù)責(zé)伺候。兀欲雖然有些神思恍惚,無奈要辦的事不能耽誤,這一下午又是請解里來商議各項銜接,又是召見禮部官員交代入城事宜,還要與內(nèi)侍省安排皇帝入住后宮的細(xì)節(jié),等等、等等。直到宮殿的斜影拉長,屋脊的鴟吻印在昏暗的天際,兀欲才在二人的陪同下騎馬離開皇宮。

  到了高府一看,原來這是一座相當(dāng)闊氣的豪宅。高勛的父親爵封北平王,這里也算是座曾經(jīng)的王府了。高家聚族而居,父親死后,高勛和叔叔、弟弟幾家人住在一起。如今叔叔、弟弟全家被殺,只剩下他自己一家數(shù)口,房子寬敞清靜。他引著兀欲一直往里走,兩邊丫鬟仆人排列恭候,到處早早地都點(diǎn)亮了燈籠,照出院子里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花園樹木。雖然是嚴(yán)寒冬季一片干枯,但也看得出富麗氣派。穿過一個院子,沿著游廊向前,不一會兒來到一個帶池塘的小院。院子正面竹木掩映下露出五楹三間正房,里面燭火通明,溫馨璀璨,兩邊各有幾間廂房。一座小水閣坐落池邊,周圍山石斑斕。池水結(jié)了冰,顯得瑩潔肅穆,透著典雅素靜的冬季風(fēng)韻。他們走進(jìn)正房,只見開闊的中廳正墻上掛著一幅一人多高的四方山水,下方紅木雕花條案上擺著古瓷花瓶??臀蛔魏筒鑾着帕袃蓚?cè),盆景花架點(diǎn)綴其間。廳中央有一張足夠十人圍坐的金絲楠木圓桌,上面只擺了兩幅銀筷和一對琉璃酒杯。菜還沒有上,桌子中央盛開著一大捧鮮花。

  廳堂左右各有一間用雕花隔扇分開的房間,兀欲向左手房間略一探頭,只見里面錦帳繡衾滿堂羅綺,紅燭銀蠟桂馥蘭香。高勛道:

  “主公,這邊一間是臥室,那邊是起居室和小書房。”

  “怎么只有兩副碗筷?”

  “主公累了,早點(diǎn)歇著,我和韓兄少陪了。這里的事都交給了管家高保。我們?nèi)コ抢镛D(zhuǎn)轉(zhuǎn),晚上回來就在旁邊的院子里過夜,有事隨叫隨到。”

  他用手指指后面亦步亦趨跟過來的摸樣干練的中年人,那人滿臉堆笑地連連點(diǎn)頭哈腰。兀欲看到高勛的眼神,想起他中午說過的話,這時巴不得他們趕緊離開,說道:

  “你們?nèi)グ?,別回來太晚,明天還有公事?!?p>  丫鬟、小廝們魚貫而人,上菜的上菜,倒酒的倒酒,不一會兒一桌琳瑯滿目香氣四溢的美酒佳肴就擺好了。

  兀欲一個人坐在桌子中央,執(zhí)起一只五彩琉璃杯啜了一小口酒,一邊用舌尖回味一邊欣賞杯子的奇妙色澤,其實(shí)他完全不知道喝的酒是什么味道,更看不出杯子有什么名堂,心里好像有好幾只貓在撓心撓肺。只覺得過了好久,急得他直想拍桌子叫高保,就見雕花房門被無聲無息地推開,一只尖尖的紅繡鞋從門底露了出來。他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跨到門口,一把將那人拉了進(jìn)來。

  甄美人穿了一件白色銀鼠皮的昭君袍,臉上涂了淡淡的胭脂,手里抱著琵琶。她要跪,被兀欲拉住,要坐下彈琴,兀欲奪過琴扔到地上,道:

  “彈什么琴,我都聽過了。你餓嗎?快坐下吃點(diǎn)東西?!?p>  美人軟軟地癱在男人的臂彎里,鶯聲道:

  “我吃飽了。謝謝公子,今天本來是我的死期,沒想到能活下來。是公子救了我?!?p>  兀欲活了二十八歲,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子,不但人長得美,而且身子柔若無骨,聲如黃鶯啼囀。在此之前,因為遭際坎坷,兀欲一直循規(guī)蹈矩小心做人。妻子是他的姑舅表妹,長得姿色平平,然對他有恩,他報之以舉案齊眉。常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更是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錯。這會兒不知怎的像著了魔似地,滿腔的柔情好像潰堤之水奔涌而出。

  幾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新年。這一天是契丹皇帝入城的日子。開封城里沒有爆竹齊鳴的喜慶氣氛,有的是濃濃的悲痛哀傷。寒風(fēng)呼號,仿佛大地的哀鳴,天日無光,似乎壓在人們心頭的陰翳。晉朝立國不到十一年,對外屈辱,對內(nèi)戰(zhàn)亂,并沒有給百姓帶來富裕太平,它的滅亡還是令人痛心。而且國亡于北虜,讓人感到格外屈辱。石敬瑭來自草原沙陀部落,然沙陀人從李克用開始就在中原爭逐,超過了半個世紀(jì),在中原立國的歷史也已有二十多年,中原人已經(jīng)逐漸將它視為同類。如今亡于契丹,就不僅僅是滅國而且相當(dāng)于文明對野蠻的失敗。

  不知是因為朝代更替太頻繁了,晉國的存在不過十一年,還是因為它的統(tǒng)治不得人心,朝廷的文武百官幾乎沒有一個人為它殉死甚至守節(jié)隱居。今天,封丘門外站著數(shù)百名朝廷大臣,冒著嚴(yán)寒引頸翹首鵠立瞻望,眼巴巴地等著新主人的到來。誰也不肯錯過這個日子,生怕皇帝看不見他們的投誠。所有的人都脫了官服,穿戴著青灰黑白等素色的衣服和帽子,表示不再是舊朝的官,只等新朝重新任用。

  這些人有的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有的踱著腳揉著耳朵罵老天不作美,正在又焦急又緊張地等待,就聽見身后踢踢拖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里面還摻雜著嚶嚶的哭泣。眾人回頭,發(fā)現(xiàn)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昔日的主子石重貴和他的宮眷們。這群人大約有三四十個男女老少,全都穿著白色的衣服,帶著白色的帽子。最前面的是石重貴,他的兩旁一邊是白發(fā)蒼蒼的李太后,一邊是風(fēng)韻猶存的馮皇后。三個人都只在夾襖外面披了件舊棉袍,凍得瑟瑟發(fā)抖。李太后手里牽著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一邊走一邊用手背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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