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飄然拜訪「徒然咖啡館」時,事情剛好經過兩個星期日。佐佐波蓮司一開始沒注意到來者身份。她坐在靠門口的座位,一邊讀書一邊品嘗桃子水果塔。
他先被她手上的書吸引注意力,因為那是他熟知的《視覺陷阱的指尖》。有人在讀自己負責的作品真好,他這么想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小暮井由紀。對正在讀書的人搭話未免太失禮,但就這樣無視她也有點怪。
「水果塔的味道如何?」
佐佐波最后決定出聲詢問。由紀從書中抬起頭露出微笑。
「很不錯,非常好吃。」
她比佐佐波預想得還有精神。
「那太好了。今天怎么會到這里?」
「沒什么特別理由,想說最近有一陣子沒來了?!?p> 「下次要來先連絡一聲,我為你烤個蛋糕?!?p> 他已經放棄蘋果派了,那種加滿滿奶油的派皮面團,在烘烤過程中不可能不烤焦。
「仿作小姐告訴我,如果佐佐波先生提出這樣的提議就要拒絕。」
仿作和這孩子到底平常在聊什么?。孔糇舨ú蛔“底酝虏?。
「實際吃吃看的話,說不定意外挺好吃的?!?p> 「請住手?!?p> 仿作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同在店里工作,她的出現(xiàn)一點也不怪,但佐佐波總會被她的登場方式嚇到。
「我明明暗中策劃著增加??偷姆椒ǎ瑸槭裁吹觊L老是要妨礙我?」
暗中策劃嗎,她的辭匯實在有點偏離常識。
「下次烤的蛋糕說不定會成功啊?!?p> 仿作將銀色托盤抱在胸前似地盤起雙手。
「可能性確實不是零。猴子在打字機隨機按鍵,也可能敲出莎士比亞的大作?!?p> 佐佐波決定姑且確認一下她的意思?!改闶潜扔髅考露家葒L試再說嗎?」
「那是比喻每件事都要嘗試的話,人生實在太過短暫?!?p> 佐佐波瞪著仿作,但她一臉不在意地向小暮井微笑。
「那就請您慢慢享用。」
「好的,謝謝。」
「也請店長別給客人造成困擾!」
最近她的態(tài)度愈來愈跋扈,佐佐波深感憂慮。
目送仿作走開,由紀開口。「感謝你們?yōu)槲易龅母鞣N幫助,真的?!?p> 「那只是工作,你不用在意?!?p> 「但仔細一想,我當初明明只委托找書?!?p> 「這樣嗎?呃,我們只是為了增加???,特別注重售后服務而已?!?p> 小暮井認真嚴肅地點點頭?!肝視賮砦袆e的案子?!?p> 「那倒一次就夠了。你在任何你高興的時候到這里來吃塊蛋糕,我們就不勝感激了?!?p> 再讓那個服務生暗中策劃的話,總有一天整間店都會被她奪走,佐佐波決定自己這個店長偶爾該努力增加客人。
「好的,我也會以成為這邊的??蜑槟繕恕!?p> 「那我會先把你的名字登錄在??兔麊紊稀!?p> 「原來有??兔麊芜@種東西嗎?」
「不,那是為了登錄你的名字而特別制作的?!?p> 「亂來的話,可是會被仿作小姐罵哦?!?p> 「我最近開始有點不安,是不是沒一個人記得我才是店長啊?」
由紀放聲大笑,隨后突然皺起臉。
「但我最近要念書,我在暑假用功的時間比放假前還多?!?p> 這么一說,她現(xiàn)在還是考生。
「志愿學校是哪間?」
「藝術大學的話,哪邊都可以?!?p> 「哦,你要正式學繪圖嗎?」
「開玩笑的。繪圖只是興趣,我想一點一點地繼續(xù)練習?!?p> 「真希望未來可以看到你的畫啊?!?p> 她笑了?!负冒?,真的差勁到令人捧腹,就另一種意義上說不定挺值得期待?!?p> 「那我就好好期待你愈來愈進步了?!棺糇舨ㄉ钌畹皖^致意。「讀書中不好意思打擾了,就請您慢慢享用?!?p> 佐佐波轉身背對小暮井由紀走向店內深處。雨坂一如往常待在老位子撐著臉頰,佐佐波也一如往常地背對著雨坂就座。
「小暮井有來。」
「嗯,剛才寒暄過?!?p> 「什么嘛,只有我不知道啊。」
「她請我在書上簽名?!?p> 「你拒絕了?」
「當然?!?p> 「你也服務一下嘛,她是新??桶??!?p> 「我在可能會變得比較親近的人面前,就會照我自己的想法行事?!?p> 「所以你的朋友才少?!?p> 「我就是重質不重量,不論哪個方面都是這樣。」
雨坂咚咚地敲桌子兩下。
「那么,調查的結果如何?」
「還沒出來,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知道?!?p> 那么,先在此進行稍嫌畫蛇添足的回想。
兩周前的圖書室中,星川奈奈子道出關于紫色指尖的消息。
*
那是傍晚即將來臨的時候。
離開圖書室前,雨坂出聲。
「最后請告訴我一件事。」
什么事?星川奈奈子歪歪頭。
「為什么你知道那個幽靈男孩的身份——他在出生四個月后就去世,連自己的模樣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他是內田勇次?」
那的確是個疑問。
誰也不知道幽靈就是內田勇次,勇次自己也不知道。
星川奈奈子略微垂下視線,像在煩惱什么。
雨坂望著佐佐波,他期待著星川奈奈子的答案。
但如果聽不到聲音,那么連無言的沉默也無法傳到耳中。
佐佐波搖搖頭當作答覆,于是雨坂追問。
「你難道不是看見紫色的指尖嗎?」
紫色的指尖——那是雨飯追求的謎團,佐佐波也是如此。他在紫色指尖的引導下,辭去編輯的工作,回到這個城鎮(zhèn)。
星川奈奈子緩緩點頭。
「那個人無所不知,不論是勇次的事,還是哥哥的事,那個人都瞭若指掌。」
佐佐波連忙將她的話逐字寫在記事本,雨坂盯著字句。
「你見到那個紫色的指尖了吧?」
星川奈奈子激動地搖搖頭,她彷佛陷入混亂。
「我那時什么都不清楚,只看到紫色的指尖。那是和紫水晶十分相像,閃耀著紫色光輝的指尖。其他事情我就完全不知情了,因為就算聽得到那個人的聲音,我也看不到那個人的臉或身體?!?p> 又來了,又是相同的證言。
雨坂和佐佐波已經過過許多幽靈,其中有看過紫色指尖的幽靈。
至今為止共三人,而星川奈奈子是第四人。
幽靈的證詞全都一樣。
有紫色指尖的人無所不知。
有紫色指尖的人絕對不會露出全貌。
而且紫色的指尖——
「那個人問我一個問題,就像老師特地點學生回答問題。我完全不知道那有什么意義,而那個人很清楚我不知道。」
那個人會對幽靈提出一個問題。
而那個問題會依每個遇見的幽靈不同而有差異。
「圣日耳曼的藥無法治愈的病是什么?那個人這樣問我?!?p> 這是第四個問題。
佐佐波甚至不需查看記事本,他記得所有問題。
可以破壞故事結局的是什么?
能照亮看不見的東西的光位于何方?
是誰讓人意識到沒有結局的故事?
然后是這一次的「圣日耳曼的藥無法治愈的病是什么?」
那是那人留下的問題,完全讓人搞不清楚其中意義。
星川奈奈子發(fā)出沙啞的聲音。
「那到底是什么?」
即使是幽靈,聲音也會因恐懼而乾枯喑啞。
「為什么你們在找那種東西?」
為什么?答案非常明確。
「為了追求幸??鞓返慕Y局?!?p> 雨坂低聲說完后,佐佐波補充說明。
「我們?yōu)榱俗屇硞€故事以圓滿結局收場,一定要見到紫色指尖的人。」
某個故事——那個故事從十年前就停滯在悲劇的姿態(tài)。那是一個由有紫色指尖的人奪走一切,甚至連主角一役都遭取代奪取的故事。
*
之后的兩周間,佐佐波一直在調查「圣日耳曼的藥」。
圣日耳曼伯爵被視為歐洲史上充滿謎團的人物。民間流傳著許多關于他的傳說,其中最有名的恐怕是關于他的藥的軼事。圣日耳曼伯爵持有的藥據說有讓人不老不死的力量。這應該是謊言,因為他本人于一七八四年,在德國的黑森林過世了。
不管怎么調查都沒有關于「圣日耳曼的藥」的詳細資訊。雖然也有圣日耳曼的藥是丸狀藥錠的資料,但這種資料完全派不上用場。如果無法得知藥本身的資訊,自然也找不出無法被圣日耳曼的藥治愈的病。
雨坂以令他感到意外的輕快語調說:
「情報仍然不足吧?!?p> 佐佐波笑了。
「是啊,慢慢來。起碼我們又朝紫色指尖的人邁進一步了。」
「可能吧。」
雨坂歪歪頭。雖然兩人現(xiàn)在背靠背,佐佐波根本看不見雨坂,但他猜得出來。
「說不定那個人正在靠近我們呢?!?p> 「那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我也只是隱隱約約有這樣的感覺而已?!?p> 仿作終于拿著裝水的玻璃杯朝兩人走來。她徹底實行客人優(yōu)于店長的作法。
這樣的態(tài)度正確,佐佐波哀怨地想。
佐佐波的疑問摻雜在她的腳步聲中。
「吶,雨坂,這次的故事算是快樂結局嗎?」
「我可不知道。」
現(xiàn)實是一個不完整的故事。
「不是我決定結局,是兩名少女和另一位少年?!?p> 有人會經說過快樂結局和悲劇結局的差別——作者在哪里停止說故事。但現(xiàn)實沒有停止述說的一刻,只會持續(xù)不斷,結局永遠不會到來。
女服務生在桌上放下玻璃杯。
「特調咖啡還有戚風蛋糕,上面要擠滿奶油?!棺糇舨ㄕf。
「伯爵茶,如果有餅乾的話也來一份。」雨坂說道。
然后,他終于發(fā)出沉睡時微小的鼻息。
佐佐波從口袋掏出文庫本并翻開書頁。
關于兩人的結局仍舊遙遠無比,至今連輪廓也無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