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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明梟

紅繩

明凰明梟 陳施豪 9483 2020-12-30 11:46:10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之后,森川到我的座位上來約我一起吃午飯。

  我們兩個都沒有準(zhǔn)備便當(dāng),所以一起去了學(xué)生食堂。

  走在路上,森川和我都沒有說話。這是開學(xué)一個月以來我第三次和她一起吃飯。

  在平時,我都是一個人解決午餐。她也一樣,總是一個人坐在學(xué)生食堂的角落,吃著便宜的清湯烏冬面。

  我已經(jīng)升入高中一個月了,至今還沒有和除了森川以外的同學(xué)一起吃過飯,照這樣下去,直到高中畢業(yè)我都不會交到朋友吧。

  對此我并不擔(dān)心,因為我從小就不擅長迎合他人,小學(xué)低年級的時候還可以和同班同學(xué)維持簡單的人際關(guān)系,但后來就只能過一個人的學(xué)校生活了。

  獨來獨往對我來說就是生活的常態(tài)。

  但是森川不一樣,她并沒有被同學(xué)們刻意孤立或是冷落,也沒有像我一樣主動和同學(xué)保持距離。她只是被同學(xué)們“忽視”了而已。

  也就是說,她這種生物的存在感,還不足以引起人類的注意。

  這是我在開學(xué)第一天就了解到的事實。

  她的本質(zhì)已經(jīng)不是“人類”,所以不能自然地融入班級群體。

  我們進入了學(xué)生食堂,在收銀臺處買了飯票,兌換了各自的午餐后,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面對面坐下來。

  “你找到那個了嗎,夜?”

  森川一開口就帶著挑釁的語氣向我發(fā)問。我覺得她故意重讀了我的名字,或者說是惡意的。因為她明明從小就知道我不喜歡自己名字的發(fā)音——它聽起來像是女性的名字。

  “別這么關(guān)心我的事,倒是你找到那個了嗎?”

  于是我毫不客氣地反問她,心里卻忐忑著如果她真的在這里拿出了“那個”該怎么辦。

  森川沒有回答我,她沉下臉來,低頭開始吃飯。突然沉默下來是她感到有些生氣的表現(xiàn),這一點我小時候就領(lǐng)教過了。

  森川的反應(yīng)讓我松了口氣,這說明她也還沒有找到“那個”。但我馬上又感到了一絲愧疚——我并非想故意惹她生氣。雖然她也許不是過去我所認(rèn)識的那個“森川”,甚至她所處的世界都已經(jīng)和我不同。

  “你的午飯真是清淡。”

  我為了緩和氣氛而轉(zhuǎn)移了話題,不過好像轉(zhuǎn)換得有些生硬。

  “我不喜歡口味太濃的食物。”

  森川盯著自己的碗回答,沒有看我一眼。

  我想她所說的“口味太濃的食物”應(yīng)該是我點的咖喱飯。

  之后,我們兩個人再也沒有進行任何交談。森川很快地解決了自己的烏冬面便匆匆離開了,沒有和我道別。

  我們一起吃飯的目的只是為了確認(rèn)對方有沒有找到“那個”。

  所謂的“那個”,其實是指一段紅色的尼龍繩,它的兩端連成了結(jié),是小孩子玩“翻花繩”這個游戲時的必要道具。

  準(zhǔn)確來說,它是我和森川童年時的玩具。只不過,它現(xiàn)在被賦予了另一層含義:死亡證明。

  一點沒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淺野夜和森川琉光為了證明對方的死亡,展開了一場“游戲”:誰能在自己家里找到那段紅繩,證明對方是“死去的人”,誰就會勝出。

  為了讓森川認(rèn)識到自己的死亡,我必須找出那段紅繩。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森川是“死去的人”,她應(yīng)該回歸死亡。

  01

  來講講我和森川的故事吧。

  在我還沒有搬家到T市來之前,我和森川是鄰居,換句話說,我和她是從小開始的青梅竹馬。

  從幼稚園到小學(xué)二年級,森川幾乎是我唯一的玩伴。因為住得近,我們會經(jīng)常跑到對方家里去玩。

  我因為名字的緣故總是被其他孩子捉弄,在我被大家合伙捉弄的時候,森川卻坐在離他們很遠(yuǎn)的地方,自己玩著手上的翻花繩。

  森川和我一樣沒有朋友,卻不會被人欺負(fù),我對那樣的她很羨慕。

  有一天,森川主動來找我。

  “一個人能翻出的花樣太少,兩個人可以翻出新的花樣?!?p>  以此為契機,我們成為了朋友。

  翻花繩是盛行于女孩子間的游戲,但和森川一起玩的時候,我卻不覺得抵觸。

  不知為什么,翻花繩時的森川好像有一股讓人著迷的魔力。我陶醉于她認(rèn)真的表情,翻動花繩時靈活纖細(xì)的手指。同一根繩子,在她手里就可以千變?nèi)f化,換做其他女孩子一定做不到。

  后來,森川死了。

  小學(xué)二年級的暑假,我們在我家里玩了翻花繩后,她在回家的途中出了交通事故,當(dāng)場死亡。

  于是那段紅繩就永遠(yuǎn)留在了我家。我再也沒有機會把那段紅繩帶到她家去玩,也沒有再和其他人一起玩過翻花繩的游戲。

  后來我們?yōu)榱烁赣H的工作而搬到了T市,紅繩跟著我們一起來到了這里。

  在T市讀完初中,我在市內(nèi)選了一所高中,然而在開學(xué)第一天,我就在自己的班級名單上看到了森川的名字。

  之后,森川以高中生的形態(tài)再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生命中。對我來說,這是無法理解的事,對森川來說,我出現(xiàn)在她面前同樣是無法理解的事。

  我們在開學(xué)第一天一起吃了午飯,那時,她否認(rèn)了我的說法,并態(tài)度堅定地對我說:

  “那個時候死去的是夜?!?p>  我和她對于對方死亡的認(rèn)知出現(xiàn)了偏差,無法解釋這個偏差的我們不歡而散。

  第二次一起吃中飯是在一個星期之后。

  我為了弄清森川的事而去了圖書館,希望可以找到相關(guān)的書籍來解釋這種情況。

  但是大多數(shù)書都把這類事歸為“靈異現(xiàn)象”,用很模糊的解釋一筆帶過,對我所處的情況一點幫助也沒有。

  我正準(zhǔn)備離開圖書館的時候,被一位老師叫住了。

  “你好像對‘邊緣科學(xué)’類的書很感興趣啊?”

  那位年輕的女老師饒有趣味地看著我發(fā)問,我認(rèn)出她是這里的圖書管理員。

  我對邊緣科學(xué)沒有興趣,雖然想這么干脆地回答之后走人,但是我剛才確實在邊緣科學(xué)類的書架下站了很久,一時間,我不知該怎樣作答。

  “別那么緊張嘛,我只是隨便問問?!?p>  女老師擺了擺手,露出一臉輕松的笑容。

  “如果沒有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p>  因為沒有找到想要的資料而變得焦躁起來,我扔下這句話就向出口走去。

  “今天上午也有一個女生在這類書的書架下面站了很久呢?!?p>  好像是不經(jīng)意的,也好像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而說出的話。

  我停下腳步。

  “現(xiàn)在的學(xué)生也有會對這類書感興趣的啊。一般來這里的人都只顧著看參考資料和輔導(dǎo)書呢……”

  “那個女生長什么樣?”

  我打斷女老師的話問她。

  “?。窟@個嘛……你對她感興趣?”

  女老師笑著問我。

  “……”

  我感到有些生氣,她好像在故意掉我的胃口,并且樂在其中。

  “別一副可怕的表情看著我嘛。那個女生是短發(fā),身高并不突出,但是好像很瘦弱的樣子,皮膚很白,不過我沒仔細(xì)看臉?!?p>  女老師最終還是認(rèn)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那么上午來的女生一定就是森川了。

  我在心里確定了這點,但即使知道了這件事,當(dāng)前的情況還是讓我無從下手。

  我焦慮的心情被女老師一眼看出,她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你認(rèn)識那個女生?還是說……”

  “這件事和您沒什么關(guān)系吧。”

  “總是這樣說話會交不到朋友的哦。”

  “……”

  “你想要的那本書,也許是被她借走了吧?!?p>  “她從這里借書了?”

  “嗯,有記錄的,她是叫‘森川’吧?借走的那本書的內(nèi)容好像和幽靈有關(guān)?!?p>  森川不但沒有認(rèn)識到自己死亡的事實,還把我當(dāng)成了幽靈。想到這里,我覺得有些生氣,又有些想笑。

  “你們兩個都喜歡幽靈嗎?”

  女老師的眼中露出期待的目光。

  “不,我討厭幽靈,特別是搞不清自己狀況的幽靈。”

  “哦?你說的話很有趣啊。你是指那些身為幽靈卻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jīng)死去了的家伙嗎?”

  “算是吧,不僅自己認(rèn)識不到自己的死亡,還認(rèn)為死去的是其他人?!?p>  “欸~既然這樣,找到證明那家伙死亡的證據(jù)不就好了?”

  “證據(jù)?”

  “嗯,是啊。只要拿出證明,它就會聽話地消失咯?!?p>  女老師的話啟發(fā)了我。

  于是第二天,我主動約森川出來,在吃中飯的時候給她說了這件事。

  我和她產(chǎn)生矛盾的地方在于我們雙方的記憶都不能很好地契合:在我的記憶中,那天森川在我家玩了翻花繩,之后她把紅繩留在了我家,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事故;在森川的記憶中,是我到她家去玩了之后,把紅繩留在了她家,然后在返家的途中遭遇了事故。

  也就是說,我們只要在自己的家里找到那段紅繩,就能證明對方是死去的那個人。

  我們在這之后展開了競爭,因為兩人都堅持對方才是死者,所以我們都認(rèn)為可以在自己家里找到紅繩。

  但我并沒有找到紅繩。

  為了讓自己記住森川,我把紅繩當(dāng)做寶物一般珍藏了起來,如今我卻忘記了它在家里的哪個角落,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難道森川說的才是對的……?

  不,記憶不會欺騙我,況且森川本人也沒有找到紅繩。

  放學(xué)的鐘聲響起,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向?qū)W校的圖書館走去。

  02

  我來到圖書館,準(zhǔn)備把之前借的書歸還。

  這是一本有關(guān)幽靈的書,我仔細(xì)翻閱了其中的內(nèi)容,卻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資料。

  我情緒低落地走在圖書館的樓梯間,這時候,有一個男生剛好從上面走下來。

  我看到他的同時,他也看向了我。

  我們沒有說話,只是擦肩而過。

  我認(rèn)識這個男生,淺野夜,他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但這只是我和他在表面上的關(guān)系。事實上,他和我是青梅竹馬,但這樣的關(guān)系也只維持到小學(xué)二年級的暑假——他本應(yīng)在那個暑假死去。

  那天,我和他在家里玩了翻花繩之后,他在一個人回家的路上被卡車撞到,因為搶救無效而身亡。

  “來還書嗎?”

  圖書管理員——黑井老師面帶親切的笑容向我問道。

  我把書遞了出去,問她:

  “那個男生什么時候來的?”

  “啊,你來的時候碰到他了嗎?他剛來不久就走了。你還是沒找到那個?”

  黑井老師一邊登記著還書的記錄,一邊自然地回答我。

  “沒有?!?p>  我這樣說著,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上次來借書的時候,我認(rèn)識了這里的圖書管理員老師,黑井涼子。我借的書的類型引起了她的興趣,于是她主動和我搭了話。我并不喜歡和不認(rèn)識的人有太多言語,但不知為什么,她親切的態(tài)度并不讓人感到厭煩,所以我和她談到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我們談到了夜,他的意外死亡,還有我開學(xué)之后遇到了高中生的夜的事。

  黑井老師很耐心地聽我講完,她的表情顯示出她相信我所講的故事的真實性。

  “那最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新的線索?”

  其他教室里傳來正在進行社團活動的學(xué)生們的聲音,圖書館里只有我和黑井老師兩個人,這里的空間和外邊比起來好像是另一個世界。

  “……還沒有。他之前來這兒干什么了?”

  “來看書,不過似乎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書。他好像很在意你的樣子。”

  “唔?!?p>  夜是在擔(dān)心我找到了紅繩吧。這樣想著,內(nèi)心的某處不知為何有些隱隱作痛。

  “話說回來,這本書怎么樣?”

  黑井老師拿起我歸還的那本書問我。

  “里面只有一些關(guān)于世界各地的幽靈的記載和介紹,對我沒什么幫助?!?p>  “是嗎。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會這么確信淺野君是幽靈?”

  “這不是很明顯嗎?他已經(jīng)在小學(xué)時死去了啊。”

  我的腦海中閃現(xiàn)出那個夏天的回憶:開學(xué)后,班主任表情悲傷地宣布夜死亡的事實,以及夜空著的座位上,那束反射著白光的百合花。

  那個時候,胸口沉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

  “你們兩個好像都很相信自己的記憶呢?!?p>  黑井老師將手邊的書摞成一摞,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什么意思?”

  她向書架走去,我緊跟其后。

  “你對淺野君的死深信不疑,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吧?你有考慮過你們之間認(rèn)知矛盾的原因嗎?”

  “……你的意思是我的記憶出錯了嗎?”

  因為對自己的記憶深信不疑,所以我能確定夜早已死去。夜也一樣,深信著自己的記憶,并確信我早已死去。

  正因如此,所以要找到死亡證明——那段紅繩。夜死后不久,我們就搬家來到了T市,我把紅繩放在了文具盒里,一直保存著。

  但是如今,我卻找不到那段紅繩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曾經(jīng)把紅繩放到許多地方保存過,可是我始終記不起自己最后一次見到它是在哪里了。

  “不,我并不能判斷你們誰對誰錯,我只能根據(jù)你們的描述推測出你和他所看到的事實不同罷了。問題的根源在于,既然你們都說對方死了,為什么你們還能出現(xiàn)在彼此的世界中?!?p>  黑井老師按照書脊上的編碼將書一本一本歸回原位,認(rèn)真地回答我的問題,“我不能斷言你們中哪一個所處的世界才是真實,畢竟我的世界也……”

  我抬起頭,和黑井老師對上了視線,她卻馬上把后半句話吞了回去。

  “啊,請別在意。我是說,作為第三者,我能確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你們的世界雖然不同,卻有交集?!?p>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黑井老師繼續(xù)解釋:

  “如果當(dāng)時真的有一個人死去了,那你們兩人應(yīng)該彼此處在兩個平行的世界里吧?但是現(xiàn)在,你們兩個的世界相交了。你們遇見了明明已經(jīng)死去的彼此?!?p>  黑井老師兩只手握成兩個空心圓圈,然后將雙手重疊在一起給我看。

  “為什么會有交集?是死去的那方踏入了活著的這方的世界,還是活著的這方踏入了死去的那方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無法理解黑井老師的比喻,她的話讓我對現(xiàn)在的狀況愈發(fā)感到混亂。

  “簡單來說,只有當(dāng)你和淺野君處在同一個世界時,才有可能發(fā)生這種事吧。”

  “我和夜處在同一個世界……?”

  就在我疑惑的時候,黑井老師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下頭來,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嗯……沒錯。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清楚。啊啊……果然又遇到這種事了嗎?!?p>  “怎么了?”

  “啊,沒什么。我在想,如果你們愿意理解彼此的想法,或許這件事會更好解決?!?p>  “……”

  彼此理解——我的心意直到夜死去也沒有傳達(dá)給他,就算現(xiàn)在傳達(dá)出去,他能夠接受嗎?

  不……不對。我應(yīng)該好好地活在現(xiàn)實中,我明明已經(jīng)在那天對這件事做了了斷,我已經(jīng)脫離了夜的死帶給我的陰影……夜也希望我忘記他的事好好活下去的吧?

  想到這里,我突然發(fā)覺那天的記憶有些模糊。

  那是離現(xiàn)在不遠(yuǎn)的暑假,初中畢業(yè)后,我?guī)еt繩坐火車返回故鄉(xiāng),想把紅繩帶回那里,然后徹底忘記夜的事。

  但是……

  “唔?!”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突然闖進我的耳朵里,我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耳,隨之而來的暈眩感讓我閉上了眼睛。

  “你沒事吧?”

  從現(xiàn)實中傳來黑井老師的聲音,短暫的耳鳴后,我回過神來,這里還是安靜的圖書館。

  “沒……沒事。剛才突然產(chǎn)生了幻聽?!?p>  我按了按太陽穴,頭暈的感覺得到了緩解。

  “唔~幻聽?”

  “嗯,好像是鐵軌的撞擊聲?!?p>  應(yīng)該是幻聽,畢竟學(xué)校附近并沒有火車站和鐵軌。

  “這樣嗎?!?p>  聽到我的回答,黑井老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辭了?!?p>  其他教室里社團活動的聲音漸漸減弱,應(yīng)該快到學(xué)校關(guān)門的時間了。

  “嗯,時間也不早了呢。那么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黑井老師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親切笑容跟我道別。

  03

  尖銳的鐵軌撞擊聲讓我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房間的床上。四周一片漆黑,天還沒亮。

  又是那個聲音,和白天在圖書館聽到的幻聽一模一樣。

  剛才,我做夢了,夢到自己乘火車回到以前住的地方,想要把紅繩帶回那里扔掉,徹底忘記夜。在車上,我百無聊賴地將紅繩拿出來玩翻花繩,這時候,耳中傳來鐵軌的撞擊聲,然后我便驚醒了。

  我夢到的是初三暑假發(fā)生的事。

  我對那件事的記憶很模糊,如果仔細(xì)回想,便會感到頭痛,所以我始終回憶不起來我究竟有沒有在那個暑假返回故鄉(xiāng)。

  其實我對于紅繩的記憶,也是到那時為止。

  難道我把紅繩遺忘在了那天乘坐的火車上嗎?

  想到這里,我感到了輕微的頭痛。我只好不再回憶那時的事,而是開始回想開學(xué)以來發(fā)生的事。

  我在班里遇到夜,是因為他主動來跟我搭話,而之后,我們一起吃過三次午飯。

  如果夜是幽靈,至少其他人是無法看到他的,那樣他也不可能和我到食堂去吃飯,廚師不會看到他,自然也不會為他做飯。

  所以,我看到的夜其實并不是幽靈。

  但我對于夜死亡的記憶又是如此清晰——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不管我怎么整理自己的記憶,都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我嘗試了許多種假設(shè)和推理,但它們最終都被各種各樣的矛盾推翻。

  “為什么會有交集?是死去的那方踏入了活著的這方的世界,還是活著的這方踏入了死去的那方的世界?”

  黑井老師的話在我耳邊響起,一開始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現(xiàn)在,我卻覺得這句話是在向我暗示著什么。

  “簡單來說,只有當(dāng)你和淺野君處在同一個世界時,才有可能發(fā)生這種事吧。”

  兩句話想表達(dá)的意思只有一個:我和夜處在同一個世界。

  強烈的不安在我的胸口蔓延開來,記憶深處又傳來那刺耳的撞擊聲,那是火車撞擊鐵軌的聲音。只有那聲音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腦海中,那之后的記憶卻變得模糊。

  ……

  是這樣啊。

  那個時候,我……

  黑井涼子驅(qū)車來到了T市北面的火車站,在黑色的夜里,這座火車站毫無生氣,沒有燈光,也聽不到火車的轟鳴聲,就好像是死去了一樣。

  它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前不久的一場火車脫軌事故。目前,這個事故的原因還在調(diào)查,這座火車站的鐵軌也正在維修中,所以它現(xiàn)在還處于停止運營的狀態(tài)。

  黑井拿出手機,打開閃光燈當(dāng)做手電,這時,遠(yuǎn)處的黑暗中有一個人影漸漸浮現(xiàn)了出來。

  它越來越近,仔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人騎在腳踏車上的影子。

  黑井根據(jù)那瘦削的輪廓判斷出了來者的身份,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腳踏車在光源處停了下來,一名少女推著車子來到黑井面前。

  前額的劉海被汗水打濕,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她喘著氣,平日蒼白的臉色也有些泛紅。

  這樣的她看上去和普通人毫無差別,根本無法分辨。黑井涼子這樣想著,主動和她打招呼道:“我猜你一定會來這里?!?p>  少女仍然喘著氣,看起來她的體力比一般人差。

  “黑井老師……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和你一樣,也是為了來確認(rèn)某件事?!?p>  黑井說著,把手機的閃光燈照在身邊的一塊鐵牌上,“你能看到嗎?”

  少女緩緩地將目光移向那里,她的動作在看到鐵牌上的字的一瞬間停止了。

  她的反應(yīng)是黑井預(yù)料之中的,她將手臂抬高,順著手機的光源看去,長長的鐵軌上什么都沒有,因為看不到的前方的鐵軌在那次事故中被損壞了,所以這里的鐵軌也停用了,不會有火車停泊和經(jīng)過。

  “看……得到……”

  顫抖的聲音。

  接著黑井將手機收回,打開瀏覽器,進入了一個收藏的網(wǎng)址的頁面。

  黑井將手機拿到少女面前,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有關(guān)火車脫軌事故的報道。

  少女的呼吸變得紊亂,她咬緊下唇,想控制住自己顫抖不已的身體。

  黑井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然后點開了一個新的網(wǎng)頁。

  “森川琉光,這個人是你吧?”

  顯示著“受難者名單”標(biāo)題的網(wǎng)頁停留在手機屏幕上,黑井的聲音無比冷靜。

  ——那個時候,我死了。

  我的世界開始崩壞,虛偽的“現(xiàn)實”在眼前破碎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對我來說無比殘酷的真實。

  頭痛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變得清晰的那個暑假的記憶。

  那一天,我沒有回到故鄉(xiāng),而是在那列回鄉(xiāng)的火車上遭遇了事故,并且死亡了。

  “嗚……”

  這個事實讓我忍不住嗚咽起來。

  黑井老師輕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與其說憐憫不如說是無奈的感情:

  “果然是這樣嗎?!焙诰蠋煴硨ξ铱聪蜻h(yuǎn)方,“幽靈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你看到和接觸到的一切,都只是你潛意識中所期待看到的東西,你的意念構(gòu)成了只屬于你的現(xiàn)實。”

  “為什么……”

  我感到悲傷,卻只換來小聲的啜泣。

  “死去的人是我……夜是對的,原來是這樣嗎?”

  “不,你是對的?!?p>  黑井老師轉(zhuǎn)過頭來,“你的記憶沒有錯,淺野夜早已在小學(xué)二年級時死亡了?!?p>  “欸?”

  “所以說,是你,原本活著的這方踏入了死去的那方的世界。”

  黑井老師說完,重新將目光投入遠(yuǎn)處的黑暗中,“也就是說,淺野君在小學(xué)就死去了,而你則是初三才死去?!?p>  看到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黑井老師繼續(xù)向我解釋道:

  “由于一開始把焦點放在了二年級的那場事故上,我也陷入了和你們一樣的疑惑:死去的人到底是誰?你們對那場事故有共識,卻對當(dāng)時的死者持相反意見,那就說明這場事故確實發(fā)生過。然而,你們兩個人對這場事故認(rèn)知的程度并不相同。

  “你來借書的時候給我詳細(xì)講了淺野君的事,那時我以為淺野君就是死去的人;但后來淺野君來這里的時候,卻說你是死去的人,那時候,我有了動搖。而淺野君第二次來時,當(dāng)我問起你的事故是如何發(fā)生的,他卻無法清楚地回憶起那時的記憶。那時候,我決定重新相信你說的話。

  “但這樣一來你們兩個為何能互相看到的事就無法解釋了?;钪娜耸菬o法看到死去的人的?!?p>  這時,黑井老師發(fā)現(xiàn)我對她露出了疑惑表情,她有些尷尬地干咳了兩聲,“雖然有時候也是有例外的……”

  “總之!”黑井老師態(tài)度強硬地回到剛才的話題,我只好先放下自己的疑問,聽她繼續(xù)解釋。

  “后來你來還書,快要離開的時候,你出現(xiàn)幻聽了對吧?你說那是火車的撞擊聲,當(dāng)時我還感到不解,但是后來我聯(lián)想到了一個多月前聽說的火車脫軌事故。比起去調(diào)查幾年前在其他縣發(fā)生的交通事故,去確認(rèn)一個多月前發(fā)生在本市的火車事故不是容易得多嗎?”

  所以黑井老師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淺野君沒有找到紅繩,是因為他本應(yīng)是那時的死者。但是你沒有找到紅繩的原因……”

  “是因為紅繩被丟棄在了火車事故的現(xiàn)場?!?p>  黑井老師聽到我的回答,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接著,我馬上發(fā)現(xiàn)了矛盾之處。

  “不對,按照您的說法,如果我和夜都是幽靈,我們會看到的是自己所期待看到的東西,這樣一來我不是也能看到紅繩了嗎?”

  黑井老師露出了苦笑,然后,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溫柔,她看著我,明明是能夠讓人感到安心的溫柔視線,我卻突然感到一陣?yán)⒕巍?p>  為什么我會感到愧疚?……

  “你真的期待找到紅繩嗎?”

  黑井老師輕吐出這句話。

  我像是被人擊中了要害似的,愣在原地,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淺野君也是一樣,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們之所以能夠互相看到,是因為雙方都期待看到對方,而你們都無法找出紅繩,是因為你們都不期待對方消失?!?p>  柔和的聲音。

  “兩個人都這么不坦誠呢,真不可愛……”

  聲音中夾雜了淡淡的憂傷,這樣的語氣就像在責(zé)備打碎了花瓶卻又割傷了自己的手指的孩子。

  不坦誠……嗎。

  如果我早點向夜表明心意,或許就不會發(fā)生那種事——那之后,我有多少次在心中后悔,但不管怎樣后悔,已成為事實的事情是不會發(fā)生任何改變的。

  正因為認(rèn)識到這點,我才會強迫自己忘記夜,與現(xiàn)實對抗是一件痛苦的事,我能做的只有逃避。

  “淺野君也和你抱有同樣的心情吧?他也無法釋懷,所以才會一直都不承認(rèn)自己的死亡,而認(rèn)為死去的人是你。”

  結(jié)果,只是因為我和夜都不敢面對彼此,不想接受事實才會導(dǎo)致這樣的事發(fā)生。

  “我應(yīng)該怎么做……”

  “去和夜說出你的真實想法吧,那樣就會結(jié)束了?!?p>  黑井老師說完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身體好像由沉重變得輕盈——如果一開始就這么做了的話,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辛苦了吧。

  04

  “……心意相通的兩人消失在了清晨的陽光下。嗯,真是令人感動的結(jié)局呢。”

  少女“啪”地合上打印稿,然后發(fā)出了真誠的感慨。

  “不過這種質(zhì)量的東西,是不能交給責(zé)編大人的吧?!?p>  畢竟是隨手寫的短篇,我也不準(zhǔn)備修改和潤色了。

  “唔……確實,如果能更詳細(xì)地說明一下黑井的來歷就好了?!?p>  “啊,那個……我有想過哦。本來打算借用之前放棄的小說女主的設(shè)定的?!?p>  “就是那個‘吸塵器體質(zhì)’嗎?”

  “是啊,如果把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都比喻成無法被常人察覺的灰塵,那黑井就具有吸引這些灰塵的體質(zhì),所以她可以看到森川和淺野,并介入他們的世界。不過故事的主角畢竟是森川和淺野,總覺得最后加入黑井的設(shè)定會讓故事偏離主題呢……”

  “那這篇故事果然是不打算公開了吧?”

  少女歪著頭向我確認(rèn)道。

  “嗯,就當(dāng)做是我特別為你寫的故事吧?!?p>  “欸~寫爛了的故事就送給我嗎?”

  少女鼓起腮幫子訴說著她的不滿。

  “你也別說得那么難聽嘛,哈哈……”

  我傻笑著糊弄了過去。

  “算了,那我就收下了。不過,糾正一下,這應(yīng)該是送給‘我們’的故事才對?!?p>  “喂,別把我也歸為地縛靈?!?p>  “是~是?!?p>  一邊敷衍著我的話,少女突然湊近我,“該剃下胡子了哦?!?p>  “咕,這個就不用你來提醒了……”

  我扭過頭,這時,房間外傳來小紀(jì)的聲音,接著,門被打開,一個小小的腦袋從外面探了進來。

  “爸爸,我在你的臥室找到了這個!”

  小紀(jì)伸出小手,興奮地說道,她的手上拿著一根紅繩。

  “啊,小紀(jì),這個是用來玩翻花繩的繩子哦?!?p>  我接過紅繩,那是讓人懷念的觸感。

  “對了,爸爸剛才在和誰說話嗎?”

  “唔,沒有……”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她給我做了一個鬼臉。

  小紀(jì)看不到她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個世界上,能看到這個少女的大概只有我了吧。

  就像故事中的淺野和森川,我和她也是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只是,我們的關(guān)系一直維持到了初中三年級。她和森川一樣,死于一次火車事故。至于我后來為什么還能見到她,這其中的原因我也無法得知。

  “小紀(jì),你過來一下~”

  廚房傳來妻子的聲音,已經(jīng)到了做晚飯的時間了。

  小紀(jì)出去了,留下那段紅繩在桌子上。

  我拿起它,仔細(xì)端詳,它的大小已經(jīng)不能讓我用雙手穿過。這是我和她童年時一起玩翻花繩用的紅繩。

  “怎么了?這個還沒舍得扔掉嗎?”

  少女微笑著問我。

  “沒什么……我在想,這種像是詛咒一樣的東西,留著也好?!?p>  這樣說著,我將紅繩攥在手中,記憶又回到了我和她一起玩翻花繩的那個時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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