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負辛苦
善少爺睡著的時候，剛過午時，天光大亮，他覺得自己怎么也得睡到晚飯時候。但是醒來時，仍然天光大亮。善少爺爬起來晃了晃頭，不疼了，氣運小周天，再運大周天，通體舒暢，除了肚子有點餓，別的毛病都沒了。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身體復(fù)原能力真強，睡這么一小會兒就恢復(fù)了。
桌上還有綠豆糕，善少爺吃了兩塊墊墊肚子，正喝著茶，有人敲門。
開門見是廖勇，善少爺笑道：“你回來得這樣早，倉庫那邊審?fù)炅?？?p> 廖勇坐下，“有頭緒了，少莊主說剩下的事讓福朗處理，昨夜就讓我回來保護你，結(jié)果你哪里需要保護，睡得跟豬似的?！?p> 善少爺一愣，昨夜？昨夜自己還在雷公廟呢。廖勇見他傻愣愣的，叼的綠豆糕都掉在地上，不由問他：“你怎么了？”
善少爺結(jié)結(jié)巴巴地看向廖勇：“現(xiàn)在，什么時辰？”
廖勇看了看天：“大約辰末巳初?！?p> 善少爺又問：“我，我睡了一整夜？”
廖勇笑了：“是一下午加一整夜，本來傍晚時少莊主想叫你一起吃飯，結(jié)果看你睡得那么香，又沒忍心叫你?！?p> 善少爺悶悶地喝了口茶，心道怪不得，我還以為我睡一小會兒就好了，原來睡了這么長時間?？戳丝慈疹^，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善少爺又吃了兩塊糕點，放下茶杯，跟廖勇道：“其實你不用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我闖蕩江湖多年，有能力自保。反倒是你家少莊主，對方現(xiàn)在是明著沖他來的，他出入都過于顯眼，你們應(yīng)該多注意他才是?！?p> 廖勇點點頭，“我也是這么說，不過少莊主和莊主都不同意，他們說你惹禍的本事太大，如果沒有個后援，說不定哪次就栽了。”說著，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善少爺卻沒有笑，他看了廖勇，垂下眼眸：“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昨日賀連銘派出的人在雷公廟被仇九殺了?！?p> 廖勇眼眉跳了一下，“你看準了？”
“看準了，脫骨大法，下手有大開大合之勢，除他當不會再有他人。你們之間過去的事我不管，只是再碰上，恐怕他很難有走脫的可能，就算我不殺他，賀連銘也不會放過他，我只問你，你，有沒有。。。”善少爺沒有說盡的話，廖勇卻懂，他低頭想了一會兒，嘆口氣道：“屆時告訴我一聲，我去給他收尸?！?p> 善少爺點點頭，不再說話。
洗過澡，善少爺簡單偽裝了一下，跑到城中一間民房等消息。早在他到晉城初次見過崔老夫人之后，由于咽不下一路被追殺的惡氣，他就想玩點陰的，便寫信回正豐鏢局，讓鏢局的人扮做山賊，在秦晉路上跟蹤崔家的人，或搶東西，或找機會摁住揍一頓。薛總鏢頭一輩子正人君子，在這件事上竟然難得地跟善少爺一個心思，半個多月來，鏢師們執(zhí)行得十分徹底，來來回回揍了七八個人，搶了好幾個包袱，其中一個包袱里有一封求救信，信是寫給京中崔氏長房的。信中說崔氏碰到了大麻煩，如不能安全度過，則祖業(yè)皆毀，崔氏一族必不能存。
信中沒有明說到底是什么麻煩，但言辭鑿鑿，后果說的十分嚴重。所以薛總鏢頭派人把這封信原樣送到了京中崔氏長房，然后跟善少爺商量，待京中有回應(yīng)，無論是人是物，立刻扣住送來給善少爺。這間民房是善少爺前兩天租的，為避人耳目，只偷偷告知了正豐鏢局要來晉城的老邱。
等不多時，一輛馬車來，扣門的人說是來送瓜菜的。善少爺迎出去，見領(lǐng)頭的正是老邱，放下心來。一行人進了院子，老邱先是遞給善少爺一封信：“大乘，這是京中崔家的回信，除了信，還派了個人來?！?p> 善少爺一面接了信，一面道：“還另派了人？看來不是小事，這一路說了什么沒有？”
“京里派來的那個，讓老六敲昏了，還沒醒呢，上京送信的那個，啥也不知道，我一并帶了來，你看著辦?！?p> 善少爺看了老六一眼，老六憨憨地笑了：“那什么，我也沒想到這小子這么不抗揍，就隨便那么一下就。。。”
善少爺?shù)箾]計較這個：“各位兄弟辛苦，進屋歇歇喝口水，不過別弄出太大聲響。這倆人帶進去，潑個涼水弄醒了，咱好好盤問盤問。”
說著一眾人各進了屋，歇腳的歇腳，弄水的弄水。
善少爺先看了信，信中其實只說了一個計策，是把所有事都推到榮家身上，該去的人去，該完的事完。崔家的人都很小心，信中都說的含含糊糊，拿不到實際證據(jù)。善少爺把信仔細讀了兩遍，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把信小心地藏好，然后進屋審京里派來的人。
一審審到日頭偏西，善少爺開門出來。老邱他們在隔壁屋，見他進來忙問怎么樣？善少爺?shù)溃骸叭私唤o我，邱鏢頭，你帶兄弟們歇一夜就回去吧。告訴總鏢頭，晉城的事不日將有結(jié)果，待此間事了，我將回關(guān)中跟總鏢頭復(fù)命?！?p> “那不行，大乘，讓兄弟們留下來幫你吧，你一個人在晉城，沒個幫手可不行?！崩狭紫确磳?。其他鏢師也紛紛附和。
善少爺搖搖頭：“此事比你們想象的危險許多，我知道諸位兄弟是不怕死的漢子，但是你們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一下家人。我無牽無掛，再說也在此事中牽連太深，想脫身也脫不了?！?p> 眾鏢師有點遲疑，互相看看，還是老邱代表大家出聲：“既然危險，那就更不能讓大乘你自己留在這兒，這畢竟是大家的事?！?p> 善少爺?shù)溃骸澳銈儎e和我犟了，咱們鏢局死在這件事上的人太多了，再不能有無畏的犧牲。放心，我既然在一開始的時候沒死在他們手上，如今有了防備，定能保全自己。此番如果不是我無法分身，也不會勞動諸位兄弟。邱鏢頭，你們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泄露正豐鏢局的身份，千萬不要因此給鏢局帶來禍事?！毕肓讼?，又囑咐：“出晉城的時候，要小心交路營的人，也要注意不要被人跟蹤，對方相當厲害，千萬小心。”
善少爺左一個小心，右一個小心，弄得鏢師們也緊張了。不過想到之前的鏢師們慘死，大家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商量已定，善少爺打昏了兩個崔家的人，裝進麻袋，麻袋扎了兩個眼兒透氣，然后辭別眾人，雇兩個腳夫抬著麻袋回南宮家了。
剛剛把兩個人形麻袋扔進柴房，就聽見有人叫，回頭一看，廖勇急匆匆地奔來：“這半天你去哪兒了？”
善少爺趕緊把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廖勇噤聲，然后往柴房里指了指，廖勇伸頭看，語氣有點感嘆：“真是奇了，都這個時候，你竟然還能抓到活口？”
善少爺壓低聲音道：“著幾個緊要人看著他倆，說不定關(guān)鍵時候有用。”
廖勇點頭，招來護衛(wèi)安排一下，然后兩人并肩往內(nèi)院走，廖勇道：“你出去這半日，可知道榮家出事了？”
善少爺腳步一頓：“出什么事了？”
“官府突然派人查封了榮家的酒樓糧鋪，說是涉嫌麻藥，榮家大小都被囚禁在榮府監(jiān)管起來?！?p> 善少爺心里一驚，今日剛剛截了京中的書信，晉城這邊已經(jīng)動手了，怎么這樣快？不由得冷哼一聲：“好一招丟卒保車?！鞭D(zhuǎn)頭問道，“錦姑姑和紹儒可回來了？”
“還沒有，不過晚飯時差不多就回了?！?p> 善少爺點點頭，乖乖跑到飯廳等著，果然晚飯時南宮紹儒和南宮錦一起回來，見了善少爺也不多話，吃過飯便把善少爺叫到書房去敘事，說道明日在匯泉樓約了崔敬堂見面。
“紹儒也去嗎？”
南宮錦看了自己侄子一眼，“當然，紹儒是南宮山莊少莊主，他應(yīng)該理直氣壯地站在我身邊，告訴某些不懷好意的人，他才是南宮山莊名正言順的主人?！蹦蠈m錦語氣淡淡的，卻能聽出其中風雷之意。
南宮紹儒補充道：“賀捕頭那邊，也定好了人，你前些日子查出的可疑倉庫，走貨脈路，也暗中著人監(jiān)看，明日，一并都能有個結(jié)果?！?p> 善少爺不由自主地轉(zhuǎn)起了扇子：“榮家的事，是賀連銘做的？”
南宮紹儒搖搖頭，“大約是晉城府衙迫于危險，推出榮家自保吧。”
“如若這樣，或許我手上這兩個人還有點別的用。我想見見賀連銘，他在哪里？”
南宮紹儒有點不肯定地道：“我不知道賀捕頭如今還在不在晉城，你要見他做什么？”
善少爺?shù)溃骸耙姴恢退懔?，不急著今日。錦姑姑，明日你去見崔敬堂，我趁機去崔府，揪出假左靈?！?p> 這個想法大膽了些，南宮錦和南宮紹儒對視一眼：“你想借左姑娘的事，明日一起發(fā)難？”
“對，崔敬堂的事，其實無傷大雅，最后完全可以說是一個誤會。假左靈的事可不一樣，麻藥生意可以掀翻崔家根基，如果我能當眾揪出假左靈，單憑她婆羅人的長相，一定能夠重傷崔家。崔家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或許很有可能引出摩羯耶。”善少爺盤算著，又遲疑道，“錦姑姑，明日不要讓紹儒去了吧，我怕摩羯耶勾結(jié)崔家，會對紹儒不利，畢竟本來摩羯耶也是沖著紹儒來的?！?p> “我要去，我要陪在小姑姑身邊。”南宮紹儒急著道。
倒是南宮錦聽了善少爺?shù)脑捄笞聊?，當年南海的事她聽說過一二，如果說摩羯耶此番設(shè)計本就是沖紹儒來的，那么明日很有可能設(shè)下陷阱。于是她決定：“紹儒，明日你留下，隨時準備接應(yīng)我們。”
“小姑姑，”南宮紹儒反對，“明日如果崔家發(fā)難，小姑姑怎么辦？”
“紹儒，我是南宮山莊莊主，崔敬堂一事，必須由我出面解決，但善少爺說得對，為保安全，你就不要去了，萬一匯泉樓或崔府那邊有什么事，也好有人坐鎮(zhèn)主持?！币娊B儒面色不豫，南宮錦又安慰他：“放心，他們想對付我，就算不想想南宮山莊的名頭，也得想想我青衣神功的名頭。紹儒，你要相信姑姑。”
善少爺也勸道：“紹儒你在家里，我們?nèi)マk事也底氣足些?！?p> 南宮紹儒嘆了口氣，也低頭認了。
從南宮錦的房間里出來，南宮紹儒似乎有些不高興，也沒同善少爺說話，徑自走了。善少爺轉(zhuǎn)過屋角，見左靈站在他的客房前。
“左姑娘，你找我有事？”善少爺上前打了招呼。
左靈見了善少爺，眸色有了欣喜，“李鏢頭。”喏嚅了一陣，“今日南宮莊主帶我見了易武閣陶大師，我想，待這里的事完結(jié)，我，我想隨陶大師去易武閣。”
善少爺愣了一下，“易武閣？”
左靈點點頭，“李鏢頭，這些日子多謝你四處奔波，幫我家報仇，此番大恩無法報答，我會終生在佛前為你祈福?！?p> 善少爺似乎反應(yīng)過來：“左姑娘，你要出家？”說著急了，抓住左靈的胳膊，“你不要出家，你可以跟我回關(guān)中，有薛總鏢頭在，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p> 左靈有些苦澀，“李鏢頭，我已無父母家人，不能拖累薛總鏢頭。”
“不不，左姑娘，你不會拖累薛總鏢頭的，你。。。”說到一半，善少爺突然意識到為什么左靈會覺得她拖累了薛總鏢頭，因為麻藥的事，左風禪在關(guān)中的聲名盡毀，此時薛總鏢頭如果認了左靈作義女，那么連正豐鏢局的名聲也毀了。
左靈輕聲道：“我已拜了陶大師為師，蒙她不棄，肯收留我。”
“可是，可是那個易武閣，你，你不會武功，你在那里面怎么生存呢？會受人歧視的，不如跟我回關(guān)中——”善少爺急急地搶白，卻被左靈打斷，“李鏢頭，陶大師在易武閣里專門負責修編武林史，我跟著她，不會武功也不要緊，沒人歧視我的。”
善少爺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便開始無賴：“反正左姑娘你不能去，左家只剩了你一個人，你不能就這么找個地方青燈古佛的一輩子，你還要嫁人生子，你還要給你左家留下血脈，你還要——”話說得太急，沖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由頓了下。左靈早就紅了臉，低頭一見自己的胳膊還拽在善少爺手里，臉更紅了，忙不動聲色掙脫開。
一時善少爺也不知如何是好，左靈抬眼偷偷瞧他，有些羞澀地開口，“陶大師并不是出家人，我拜她為師，也不是出家?！?p> 善少爺木木地點點頭，不知道該接什么。左靈又下定決心般抬頭：“李鏢頭，我。。。我想問你，如果，如果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我們會不會，會不會，”
這次善少爺迅速冷靜了，直截了當?shù)鼗氐溃骸安粫?，左姑娘，你不了解我，我對你只是同情，我?guī)湍銏蠹页?，也是替我正豐鏢局死去的兄弟報仇。我不想讓你跟陶大師去易武閣，是怕你一人去鄉(xiāng)太遠會受人欺負，我不想你出家，是因為左家只剩了你一個人，這一切與男女之情無關(guān)，只是我同情你一個孤女無依無靠而已?！?p> 左靈臉上的神采迅速褪去，變得一片慘白。偏偏善少爺不肯留情面，要把話說得明白：“左姑娘，我衷心地希望你能覓得良人，后半生過得幸福，但那個良人肯定不會是我。”
左靈低著頭，半晌沒有回話，就在善少爺覺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的時候，左靈終于開口：“李鏢頭，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幫我家報仇，你與我有大恩，我會終身銘記?！闭f罷就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