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轉(zhuǎn),等到火化完王守義時,雨水已經(jīng)悄然過去。反正也無急事,方行健和孫婉儀商量后,決定從武當經(jīng)過,經(jīng)襄陽北上,從洛陽渡河入晉。
這樣雖然有些繞,但一路所過皆是繁華所在,道路安全舒適,也可以讓孩子增長見聞,另外也有足夠的時間讓方乾背熟新書。
二月二十一日,方行健雇了一輛馬車,與前來告別的舊友依依惜別,一揮馬鞭,揚長而去。
初上馬車方乾還頗為興奮,本要和方行健一起坐在駕車位,但立刻就被孫婉儀拉了進去。呆坐了一陣,方乾見母親閉眼休息,又耐不住寂寞又拉開車窗,探出頭往外望。
這一路本是大路,又是初春乍暖還寒時候,因此除了灰就是棕,偶爾有幾點小綠夾雜其中,粉紅黃紫一概沒有。偶爾有幾只覓食的斑點雀被馬車聲驚擾,倉皇飛走,竟是這一路最大的動靜。
方乾看了一陣也覺得沒趣,關(guān)了車窗,嘟囔道:“本以為一路上能有什么熱鬧,沒想到還不如家里。”
幼童好動,加上本就愛聽話本,總是幻想一路不是遇上綠林,就是碰上俠客決斗,好好看看熱鬧,如今走了兩三個時辰,太陽自東至頂,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卻連半個人影都不曾見,哪能不讓他感到失望。
孫婉儀聽了好笑,因她年輕之時也是這般,如今她卻不做此想,斥道:“你懂什么,平安就是福。”
方乾癟了癟嘴,也不說話,背過身子,靠在窗沿,好陣子也不動一下。
為人父母可能大抵如此,見孩子頑皮頭痛,見孩子安靜又是擔心。孫婉儀發(fā)覺方乾安靜了半個時辰,心中擔心,靠過去正要瞧個明白,只聽吁地一聲,身子不僅往前傾,原來車停了下來。
方行健掀開車簾道:“下來吃飯。”
孫婉儀下車往遠處望,只見遠處群山之間依舊是郁郁蔥蔥,想來大多是松柏。松柏之間,又有廟宇殿堂,煙霧繚繞,應(yīng)是香火鼎盛之處。
方行健指著那片群山道:“那兒就是武當了?!彼f話時,語氣頗為感慨。昔日他想入武當,卻不愿當?shù)朗浚罱K只能在山下小鎮(zhèn)拜入武當武館授教。雖都是武當,但其中冷暖只如飲水,唯己自知。
孫婉儀倒是第一次來,她環(huán)顧了一圈,見小鎮(zhèn)此刻炊煙裊裊,街上人影稀少,和家中別無二致,也是頗為失望,道:“我還以為有什么稀奇呢?!?p> “能有什么稀奇,除了多些道士和尚?!狈叫薪∽ё》角沂?,防他跑出去,對孫婉儀道:“走吧?!?p> 三人進了客棧,門口小二等候良久,見三人進來,快步迎了上去,點頭哈腰招呼道:“老爺,太太,小少爺,是堂食還是住店?”
“堂食。把馬牽過去,兩成豆喂足。”孫婉儀掏出十文銅錢,塞進小二手中道。
小二應(yīng)了一聲,道“那先請進,請進,里邊也有人招呼?!?p> 三人進了大堂,才發(fā)覺大堂之內(nèi),竟是座無虛席,而且人人皆是佩刀帶劍,更有幾件近人長的長棍被用紫藍色布包裹著頭,立在桌邊。如此多江湖人湊在一起,往往都是呼朋喚友,好不熱鬧,如今卻各自埋頭吃飯,連同桌交談都無半句,吃好的也不離坐,只是雙目發(fā)瞪,或是低頭盯著桌子,或者仰頭望著天花板,還有幾個道士打扮的,索性閉目養(yǎng)神,神游天外。
孫婉儀掃了一眼,和方行健對望一眼,轉(zhuǎn)身就要離去。他們夫妻二人攜子出行前,早就定下主意不碰是非,如今看到這等是非地,哪還能安然處之。
“小???”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方行健道,“你這十年跑哪鬼混了?”
方行健回頭,臉露驚喜,松開拉著方乾的手,快步走到發(fā)生的老人面前,挽住胳膊,問候道:“方伯,好久不見,你怎么在這?”
老人看起來大概六十光景,頭發(fā)稀疏,皺紋滿臉,腰微微彎著,行動也不是十分利索,他拍了拍方行健胳膊道:“不錯,沒缺胳膊少腿?!?p> 孫婉儀帶著孩子過來見禮,方行健介紹道:“這方伯原來是我學習武館前賣面的,我們每日下課后,都愛去那吃口面?!?p> 他接著介紹道:“這是我夫人,本姓孫,這個虎頭虎腦的,就是我兒子,方乾?!?p> 方伯拉著他們?nèi)斯者^堂屋,走入一間空的包廂,四人坐定,又點了一些飯菜,方行健重又開口問道:“方伯,你還在賣面?”
“早就不賣啦。”方伯拍了拍手,道“十年前見過你后,又過了幾年,我年紀大了,兒子就不同意我出門做事啦,手頭攢了一些錢,恰好這間店要出手,我就買了下來,做了掌柜?!?p> “那,”方行健猶豫一下問道?!澳菑埣夷兀俊?p> “張老頭女兒嫁去襄陽,他們夫妻也被接過去住了,不然也不會出手這家店。”方伯道。
方行健恍惚了一下道,“啊,她出嫁了呀?!?p> 方伯點點頭道,“是啊,欸,我本以為她是嫁給你,結(jié)果去出禮,才知道原來是周成那小子?!闭f道這,他笑了出聲道:“那小子原來又胖又懶,整個一個大面團,聽說和張家丫頭好上后,努力很多,還減了肥,我出禮見到他的時候,一下從面團變面條,差點沒認出來?!?p> 方行健三人聽到這比喻也笑了出來,方伯看到這樣,方才放下心來,勸道:“如今你都結(jié)婚生子了,還出來跑什么江湖,老老實實做個生意不好嗎?”
方行健道:“我夫妻二人早就退出江湖了,這次出來也是為了這臭小子?!彼麑⒆约捍蛩闼秃⒆尤コ谈x書的打算說了,更表示自己打算以后在那邊立足,可能以后不會再回來了。
方伯聽了感慨一陣,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北方不比南方,重鄉(xiāng)土關(guān)系之風遠勝此地,想要立足只怕不易。不過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想來也難不住你。”
飯菜陸續(xù)上桌,四人用了一陣飯,孫婉儀終于按耐不住,問道:“這堂內(nèi)是什么情況?”
方行健在桌下輕輕捅她一下,皺眉搖了搖頭。她哼了一聲,嘀咕道:“只是問下嘛?!?p> 方伯道:“這些人啊,道俗都有,這幾日都是這般模樣,一不鬧事,二不賒欠。每日吃完飯,就在此久坐,過了午時自會離開?!?p> 方行健幾人吃完午飯,本就要離去,方伯卻要他們留下多住一日,道:“小健,你這次走了也不知還回不回來。老頭子我半截入土的人,你就是回來能不能見到都是問題。你到現(xiàn)在還未吃過我的面,等我晚上煮個面,你吃了明早再走,可好?”
方行健見他說的心酸,反正也是無事,便答應(yīng)了下來。下午時候,一家三口逛了逛小鎮(zhèn),方行健在此多年,卻發(fā)現(xiàn)除了方伯還在,大多都已變了風景。就連原來的武館雖然名字依舊是武當武館,但教頭卻換成上林俗家弟子,不在傳授武當武功,學價也從每期一兩銀漲到五兩。
方行健每走到一地,便指著此地說說當年舊事,昔日風景。小鎮(zhèn)不大,一個下午方行健帶著妻兒已經(jīng)走遍,重回到張記客棧。
此時正是黃昏時候,三人走進大堂,發(fā)覺那些武林人士又如午時一般,靜默無聲。方行健已經(jīng)見怪不怪,牽著孫婉儀走了進去。
方乾卻咦了一聲,仰起頭問夫妻二人:“這些叔叔伯伯,為什么我們下午沒見到啊?”
小鎮(zhèn)不大,方行健三人逛了一下午,卻從未見過一個江湖人士,等到了飯點,這些人都聚集在此處。如此反常,方行健心中警覺,嘴頭卻斥道:“人家的事,你管這么多干嘛!”
就在此時,一個紅衣姑娘牽著一位小姑娘走了進來,喊道:“店家,住店?!?p> 本是寂靜的大堂猶如石入平湖,濺起萬丈波浪。
一干江湖人士紛紛站起,其中一位道士大聲問道:“梁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