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雨夜惜別
夜，總是黑暗而漫長。
對于覃青青來說，這個細(xì)雨霏霏的夜，不僅漫長，更是傷心恐怖。
她本就輾轉(zhuǎn)難眠，她想起小尹的傷，想起榮陰厲丑惡陰冷的嘴臉，想起自己父親在強(qiáng)權(quán)之下，對親人的冷漠，朦朦朧朧中，做了一個令她非常害怕的夢。
她夢見小尹渾身是血，胸口上，赫然插著蕭刺月的長刀。小尹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眼神中充滿絕望。他一只手無力的伸出，似要抓住些什么。
夢里還有她的父親覃火狐，還有榮陰厲，他們看著頻死的小尹，哈哈狂笑。
她驚呼，大聲喊著小尹哥，卻迎來榮陰厲狼一般陰險的目光。
近似在覃火狐視若無睹的情形下，榮陰厲伸出惡魔般的手，卡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她在恐懼中驚醒，渾身冒汗，大口的喘息著，仿佛剛剛逃離榮陰厲的魔手。
覃青青眼里已然泛起了淚花，暗夜里，無盡的悲哀和孤獨、恐慌向她襲來。她憶起夢里的小尹，眼前竟仿佛全是小尹頻死時絕望的雙眼。
她又似乎看到蕭刺月星辰般明亮的眸子和充滿善意的微笑。
這樣的人，他的刀怎么可能插進(jìn)小尹的胸口？雖然只是一個夢，覃青青還是這樣想著。
她再也沒有絲毫睡意，輕輕的批上衣服下床，沒有點燈，摸索著慢慢來到窗邊。
窗外一片無際的漆黑，唯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在敲打，洗滌整個世界。
從下午小尹離開恒昌隆，覃青青就再也沒看到他的影子，甚至沒有任何一絲關(guān)于小尹的消息。
“小尹哥，你在哪里，你究竟怎么樣了，你是真的找蕭刺月去了么?！瘪嗲嗟男闹校唤@樣想著。可是一想到蕭刺月，她仿如又看到他明亮如星星般的眼睛。
覃青青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白虎樓二樓內(nèi)進(jìn)，蕭刺月已從調(diào)息中醒來，他異于常人的體質(zhì)，似已完全將傷恢復(fù)過來大半。他正站在小尹的床前，靜靜的看著這個倔強(qiáng)不屈的年輕人。小尹后背的傷口，已經(jīng)涂上了金瘡藥。
小尹的長劍，靜靜的掛在床頭。
似有感應(yīng)般，小尹慢慢睜開了雙目。
兩個年輕人的目光，在一剎那間交集，理解，相惜，仿佛還充滿了兄弟間的情意。
他們本就是同一類型的人。
他們年輕陽光，有朝氣，有斗志，都是武林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有一顆大海般寬闊而又真誠的心。
小尹掙扎著站起，牽扯到背后的傷處，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因失血太多，現(xiàn)在還很是虛弱。
他慢慢走到窗邊，凝望著黑沉沉的漫漫夜空，聽著淅瀝的雨聲，嘆息一聲道:“這場雨下得真好！”
蕭刺月走過來，與小尹并肩而立:“不錯，它既能清洗掉世間的骯臟，又能給萬物以養(yǎng)分，在這個時節(jié)里，它就是所有希望的源泉?！?p> 小尹沉默，它能洗滌掉小尹內(nèi)心里，仿佛被人出賣一般的悲哀嗎？
蕭刺月續(xù)道:“小尹兄弟，好好休息吧。希望明天，刺月能看到一個生龍活虎般的你。”
小尹心頭一熱，面向蕭刺月道:“我忽然很想喝酒，蕭兄可愿陪尹離一醉?！?p> 蕭刺月朗聲大笑:“十醉又有何妨。”
獨孤淵的聲音朗朗響起:“既要喝酒，怎又少得了我獨孤淵。”話音落下，他已出現(xiàn)在門口，一手提著一壇陳年的燒刀子，恐怕他是早已有所準(zhǔn)備。
又一人長笑道:“這本就是喝酒的好天氣，眾位又如此雅興，若我不相陪，豈不是辜負(fù)了老天爺?shù)氖⒁??！彼S即踏入門內(nèi)，照樣是兩手各提著一壇陳年燒刀子，不是葉少謙還會有誰。
沒有菜，只有酒。一張簡陋的方桌，四條熱血的漢子，四壇烈酒。
小尹拍開酒壇的泥封，眼神在其他三人臉上掃過:“這也許是我尹離生平最快意的一次喝酒，先敬各位。”言罷端起酒壇，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
三人沉默，他們似都讀懂了小尹話中的深意，各自捧起酒壇，無言喝下一大口。
燒刀子似是世上最好的良藥，小尹的傷也仿佛在喝下這口酒后愈全，大呼一聲爽快。不過他馬上黯然道:“人生幾何，對酒當(dāng)歌。今日能這般與各位快意飲酒，尹離已感此生足以?！?p> 他們原本是是敵人，但這時，卻能在一起圍桌暢飲，世事的變幻，還真是難料。
蕭刺月笑道:“小尹如喜歡，大家可以夜夜把酒暢言，豈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p> 獨孤淵捧起酒壇，豪氣干云一陣?yán)市?“刺月說得不錯。因為現(xiàn)在，我們不僅僅是朋友，而且是兄弟?！?p> 朋友，兄弟么，好暖心的字眼。
小尹心內(nèi)的柔軟，再次被兩人的話語所觸動，眼眶中似已飽含著淚水。
他本來該死在白虎樓前，現(xiàn)在卻成了白虎樓這幫好漢的兄弟。
他站起來，語音變得激動:“好，我尹離從現(xiàn)在起，就是你們的兄弟。有幾位做兄弟，尹離也已不負(fù)今生。只是此壇酒盡，小弟便要離開徐州了。”
“小尹這又為何，我們的情誼才剛剛開始?！笔挻淘掠犎粏柕?“并且你還傷勢在身，是不是太過匆促了？”
“我忽然已厭倦徐州，厭倦在這里毫無意義的拼殺，更不愿再做火狐幫的打手?！毙∫难凵褡兊脧?fù)雜:“我想，我應(yīng)該去找回我真正的自己?！?p> 獨孤淵沉聲問道:“小尹兄弟可否見過南城人樂融融的美好生活，為何不能與我們一道，為南城的普通百姓出點力呢？”
小尹無力垂下頭，苦笑道:“我何嘗沒想過。我在西城，見過太多西城人因賭博而傾家蕩產(chǎn)，甚而骨肉分離?；鸷鼛腿裟苷瓶啬铣牵瑒荼貙⒛铣菐肴f惡的賭博深淵。但我始終是覃火狐的義子，吃著火狐幫的飯長大。如今雖能抽身而離，卻也不想與覃火狐，與曾是戰(zhàn)友的同幫兄弟，正面刀兵相見?！?p> 人，始終在矛與盾之間取舍。而如小尹這般，換成任何人，又該怎樣自處呢。
葉少謙也站起身來，朝小尹捧起酒壇，一雙眼流露出惜別的傷感:“想不到今日短短的相聚，竟成了離別。不知什么時候，再能與小尹豪情暢飲，共敘兄弟之情。少謙敬小尹兄弟。保重！”說罷一揚(yáng)脖子，狠狠喝下一大口。
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勸君更盡一杯酒。
小尹默然，心底卻流過絲絲暖意，他捧起酒壇，也是狠狠一口喝下。他的眼里，似又泛起點點淚花。
蕭刺月悠然調(diào)笑道:“兩位少年俠士，何必如此沉重。我們又不是生離死別。只是小尹可已想好，如此一去，將落足何處呢?！彼樕想m然在笑，但心里又何嘗不為小尹擔(dān)憂，他只是不想為即將離去的小尹，再添一分沉痛與哀愁罷了。
小尹的眼睛似乎也亮了起來，竟有些憧憬的味道:“三位兄長可聽說過萬仙山的四疊飛瀑。傳說當(dāng)年一代劍神余長空余前輩，年少時偶游此地，因呀于山石飛瀑與林木異景，流連忘返半年有余，終悟得不世出之絕代劍法“驚雷七劍”。小尹正是要上萬仙山去碰碰運氣。”他好似也被蕭刺月感染，語氣中再無悲傷的味道，只有對傳說的向往，他說去碰碰運氣，仿佛已在和蕭刺月幾人開起了玩笑。
獨孤淵灑笑道:“呵呵，小尹原來身負(fù)如此之高的大志?！彼盟埔查_起玩笑來:“屆時你悟出絕世劍法，與小刺月刀劍合璧，定能蕩盡天下不平之事，為世人所景仰?！毖援吘故情_懷大笑。
葉少謙也笑道:“那就謹(jǐn)以此酒，先恭賀小尹兄弟了?！迸跗鹁茐蠛纫宦?“干?！?p> 小尹一口氣喝完壇中余酒，正色道:“火狐幫昨日來了一批高手，帶頭的是萬陰山萬陰老魔的弟子榮陰厲。他手下六名殺使，似是受了什么控制，對生死幾無任何概念。其中一人與我交手，用的是以命換命的打法。那榮陰厲更是陰險狡詐，幾位兄長不得不防?！?p> 他又道:“兄長們?nèi)粽嬗幸惶?，與火狐幫做殊死相斗事，還望看在尹離薄面，能放過我義妹覃青青?！?p> 他不待其他人答話，走至床邊，一把抓起床頭長劍，口中說道:“小尹走了，后會有期?！毖粤T已穿窗而出。
霏霏夜雨中，他身影如驚鴻掠過，幾個起落間已不見蹤跡。
蕭刺月，葉少謙與獨孤淵三人，相望嘆息。
江湖險惡，今日一別，真不知幾時，還能相見。
忽聽得樓下值守的兄弟大喝:“是誰，鬼鬼祟祟窺視我白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