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使整個屋子變得明亮而溫暖,像掀開另一個傳奇。而梅月嬋的黑夜還沒有結(jié)束。
她環(huán)臂抱緊自己,側(cè)身倚在靠窗的墻上,漠然的望著窗外。柔和溫馨的晨光照著她光潔的臉龐,窗外的芭蕉樹上仍掛著昨夜的雨滴,凝露的小草,雀躍的鳥鳴和陣陣濃烈的花香,都無法照亮她黯然失神的瞳井。
矢口死亡的消息無疑似晴天霹靂,雖然矢口昏迷不醒的狀況讓大家已經(jīng)有最壞的心理準(zhǔn)備,但是真的要面臨這種結(jié)果時,還是會覺得突兀。
矢口的死直接決定了梅君的命運。
在此之前雖然希望渺茫,但總算有所微光,所有人都盼望著他能好起來,于此就有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釋梅君。
阿更輕輕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梅月嬋依然那樣立著,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阿更不知道梅月嬋這樣站了多久,但阿更能感覺到濃濃的落寞氣息包圍著她。
小芬和鄭功成得知消息趕到醫(yī)院時,梅月嬋正在輕輕擦拭姜少秋的臉頰。天氣炎熱,礙于男女不便,擦身體的事由阿更來做。
小芬一進(jìn)門先怒氣沖沖瞪了梅月嬋一眼,才快步來到床邊,俯身一如既往面帶笑容推了推姜少秋的肩膀:“表哥?”看到姜少秋毫無反應(yīng),小芳蹙著眉,提高聲音再次輕喚:“表哥?”
“小芬小姐,少爺他現(xiàn)在不會答應(yīng)你。”阿更一臉為難,小心翼翼向小芬解釋。
小芬直起身子,目光充滿了疑惑:“不會答應(yīng)我?怎么回事?”
“他……唉!”阿更無奈地嘆了口氣,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此Y(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的樣子,小芬立刻瞪大眼睛柳眉倒豎,厲聲嚇斥:“阿更,你給我講清楚?!?p> 梅月嬋就著木盆把手中的毛巾擰干,把水端放在窗臺下。為了避免和小芬不必要的爭吵,她盡量保持沉默。
鄭功成連忙上前,彎下腰仔細(xì)看了看姜少秋的表情,滿腹狐疑看著阿更:“少秋究竟怎么了?”
阿更自責(zé)道:“都怪我太粗心沒有照顧好他?!?p> “你!”小芬梗著脖子滿臉怒氣。眼看隨時都會大發(fā)雷霆,鄭功成忙上前輕輕拉了小芬一下,溫和的提醒她:“你別著急,讓他慢慢說?!彪S后借機岔開話題,問道:“梅姑娘,你們早上吃了嗎?我去給你們買。”
小芬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但是表哥的安危她怎能不牽腸掛肚,目光冷冷地盯著梅月嬋,質(zhì)問道:“梅月嬋,我表哥究竟怎么了?!?p> 小芬對梅月嬋的恨壓抑已久,因為姜少秋的受傷徹底迸發(fā)。剛剛改口的梅姐姐又變成最初的赤裸裸直呼其名。
梅月嬋已經(jīng)料到這樣的結(jié)果,平靜地說:“他現(xiàn)在昏迷不醒,對外界沒有知覺?!?p> “昏迷不醒?沒有知覺?”小芬驚愕地張大嘴巴一時啞然。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我,我昨天走的時候,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梅月嬋自感無法向她解釋這一切,返回窗前,一個人倔強的面窗而立不再言語,把自己鎖進(jìn)一片廣漠的孤獨。
阿更有心想為梅月嬋說句公道話,因為只有他看到了梅月嬋連夜冒雨付出的辛苦和其中的情義,但又礙于身份無法理直氣壯的辯解。一邊再三道歉一邊苦苦安慰,豈圖減輕小芬的痛苦和淚水。
小芬用小手絹不斷地抹著眼淚,理所當(dāng)然的把一切都?xì)w咎于梅月嬋的出現(xiàn),一刻不停的埋怨著梅月嬋的種種“罪過”。她心中酸酸的嫉妒深深的憎恨一并發(fā)酵。
梅月嬋面無表情,縱使心如刀割肝腸寸斷,四肢百骸都在疼痛,誰人能懂。王氏的惡意羞辱與百般刁難她都可以通通忍受,小芬的幾句怨言她又怎么會去計較。她現(xiàn)在只期望姜少秋能安然無恙,一切的苦都不算什么。
小芬終于哭夠了,站起身抽泣著,歇斯底里道:“我從前說過,我表哥如果有個閃失,我揪光你的頭發(fā)讓你去做尼姑。梅月嬋,你別忘了?!?p> “如果他好不了,不必你揪,我梅月嬋自愿剃度為尼晨鐘暮鼓伴他一生?!?p> 小芬錯愕原地久久無語,鄭功成借口有事給小芬找了個臺階,小芬咬了咬牙憤恨地甩門而去。
梅月嬋只留給大家一個決絕的背影,沒有人能看到此刻她臉上淌落的清淚。所有的話她只在心里說給姜少秋一個人:少秋,你能聽到嗎?你快點好起來吧,真若是天意使然,我梅月嬋愿意剃度為尼晨鐘暮鼓伴你一生。你知道嗎?
?。ǘ?p> 自從小芬來到上海,姜少秋煩事纏身少有空閑,只有鄭功成不厭其煩陪伴左右予她安慰,多日來的相處小芬和鄭功成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絡(luò)。
從小到大,姜少秋的陪伴是她最大的快樂。表哥兩個字已無形中成為她生命的陽光,而不只是從小一起玩耍的伙伴,是她最知心的朋友,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信賴的人,更是她整個少女時代憧憬朦朧的夢中情人。
面對父母她只是個為人兒女的女孩子,而在表哥面前她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無拘無束的女人。她可以毫無理由的撒嬌、耍賴、生氣,他表哥予她的永遠(yuǎn)都是照顧、疼愛、呵護。
表哥是她的,永遠(yuǎn)是她墨小芬一個人的。
然而有一天,這一切卻被徹底顛覆,因為一個叫梅月嬋的女人出現(xiàn)了。她覺得從云端跌至地獄,整個人變得微不足道毫無意義。
昨天晚上一整夜她都在斷斷續(xù)續(xù)哭泣,時而不語時而淚落如珠,直到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鄭功成被折騰的手足無措疲憊不堪,恨不能像空氣一樣消失。
陽光照在臉上暖暖的,小芬無論如何提不起精神,無精打采漫無目的地走著。
一個人最難看清的也許正是自己。
這句話鄭功成深有感觸,她愛過一個女孩卻因為女孩婚約在身從不敢表露,直到那個女孩上了別人的花轎他始終沒有說出口。他們在一起的快樂始終籠罩著一種患得患失的情緒,有一天女孩真的離他而去他真的失去了,長長的苦惱只好慢慢愈合成痂。
這么多年無情無欲的過著,鄭功成再也不受那種苦悶的折磨,他以為自己無欲無求百煉成鋼再不戀紅塵,然而多年未覺的心情如今又卷土重來,不知不覺漫過他心的海岸。
這一切都是因為面前這個又哭又鬧的小女孩沖破了他平靜的天堂之門,讓他再無一刻安寧。
哪一天起被這種情緒悄悄淹沒鄭功成己不記得了。從小芬小鳥依人纏著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舍不得拒絕她,舍不得她擰眉失望的樣子。
一路的開導(dǎo)和安慰也無法止住小芬的傷心,鄭功成只好搬出自己的故事。
“你從此一去不回頭,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嗎?”小芬淚眼婆娑覺得很為他惋惜。
鄭功成搖了搖頭:“不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才使我遠(yuǎn)走他鄉(xiāng)看破紅塵?!?p> “看破紅塵?”小芬在一棵芭蕉樹下停下腳步,訥訥他重復(fù)道。
鄭功成止步不語。望著小芬明澈的眼睛陷入往事。
小芬忍不住問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自從女孩出嫁后,她的身影只是偶爾隨圓月清輝落入鄭功成的心海,每當(dāng)此時,淡淡的憂傷隨著月光浸滿酸楚的心事。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xì)如愁。女孩出嫁一年后,他們再次相遇,那天小雨紛飛,女孩已身懷六甲將為人母,女孩眸中含怨對鄭功成說:“我一直在等你對我說一句話,可是我這一輩子都聽不到了。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肯說出來?”
“這句話像一把尖刀刺傷了我,我后悔的無地自容?!蓖職v歷在目,鄭功成長長地嘆息:“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走不出這句話的影子,每次重溫都會徒增更深的疼痛。一切都晚了,但是不晚的時候為什么沒有說呢?我明明……?!?p> 時隔多年,這種疼痛仍深刻在鄭功成緊鎖的眉頭。
“就因為這句話你遠(yuǎn)走他鄉(xiāng)?”
“對,再也沒回去?!?p> “那當(dāng)初你為什么不說呢?”小芬不可思議地問。
鄭功成郁悶地?fù)u了搖頭:“那時候年少懵懂,說不清楚,可能是怕她拒絕。”
“拒絕了也不后悔呀,你得讓她知道呀,就算拒絕她至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你喜歡著她。你們兩個分明就是隔著一層紗,但兩個人都不敢掀開?!毙》覒崙嵅黄降鼐笃鹱彀停骸昂蠡诹税桑磕氵@種人就得讓你后悔一輩子?!?p> 鄭功成簡直哭笑不得,小芳徹底忘了自己的事情反而為鄭功成的故事打抱不平。
小芬昨晚情緒低落再加上雨夜難眠并沒有好好休息,但這并不影響她的美麗,雙眼雖然哭得腫脹但更加楚楚動人,惹人憐惜。一切都因為兩個字――青春。
青春勢不可擋,無法掩飾,疲倦也無法讓它褪色半分。站在這樣一個青春無敵的女孩面前,讓人覺老同時又覺得振奮,精神百倍。
鄭功成半邊身子被陽光照射著,另一半隱在光影里,小芳很安靜地立在鄭功成旁邊,欣賞著他消瘦的剪影。一路行來無遮無蔽,雨后的驕陽在小芬的臉上落下了薄薄的紅暈。
行駛而來的電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一些人腳步匆匆下來,更多人潮水一樣迫切的流向遠(yuǎn)方。小芬興致所至,興高采烈拉起鄭功成的手,一手提著自己的長裙,隨著人流擠向車廂。
鄭功成匆匆地問:“你要去哪兒?”
“隨便,有你陪著,去哪都行。”
一個是嬌生慣養(yǎng)的豪門千金,一個是而立之年的孤家寡人。
鄭功成覺得自己很卑微,像個提著靈魂走路的小鬼,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內(nèi)心的秘密。小芬的無瑕與純真使鄭功成陷入更深的糾結(jié)。
年齡的懸殊,根深蒂固的觀念,家境的天壤之別使鄭功成深深覺得,他與這個并肩而立的女孩,其實有著一道道無法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