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令趙泮有些蒙圈。在她的記憶中,這是趙穗第一次笑得這么開懷、這么忘乎所以!趙穗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人雖幼小,心思卻似大人一般深沉,她敏銳、易于感觸,哪怕是細若發(fā)絲的變化都會被她輕而易舉的捕捉到。變化意味著不安全,放聲大哭則是她對無處不在的變化表達不滿的唯一方式。
而當今官家亦是極為敏感之人,他胸懷大志,一心想成為一個受百官、萬民敬仰的的好皇帝,他時時刻刻在意天下百姓、文武大臣甚至是身邊的宮人對他這個皇帝的看法,對他殫精竭力推行的新法的看法。雖然身為帝王,可是他卻背負了如山的重荷,心甘情愿的扛起了千秋功過,所以他就像這個愛哭的孩子一樣,敏感而又倔強。
或許是因為他從孩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善感、焦慮的影子,所以他把這孩子視為掌上明珠,鐘愛有加。自孩子出生以來,官家便為這個孩子操盡了心思,遍尋了天下名醫(yī)也未能改變孩子日日啼哭的問題。
而此時此刻,這個看上去放浪不羈的沈晦卻讓趙泮看到了某種希望,某種能夠解決困擾官家憂慮的希望。
她朝著虎視眈眈的一眾內(nèi)衛(wèi)輕輕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自己前行數(shù)步,走到了沈晦的面前,將懷抱中的孩子遞向了沈晦。
四下里,除了眾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沒有任何聲音。顯然是所有人都對撫寧公主的舉動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不解。因為她正將當今官家最鐘愛的建業(yè)公主交給惡名昭彰的沈晦。
令大家更為不解是,尚在撫寧公主趙泮臂彎間的趙穗居然向著沈晦撲閃著一對小胳膊,如看到母雞的小雞一般想要撲進沈晦的懷抱。
沈晦亦是毫不客氣,輕輕拍一拍手,接過了那個孩子。孩子立刻如同入了鳥巢的乳燕一般,張開了雙臂,大聲歡笑著、無限欣喜的撲進了他的懷抱。
一入懷抱,她便緊緊抱住了沈晦的脖子,嘴巴里咿咿呀呀地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語,似乎是一刻都不肯分開。
孩子的身體一入懷抱,沈晦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驟然加快,幾乎到了難以喘息的地步。多日來刻骨的思念、牽掛都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烏有。他突然高到上天是如此的眷顧自己,雖然跨越了千山萬水,穿越的歷史的輪回,他居然依然可以同自己心愛的女兒生死相依,不舍不棄!
他一手托著趙穗的小小身體,一只手在她的后背上輕輕的拍打。
這拍打令趙穗十分的受用,因為這節(jié)奏、這力度、還有抱著她的這人的氣息都是熟悉至極的,都是家的氣息、家的聲音。
對于沈晦而言,孩子的鼻息聲,身體上濃重的奶香,還有那一串沿著自己的脖頸緩緩下滑的口水,都是莫大的享受。
可是他清楚,此時此地,所有的開心都需要適當?shù)膲阂趾筒啬洌荒茏屓魏稳饲瞥龆四?,否則必將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他低頭看著孩子正用舌頭頂舐著上嘴唇。便輕聲地向一旁驚惶不安的宮女說道:“我想小公主是餓了,有隨帶的吃食嗎?”
早有一名宮人引著一名壯碩的華服婦人走了出來,婦人臉色紅紅的,沖著沈晦行了個萬福,說道道:“小婦人秦王氏請小公主用膳!”原來是名乳母。
沈晦自然明白,卻朝著婦人擺了擺手,望著一名蘇府的家人說道:“煩請準備一顆白煮雞蛋,在用上好的大米熬制一碗米湯來?!?p> 看到身后的宮女抬頭望向沈晦,似乎是要出言阻止他,趙泮則以眼神制止。這個沈晦令他充滿了好奇,似乎他的身上有某種神奇的魔力,這魔力似乎足以左右趙穗的快樂與哀愁。好奇心驅使著她要一看究竟。
蘇府的家人早已飛奔去了廚房,連蘇家的蘇洵、蘇東波都守在灶間做起了監(jiān)工。這畢竟是給當今官家最寵愛的公主做吃食,自然是容不得半點差池。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里,沈晦將趙穗輕輕放在自己的臂彎里,讓她仰面平躺著,輕輕搖晃,柔聲唱起了悠揚婉轉的歌謠: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這是沈晦每天哄女兒入睡時唱的歌曲。躺在他懷中的趙穗,望著他的眼睛,緊繃的小身體漸漸放松,呼吸逐漸平靜,眼神一點點迷離,片刻的工夫居然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這時,熱騰騰的米湯和煮雞蛋已經(jīng)送至了前廳。
沈晦想將趙穗交給候在一旁的宮女,無奈被她一雙小手死死箍在脖子上輕易沒法分離,便只得作罷了。他指揮著那名宮女,用輕扇將滾燙的米湯稍稍吹涼,然后取出一只蛋黃,用銀匙輕輕地研碎,讓后將蛋黃沉入晾涼的米湯之中,以銀匙輕輕攪拌,直至整小碗的米湯都成為了金黃的顏色。
沈晦這才取出一只小號的銀匙輕輕舀起數(shù)滴,倒在自己的手背上感受一下溫度,確定合適后,便舀了把半勺,輕輕地擱在了趙穗的嘴邊。
此時的趙穗正處在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聞到了一陣撲鼻而來的熟悉香味,剛剛被睡意壓制的饑餓感便又來了。她十分委屈的張嘴便要哭,那只小銀匙已經(jīng)就勢送入了她的口中,一口香甜軟糯的東西便越過她的舌尖、劃過喉嚨,咕嘟一聲入了肚腹。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趙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她迫不及待的睜開了眼睛,眼巴巴地望向沈晦,顯然是在祈求再來一口。
沈晦自然明白他的心意,當下下手速度加快,滿滿一勺送入了她的嘴巴里。只見趙穗將舌頭一卷,幾乎要將半根銀匙都要吞了下去,而后便聽得咕嘟一聲,一大口已經(jīng)送入了口中。
如此反反復復二十余回,趙穗如風卷殘云一般便將一小碗混合了雞蛋黃的米湯喝得一滴不剩。小家伙最后還十分貪婪地朝著空空如也的碗里望了一眼,知道沒有存貨了,輕輕嘆口氣,便心滿意足的在沈晦的懷里伸了個懶腰,將一只腳擱在另一只腳上,不由分說地閉上眼睛。
她太累了,剛才那通哭鬧還是比較消耗精力的,于是不一會兒,沈晦便聽到了她沉沉的鼻息聲。
不論是趙泮,還是她隨行的那般宮人、宮女,無不驚得目瞪口呆,這么難侍奉的建業(yè)公主居然被一個走雞斗狗的公子哥兒給收拾得如此妥帖,甚至連那位唯一偶爾會得到小公主幾分青睞的奶媽秦王氏也沒了用武之地,哪說理去?
沈晦這才將趙穗輕輕地遞向了身旁的宮女,已經(jīng)吃飽喝足、心滿意足的趙穗此時似乎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警惕,輕而易舉便送了出去。
“小公主的體質(zhì)不可食用乳汁,暫時可用米湯輔以蛋黃喂食,當然這并非長久之計,若有奶粉方可……”
“奶……粉?”趙泮對此物聞所未聞,是以說出來也有些拗口。
沈晦知道自己是給在他們提出了一個世紀難題,便擺擺手說道:“此事容我再行思量吧?!彼匀粺o法向眾人解釋旎旎對母乳中的油脂不耐受這種遠遠超出了當下人們的認識范圍的說法來。
不過盡快找到充分替代母乳的事物來卻真真是當務之急!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餓不能餓親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