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數(shù)（其一）

　　鐘山下勒馬，長嘶貫了云虹。窮奇徒步行至燭龍小徑前，望上看去，是一條蜿蜒曲折布滿陷阱的小路。

　　“這老東西怕不是被害妄想癥，就他設(shè)下的這些，夠我們走到明天太陽落山。也難怪沒人愿意來看他?！?p>　　梼杌把頭抬到了頂，也望不穿那些沒入云層的部分，可想而知這段路該多難走。

　　站在路口的窮奇并無感想，轉(zhuǎn)身去攬起梼杌腰肢，掄起扛到肩上，便要走?！八牡苣獎?，大哥帶你上去?！?p>　　還未等梼杌明白什么意思，窺見大哥手中結(jié)印，窮奇虛影隨即而出，附著身上，即刻化獸。他不敢掙扎，老實(shí)被窮奇從肩上叼回口中，兩翅一振，拍起股狂風(fēng)，將其推上，避過天雷，直穿入云霄。梼杌怕高，被嚇得雙腿繃緊，差點(diǎn)沒有罵娘。

　　再看窮奇，已無人樣，一對虎眼閃著血色，四足踏霧，雙翅扇開撲來迷障，勢不可擋，硬生生從中破開一條道路。

　　耳邊的亂風(fēng)長嘯，突然一時被詩號蓋過。

　　“義魂莫遭天雷譴，萬蠱入腹毒不侵！”

　　恍惚之間，窮奇還為人形，半攬梼杌腰肢，足踏灰霾，擺動黑底鎏金廣袖將二人一同護(hù)入內(nèi)以御四下聚涌來的燭龍迷境。

　　正擋著，震響愈加，懷中梼杌伸手緊拽窮奇衣袖，恐他承受不住，兩人都得掉下去砸成肉沫子。

　　窮奇見他這般模樣，放松了眉角對他露出一笑，氣息零散地灑在他額上。

　　“別怕，大哥不會讓你死的?！?p>　　一語末了，窮奇復(fù)豎眉，趁迷陣間隙揮開大袖，隨著擺袖靈氣震出清開一圈霧霾，氣震出三重迷霧，一瞬間周遭亮堂起來，露出陣眼那尊眼閃兇光的石像，還未待看清霧又聚集回來。窮奇見狀，回手抽出腰間明晃晃長刀，轉(zhuǎn)身對著那處狠劈出道氣刃，破開濃霧直擊陣心，一剎間四周轟鳴聲不斷，迷境破碎崩塌，白光大作將兩人沒入其中。

　　饕餮隨混沌趕去天山，正疾馳之際，忽感心口不安悸動，忙勒馬急停。赤騮前蹄騰空長嘶鳴，險些將背上的主人掀下。

　　“嗯？”

　　前頭聽聞動靜的混沌也忙勒緊繩停下，散亂帶些卷的烏發(fā)也隨之砸落脊背，把額前的幾縷發(fā)絲捋至腦后，下馬往他那跑去。

　　這會的饕餮腦中已經(jīng)一片空白，耳旁只有嗡嗡的鳴聲，趴在馬背上呆滯看著地上的塵土。眼前是天旋地轉(zhuǎn)，白星閃爍。像被隔離到了另一個地方。

　　混沌湊近抬手輕輕拍了他一下，沒有反應(yīng)。

　　收回手來，看他一臉傻了的樣子。混沌摸摸下巴，擒住他腳腕從馬背上拽下來。人高馬大的一個人啪聲砸在地上，伴隨著被驚動得滿天飛揚(yáng)的沙塵意識也被帶回，在地上掙扎起身，弄得一身狼藉。

　　“醒了？”混沌翻著白眼看他，像在看一只翻了殼子的王八撲騰，爾后一腳上去踩著他胸口當(dāng)中，拿馬上酒壺擰開口往他臉上澆?！靶蚜司挖s路，再突然昏過去，吾就丟你在路中央讓那些山間鬼怪吃了拉出來?！?p>　　烈酒澆臉，辣得饕餮臉上浮出層淺粉色，叫他像撲了胭脂水粉的姑娘一般好看。待混沌挪開腳他才從地上打挺起來，抹干凈酒液后嘴里啐出一口沫子，細(xì)細(xì)回味剛才的酒釀，偷摸著伸個懶腰

　　“二哥可真是絕情，我這才被你差去用完又要跟你奔波勞累。三郎心里苦啊～”

　　“別跟我在這逼逼賴賴。這馬就別騎了，到吾這上面來，省得半路再昏死過去?！?p>　　聽了這話混沌只慶幸自己沒有進(jìn)食，不然怕是要全給吐出來。再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翻身上馬，自腰間取出一支煙桿子，倒點(diǎn)煙草拿左臂點(diǎn)燃，半瞇縫眼吸入一口，鼻腔內(nèi)吐出白霧。

　　桃源并無晝夜交替，再加上通塵之術(shù)本就能看得格外清楚?；煦缭缫言诟F奇殿外就看見那封信的內(nèi)容，毫無征兆的就落在殿門前，像是被風(fēng)吹來的樹葉。

　　能做到這種事的，除了燭九陰，便是帝江。按照混沌對燭九陰的了解，他頂多用鐘山的三界門去找自己那便宜義子玩父慈子孝的游戲，只有帝江有這個閑情操心別人的事。

　　一雙手忽然就從后面過來抓馬繩，扭頭一看，饕餮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上來了，大祗是看自己一直沒動作便干脆上手，還不忘順走手里的煙桿跟著吸一大口。

　　“二哥哥，在桃源騎馬分神是會被吃了的。我做個好人，姑且收你一支煙槍，一來戒你癮，二來防你分神，就當(dāng)是仁義至盡了?！?p>　　“呵?！?p>　　被這一打斷，他張嘴冷笑聲把剩下的煙噴人臉上，白煙攀上眉峰，幾乎把血瞳掩蓋在下面。任由饕餮自己駕馬，往后直接靠在胸口開始思索自己的來歷。

　　混沌是同饕餮一樣，死后進(jìn)入桃源頂替已死四兇的位置的。但不同于他們的直接繼承，混沌剛睜開眼，就是在翠環(huán)山上女媧的宮殿里，前世的記憶也早已碎成渣一樣的片段，只有在閑來無事睡上一覺的時候才能夢到，自己的左手還在，但卻是跪在地上的，起不來。夢里多半時候是下著雨，有一次他試圖把頭抬起來，看到前頭一條血紅色的河流正流淌著。

　　“奇怪?！?p>　　“什么奇怪？”正偷摸把煙桿里的煙灰往馬鞍上敲的饕餮嚇了一跳，停下動作低頭去看，懷里的人仍舊沒睜眼。只是嘴巴也沒閑著。

　　“秦時書，到這之后，你會做夢嗎？”

　??？？？？？？？？

　　什么？

　　做夢？？

　　饕餮深知這個人，沒有個天塌地陷的大事，是不會主動叫出自己名字的。

　　然而現(xiàn)在。

　　他問自己做不做夢？

　　“嘶……不做白日夢?！摈吟炎笏加蚁牒蠼o出了一個應(yīng)該不會被套的答案，然后不負(fù)眾望地得到混沌睜眼后的又一個白眼，老老實(shí)實(shí)的回應(yīng)他。

　　“睡的時候偶爾會，是跟前世有關(guān)的。我們這些人沒什么好夢的，變成現(xiàn)在這個老不死模樣，也就只有之前還是個人樣的時候有點(diǎn)念想了”

　　混沌沒有再說什么，他對饕餮的前世不清楚，也不過問。不過對他而言，現(xiàn)在即是全部，與其費(fèi)盡心思尋找遺失的過去，倒不如放眼現(xiàn)在。想通之后，閑著無事摸出一粒種子丟在路上，完事后安安心心地又睡起來。

　　只有饕餮覺得自己還算幸運(yùn)，能在他那個可怕的年代里早早死去，來到這里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