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這一系列的工作做完,兩名茶水房的丫鬟剛剛退出廳內,那正廳后門通向內院的簾子就被人給打了開來。
排頭的是初家的老爺。
初開鵬,他穿了一套綢緞馬褂三件套,內里是靛藍的長袍,印元寶福字兒,繡云紋纏邊兒,外罩一寶銀色的對襟馬甲兒,全素的底色,只滾了金絲繡線所走的紋路。
下著一深黑色的長袍,帶著點兩面絲線的內織,將原本內塞了棉花略顯厚重的袍子平添了三分的貴氣。
這身打扮,對于現(xiàn)如今的人來說,略現(xiàn)隆重,就算是出門辦事兒,或是去一場重要的宴席也是說的過去的。
但是對于注重規(guī)矩,極為律己的初家老爺來說,這也只不過是家居的常服罷了。
這不,他對襟的扣子上還夾了自己最喜歡的表鏈子,在與廳內的大座鐘對上了點數(shù)之后,這才施施然的坐在了自己的正座之上。
直到初家老爺坐定,他剛進來的那道門的簾子也沒給放下來。
按說仆役這般遲鈍的反應,在初家的內院是絕對不會發(fā)生的事情。
可是在這個屋子內,無論是說了算的初老爺還是忠心的大管家,竟是沒人對此置喙,只是平靜的各做各的事情,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待到這初家的老爺,掀開了泡的剛剛好的茶碗蓋,吹開上邊附著的一兩根茶葉小片,輕咗了一口的時候,一個與初老爺差不多身量的人,這才急匆匆的跨過門檻,邁進了廳內。
“哎!今年真是碰上了寒冬了!這天氣,讓生意難做??!”
話音落下,這人就在那左側下手的位置坐了下來。
至于那個遲遲不見得放下的簾子,卻是在這個時候悄然的垂了下來。
安安靜靜的,別提多么的利索了。
這人坐定了,老管家只是輕抬眼皮瞧了一下,就依然保持著默然的狀態(tài),沒有主家發(fā)話,他是決計不會先說一句的。
只是這來人,實在是與老爺太過于相像了。
也難怪老爺會對這位稍微偏愛一些。
兼是初家的長子嫡孫,就連他瞧著,也仿佛是見到了二十年前的老爺一般,讓人懷念。
來人正是初家的大少爺,初邵軍。
雙十有二的年紀,已經將初家在東鎮(zhèn)的藥鋪生意給接了過來,經營的也算是有些聲色。
大少爺雖然與初老爺?shù)哪酉窳似叱桑宰訁s著實要比他的父親松快一些。
現(xiàn)如今在家中的緣故,他也只穿了一米灰色的斜襟長袍,袖口處留了純白的絹面留白,一頭略有些長的頭發(fā)朝著腦后梳起,上面抹了無色無味的上海牌的頭油膏子,熨帖的不見一根碎發(fā)翹起。
看著不像是南來北往的生意人,倒像在學堂中授課的先生。
只不過這人一開口,那股子銅錢的味道卻是怎么都掩不住了。
“父親,我跟您說,這群濟城的大戶們也太不講究了?!?p> “年關將至,這才開口到鋪子上要膠?!?p> “一開口,就是三方,四方的量?!?p> “若是旁的藥材,再珍貴這存貨也能從旁的藥鋪上尋摸個七八。”
“可是誰不知道,這東城的驢膠,只有咱們初家這獨一份兒呢?!?p> “這要想熬出好膠,非現(xiàn)殺的新鮮驢皮不可?!?p> “驢子太小不成,驢子太老也不成。”
“就算正好能碰上幾頭好的,那也需要三日活水的浸泡,工坊中的師父一時都不得閑著,全天盯著,才放泡出好皮?!?p> “至于剩下的熬,您還不清楚?將一整張的皮子熬干凈了,每個十五六天是做不到的?!?p> “至于后邊的工藝,那是一道比一道繁瑣,他們倒是好,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想著拿最新鮮的頭鍋阿膠?”
“那是做夢!”
“就算是藥王爺爺來了,也伺候不了這些老少爺們?!?p> “牽扯的我蹲在鋪面上,跟那些家中的大管事們打了多少的機鋒,這才將大頭的貨給補了個七八,剩下個小尾巴,就讓鋪子上的人盯著吧。”
“我說爹,咱們初家藥鋪鋪的也夠多了,是不是應該定個規(guī)矩,別搞得像是賣藥的欠了買藥人的一般?!?p> 這段話著實不短,被初邵軍如同爆豆一般的一口氣給說了出來。
得到的回應卻是屋內兩位中老年男子的一致的沉默。
初家的老爺壓根不搭理自家兒子這半是訴苦,半是炫耀的埋怨,反倒是轉向了管家的所在,淡淡的來了一句:“初忠,依著原樣,一件件的說來?!?p> 而這位穿著灰色棉袍的大管家則是微微的躬了下身子,開了嗓,將需要匯報的瑣事兒,緩緩的說了出來。
一時間,廳內全是老管家敘述的分明的瑣事兒,竟是沒人再去搭理那個急需要人肯定的大少爺了。
略顯尷尬的初邵軍,請咳了一下,轉頭就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邊的茶碗上,想著怎么能用最短的時間將最后一點兒活給對付過去,也好讓藥鋪工坊上的工人們封火放假。
這涼水河旁邊的藥材鋪子中,用的都是下苦力的勞工。
一年到頭回不得一趟家,全工坊的人就等著年時的這十幾日的假期呢。
他也不愿意拖著,多一日就要多給一份工錢。
與賺那幾塊膠的錢相比,開著火的工坊才更費錢一些。
初邵軍正琢磨著方案呢,卻被身前自家老爹突如其來的一陣笑給打斷了。
驚的他連那幾塊大洋的生意都顧不得摳搜,轉臉就朝著那很少失態(tài)的老爹所在看了過去。
此時他那親爹,竟是帶了三分的暢快,向大管家詢問著什么。
“這么說,還沒輪得著咱們的人出手,那小少年就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老管家答的也認真:“是的,這事兒尋了他們村中自己的人。”
“雖說除了一開始提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事兒的人是邵家的小子到后來再沒多說這人在當中的作用?!?p> “可是但看這個結果,從中得利最多的,也就他一人罷了?!?p> “若說這事兒不是他做的,著實是說不通了。”
“從昨個老爺與他閑談的那一刻時,我就覺得這個小子,真有一些能耐?!?p> “看得清形勢,放得下身段,拋得下錢財,也很懂得借勢?!?p> “辦事兒時還有些粗疏,就只單看他的年齡話,卻也不錯了?!?p> 對于老管家的話,初家的老爺也是認同的。
這二人自顧自的感嘆著,卻把初家的大少爺勾的好奇不已。
他將含在口中的茶水一口吞下,趁著話中的間隔就插了一句。
“什么小子?發(fā)生了什么趣事兒?也跟我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