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之下,太子宮漂浮著濃重哀戚,暗色下有人漠然置之,有人樂禍幸災(zāi),唯有這房中的哭聲最為痛徹。
太子的身子加之喪子之痛愈發(fā)虛弱,已在調(diào)養(yǎng)。李氏也被痛心重創(chuàng),珅兒與兩位哥哥唯有整日陪守在她身邊,不敢多言。
等待夜深李氏睡下之后,珅兒獨(dú)自來到朱瞻垠靈前,長跪落淚。
四哥生前儒雅淡靜,待人有禮寬慰,為何才如此時候便已離他們而去。她不明白老天為何要狠心取走如此心善之人的性命,這會害得多少人痛苦不堪。
她眼淚越落越多,卻在許久之后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望著靈位,不知為何竟想起了寧國那日的警語……
對佛祖不敬,對神明褻瀆的人,自有天譴!
這警告宛若一記警鐘,敲進(jìn)珅兒心肉里,她瞬時驚恐不已,難道,真是自己無知,害的佛祖降罪于最疼自己的哥哥嗎……
“天譴……”
她自顧自的重復(fù)著這兩個字,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她捂住自己的頭癱軟在地上,腦海中卻一直閃現(xiàn)著佛像的金光。
不舍得眼淚化作悔恨,她害怕,害怕是她……牽累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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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的哀氣仿佛都已散去,只有真正傷心之人還走不出陰情。
朱瞻基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坐在宮墻上的孤零小身影,輕喚了聲靠近過去。
珅兒回身看到來人,無助的叫道:“大哥……”
朱瞻基疼惜的把她抱下來,蹲下身小心安撫:“就算你坐的再高也看不到四哥,他離你太遠(yuǎn)啦。”
珅兒委屈:“可母親告訴我,四哥能看見我,可我卻看不到他,多不公平?!?p> 他溫暖一笑:“是不公平,可誰讓他是哥哥呢,從前什么都依著你,這次也讓他任性一回吧?!?p> 珅兒靠向他肩頭,不情愿的接受下這個理由。
片刻后,她慢慢抬起頭:“大哥要去哪兒啊?”
“大哥要離京辦事,臨行前還有點兒事要交代你二哥?!?p> 珅兒不舍得抱住他的脖子:“大哥一路平安,我回到寺里會祈求佛祖保佑你平安歸來的。”
朱瞻基笑著將她抱起,與她承諾:“大哥謹(jǐn)遵你的心愿?!比缓髮⑺唤o身后跟隨之人,“把珅兒送去李夫人那兒?!?p> 那人冷聲應(yīng)下,然后抱著珅兒離開。
走到不遠(yuǎn)處時,珅兒便叫那人放下了自己。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去做事吧。”她仰著頭乖巧的告訴那人,然后邁著小步子離開。
…………
愧疚如剜心的珅兒慢慢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它知道每個人心中的善惡,然后眷顧他們,或是降罪他們。
于是她陪伴著李氏度過了最痛心的日子就主動回去寺里啦,她要誠心為她的親人祈福,還要把所有的祝福送給已經(jīng)離開的四哥,虔誠祈愿他轉(zhuǎn)世之后也能舒心一生。
寧國看到大雄寶殿中的珅兒,簡直以為自己花了眼。她猜到了珅兒這轉(zhuǎn)變是由于悲痛所致,卻想不到她變化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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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景煥滟,昭爰已經(jīng)在樂安州逗留了半年之久,她早給姐姐送去了平安書信,倒令姐姐十分意外,她竟能在一處停留如此之久。
這幾月來,昭爰時常粘在韋儂身邊,卻只見人長高了些,心思依舊不見成熟之樣。時常弄得韋儂驚惶失措,暈頭轉(zhuǎn)向,又無計可施……
此刻的庭院之中,她依舊環(huán)繞在韋儂身旁,絲毫不覺自己可能已經(jīng)打擾到他。韋儂見怪不怪,那聒噪之音早已入不了他的耳。
昭爰悄悄湊近正寫書文的韋儂,卻聞到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正是從他筆下的墨中散發(fā)而出的。
“哇,這墨里的香氣真獨(dú)特,我也認(rèn)得許多香料啦,怎么從未記得這種味道,是你調(diào)和的嗎?”
韋儂見她一副驚奇的模樣,十分疑惑:“你不知這是何?”
昭爰不解,睜著大眼睛看他:“這該只有你才知道吧?”
韋儂回憶起那日初相遇,他記得他曾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氣味,與自己用的是同一種配量,她而今又怎會不知了呢……
“只是將兩種常見的香料配和而已?!彼S意敷衍。
昭爰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還想追問,卻聽弗雀前來稟報:“郡主,您要的秋千做好啦。”
她立即開心的放下手里的糕點,隨他而去,宛若將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府邸。不過走之前,她又轉(zhuǎn)回身邀韋儂一同前去。
“哎呀你跟我一起去嘛,整日在這涂涂畫畫,我看的都煩啦?!?p> “欸……”韋儂慌亂的放下筆墨:“我還是不去掃郡主的興啦,郡主玩兒的開心就好,”
昭爰立刻露出不悅:“你不陪我去,我干嘛要在你府上玩兒呢?!?p> 韋儂無法再推辭,只好隨她一同去啦。
他的府宅看著樸素,倒是十分寬敞豁亮,足夠昭爰在這里“上房揭瓦”。
剛剛建成的秋千鮮艷而牢固,昭爰站在踏板上飛上入下、笑語不斷。若是初遇時候,他肯定得站在她身旁惴惴不安、千叮萬囑,而今卻是毫無擔(dān)心之意。
昭爰的身輕如燕、踏雪無痕,他這些時日已經(jīng)親眼見證無數(shù)次啦。
他靜靜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思慮萬千,如今他是愈感不對,昭爰一日日長大,對自己的情愫不僅無改,反有愈漸濃烈之勢,看來他的用心并沒有令她明白。
不經(jīng)意時,他撇向玩兒的歡愉的昭爰,飄飛的姿態(tài)與紅色秋千連成一筆,真有幾分像是美人圖卷,衣袂飄飄,翩若驚鴻。
昭爰看似玩兒的放浪形骸,眼睛卻不時的會瞟向韋儂。
剛才見他一直自顧自的出神她還失落了好久,不過眼下……她有些得意的露出嬌美的笑,那出神的目光是為自己而生的吧……
小小的竊喜下,她眼睛一轉(zhuǎn)突然有了個想法,便趁著蘭笳和弗雀都沒有注意自己,悄悄松開了緊握長繩的手!
韋儂剛剛端起茶杯,看到這一幕心跳頓時漏下,立即扔掉茶杯起身上前。
“當(dāng)心!”
這聲疾呼是昭爰數(shù)月來聽到的最喜歡的話,她面含歡意,身體卻朝著撲來的韋儂一點點傾倒……
蘭笳和弗雀聽到韋儂的疾呼立刻看向昭爰,就見韋儂已將倒下的她牢牢接住。
“郡主!”
她滿足的抱住了等待多日的人,落地后一個旋轉(zhuǎn)便扶穩(wěn)了快要摔倒的韋儂。
韋儂驚魂未定,來不及松手只顧嚴(yán)聲訓(xùn)斥她:“此物如此危險,我不如讓人拆了它!”
昭爰雖被這聲訓(xùn)斥驚的皺眉,卻也擋不住眼中的笑意,著急辯解時依舊笑言:“別別別!是我沒有抓住繩子,這秋千是無辜的。”
韋儂不想聽她的笑語,惱怒的將她放開。
昭爰見她背對自己暗怒,討好般緊跟上去,站在他身邊,未語先羞:“我站那么高、飛那么遠(yuǎn)你都無動于衷,我還以為你對我如此放心呢?!?p> 韋儂沒有理會,因為他恍然驚覺自己入了她的計,當(dāng)即萬分之無奈,可也不想挑明,權(quán)當(dāng)自己不知吧。
“郡主若是在此受了傷,王爺豈不是要治我疏忽之罪?!?p> 昭爰知道他羞于承認(rèn),便把這推托之辭聽下啦,會心一笑。
“我不會再嚇你啦。”
韋儂不管其他,忍不住再次叮囑:“今后不可再做此事,方才若我不曾接到郡主,就算郡主不傷筋動骨,這臉上恐怕也要多上幾條疤痕,郡主韶華之時,不會想遭此之禍吧?!?p> 昭爰笑著捂住自己的臉頰:“那我可要好好的謝你為我保住了容貌,不然這輩子可就沒有夫婿肯愛護(hù)我啦?!?p> 這“夫婿”二字不禁令韋儂心沉,眉頭也漸漸深鎖……
昭爰偏巧也在此時落寞了神色,牽起韋儂往前走遠(yuǎn)了些。
“我要去京城啦?!?p> 韋儂聞言微疑:“進(jìn)京?”
昭爰將事情始末告知他:“我這次會到樂安其實是從去京城的路上偷跑出來的,我表姐是太子的侍妾,幾個月前她來信讓我和姐姐去京城陪她,結(jié)果走到半路我就貪玩跑出來啦,只讓人給姐姐留了一句話……都這么久啦,我該去京城請罪啦?!?p> 韋儂暗晰,卻只問:“何時啟程?”
此時的昭爰不再掩飾對他的不舍,滿眼盡是離別的傷懷之色:“再過三五日吧?!?p> 韋儂了然,原來分別即在眼前。不過如此也好,他心中漫起一片釋然,她走啦,自己的擔(dān)憂也盡可放下啦。
“郡主一路平安?!?p> “你都不留我?guī)拙??”無情的話還是讓昭爰難掩失意。
韋儂望著遠(yuǎn)處的青山,淡然了一切:“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p> 昭爰微微皺眉:“勸我也要說些我聽得懂的?!?p> 這抱怨不禁令韋儂生笑,告訴她:“世上的流水雖只有擦肩之緣,但最終還是能匯聚在一起。也許你我也還有再見之時,對今日的分離……不必太過在意。”
昭爰漸漸浮起希望之色:“你希望我們再見嗎?”
韋儂為她走的安心,安撫般的點頭,而昭爰卻因這話而歡心不已。
“要不是姐姐催我我也不想離開這兒,所以剛才才會試探你對我到底有多少在意,我知道,你對我并不像你說的話那么冷漠,要是日子再久一點兒……我想我會得到你的?!?p> 她強(qiáng)勢的宣稱與純真的模樣實讓韋儂震驚,她卻悄然恢復(fù)了輕松之色。
“我走了之后你就能清靜的過日子啦,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離開太子宮,不過,離開的時候我還會來這兒的,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到你,也怕遇見的時候……你已經(jīng)是另外一個女子的夫婿?!?p> 韋儂望著她喃喃自語的側(cè)影,心沉入淵。
昭爰在他心里一直是個性情較為粗烈的女子,可他不該忽視她也有女兒家最細(xì)膩的心思和情意,只是這段愛慕之情本不該有……
他期盼著昭爰這趟京城之行能淡忘有關(guān)自己的一切,繼續(xù)她無憂慮的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