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了幾日,王誼再未發(fā)覺身邊有暗藏殺意之人,反覺得不安,皇帝真對他放下殺心了嗎。
可慢慢的,他不愿再去煩憂這些不能由他之事,生死自有天定,況且他的心已經(jīng)被思念填滿啦……
思慮間,他忽地止步,方才似乎聽見一聲熟悉的話語……
恍然回眸,卻只看見一群群相談?wù)龤g的學(xué)子。他搖搖頭,大概是聽錯啦。
…………
回到府中,夕陽正好覆鋪整座庭院,他拿出錦帕以解思念。
上回受傷時不慎將血染了上去,倒也正好,就讓他與珅兒的鮮血在這定情之物上相融相守。
可分別那日他那樣狠心痛斥珅兒,定是又給她留下深深的傷害,她會不會更怨自己呢。
那樣?jì)尚〉男∪藘?,怎么?jīng)得起那些怒罵,自己當(dāng)時怎就說出來了呢……
思緒紛亂之際,他忽地皺眉,周遭似乎突然安靜了。
“拜見駙馬?!?p> 王誼忽地轉(zhuǎn)身,一武士不知何時已跪在身后。
“你是何人?”
“回駙馬,屬下至凝,奉紓饒公公之命前來侍奉駙馬?!?p> 王誼仔細(xì)打量著他,清秀的模樣并未喚起他絲毫記憶。
“我怎從未見過你。”
“啟稟駙馬,屬下是府中暗衛(wèi),從前一直扮做侍女亦銜待在奉畤引。駙馬與長公主大婚之日,便是屬下在旁奉族箋。”
他順著這些話往前想著,又糾量起他的容貌,終于有了絲印象,可臉色依舊并陰郁。
“你不是紓饒的人?!?p> 至凝有些意外,但紓饒?jiān)缬忻睿耸虏槐夭m他。
“回駙馬,屬下最初是奉鄭王殿下之命入府護(hù)衛(wèi)長公主安全,王爺離京后,便由紓饒公公調(diào)遣。”
這番苦心實(shí)令王誼沒想到,那個風(fēng)流王爺也有如此細(xì)膩之心。不過這也印證了他的猜測,這個至凝身上隱隱帶著錦衣衛(wèi)的氣息……
“起來吧?!?p> 至凝起身。
王誼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起茶杯卻沒飲下,而是想通了一些事。
“你何時跟來的?”
“屬下三日前奉公公之命啟程,昨日才到?!?p> 王誼了然,這個公公真不簡單,還不知自己身邊長了他幾雙眼睛。
“他有何話帶來?!?p> 至凝微怔,低眸答復(fù):“公公昨日來信,說京城人與事皆相安無恙,駙馬一路勞累,今后安心在此授學(xué)修養(yǎng)身心便好?!?p> 他果然知道自己遭遇之事!
擱下茶杯,臉色卻慢慢柔軟,京城相安無恙……哪里來的安然,是珅兒為他換來的嗎……
她知道自己受傷?她還掛念自己嗎……
憂郁焦慮再度涌上心頭,卻看見還在身后等待的至凝,還是先解決眼前之事吧。
“從今日起你更名為孚凝,雙手只奉書卷。”
至凝了然,而后擱下佩劍跪拜。
“是,孚凝謹(jǐn)記。”
王誼走至荷塘邊,他如今一點(diǎn)兒信心都沒有,自己決絕一走了之,又隔閡著重重誤解與新仇舊怨,她如何會原諒自己呢……
萬里晴云,安然時節(jié),他終是下了決心,無論這條路有多難,他也要送去自己的懊悔與思念……
“去拿紙筆來?!?p> —————————————————————————————————
自從宮中歸來,珅兒便空了心,不必再擔(dān)心那人安危反倒無事可做啦。從前令她上心的東西都一夜之間失了靈魂。
今日似乎更糟,她一早醒來就覺得渾身不適,郁郁不安,卻說不出是何種難受。
紓饒前來稟報:“公主,惠羈來啦?!?p> ……
涼亭下清風(fēng)不斷,總算讓珅兒覺得舒爽了些。
惠羈正在診脈,見她低眸無力,頹然萎靡之色,便收起了脈枕。
“長公主身子并無病恙,是心結(jié)抑郁。雖說了多次,微臣還是得多嘴一回,請公主寬心萬事?!?p> 珅兒與他也是熟識之人,不必忌諱。
“說什么寬心,那些煩憂之事我早已不想啦。”
惠羈懂得她的心事,也是唯一敢直言道明之人。
“公主的不想只是欺人欺己,既放不下,不妨一回念個透徹,以求豁然開朗?!?p> 珅兒恍然抬眸,惠羈徑自行禮退下,她望見亭外的漫漫赤潮,眼前漸漸明朗……
她叫來紓饒,為自己準(zhǔn)備了一桌筆墨紙硯。
這幾日她不敢去想有關(guān)王誼的任何一絲,生怕掀起一角就再也無法收拾。
可人偏又如此奇怪,越是不想,欲念越重。
罷了,既止不住想念,就放肆一回吧。此生他都已是自己的夫君,不思念他,還能思念誰呢……
紓饒見她想要作畫,心思總算松快了些,這樣總比整日郁郁不樂的好。他靜靜在一旁守候著,卻漸漸蹙眉……
珅兒握了筆桿良久,筆頭也已點(diǎn)畫在紙上,但再無動靜。
宣紙上的墨點(diǎn)浸透的越來越大,他終于發(fā)覺了不對勁兒。
“公……”
“?。 ?p> 紓饒驚恐看著忽然松開筆驚慌失措的珅兒:“公主這是怎么啦?”
她雙手捂著兩鬢,臉上不知是慌懼還是震驚。
“王誼……”
紓饒不安:“駙馬怎么啦?公主可別嚇老奴啊?!?p> 珅兒亂了呼吸,痛苦蹙眉,腦中一片混亂之像,怎么都拼湊不出王誼的模樣……
“他的樣子……我怎么一點(diǎn)都想不起來?!?p> 紓饒瞪大了眼睛,怎么會!
“公主別著急……您一定是這段時日傷心過度,才會突然心神恍惚,老奴這就去叫惠羈……”
“回來!”
珅兒大聲叫住他,有氣無力的叮囑他:“他每次回宮都會跟大哥復(fù)命,我這點(diǎn)兒毛病……還是別再讓他煩心啦?!?p> 紓饒聽著她的擔(dān)憂,心急卻又只能遵命。
“是是是,老奴不去,老奴不去……”
珅兒被他扶到廊椅上坐下,可不管她多用力的去想,王誼的模樣總是模糊的。就像是水面的倒影被蕩起了波紋……
“他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怎么會想不起他呢?”
紓饒擔(dān)憂萬分,后忽然想起:“公主別慌,老奴這就叫人去畫出駙馬的樣貌,公主看了沒準(zhǔn)兒就想起來啦!”
他揮動拂塵催促禾翡禾鸴:“快,將京城所有的畫師都叫來!”
兩人聽了吩咐立即出去啦。
珅兒轉(zhuǎn)身看著湖面失了神,她從不信一個人會把記憶丟失,更不信她會把王誼忘掉……
這些時日她時刻逼迫自己不去想他……難道,是老天在懲罰她的無情嗎……
…………
紓饒未曾猜到,自己隨口的一句吩咐,會震動京師整個畫壇。
……
黃昏時分禾翡才從外頭歸來。
“公公,那些畫師都已等候在寺旁的別院中啦?!?p> 紓饒卻好似沒聽見,雙手背于身后,滿面猶豫。
禾翡不明,只得提醒:“公公?”
紓饒?jiān)偃紤],終定下決心。
“讓他們都回去?!?p> 禾翡怔在原地,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啦。
紓饒見她不動再次命令:“快去??!”
禾翡這才疑惑退下。
他還是決定讓珅兒應(yīng)機(jī)立斷,那王誼也不知何時歸來,皇帝似也不想他歸來。最重的是,對那謀逆之事他一直有所懷疑,就算今時他能僥幸活下來,日后恐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安生不得。如今分隔萬里正是遺忘的好時機(jī),他要趁此徹底決了珅兒對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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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紓饒陪著珅兒在寺中閑走。
“公公,那些畫兒畫的如何啦?”
紓饒臉色不改:“公主,幾位畫師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畢竟未見過駙馬真容,所以畫像還要經(jīng)過多次改正,一旦完成,老奴立即拿來給公主看。”
她聽此倒也沒再多問。
游逛了片刻,紓饒?jiān)囂街_口:“恕老奴多嘴,若不是您這幾日郁郁憂思,也不會惹來這一身的病恙,如今公主既心無憂慮,也該走出寺外好好散散心啦,從前公主在這寺中,每日可都不缺笑語。”
那無憂的光景,今日想起仿若前生之事……
“我?guī)缀跬病!?p> 她望著天穹:“那時多好,悶了就偷偷溜出去,累了再偷偷回來……”
紓饒莞爾:“公主那時淘氣,可沒少令娘娘操心。”
珅兒淺笑著往前走,忽見禾翡禾鸴抱著兩大摞卷軸不知去哪兒。
“那是什么?”
紓饒看到那堆畫軸,謹(jǐn)慎解釋:“啊……是昨日那些畫師帶來的?!?p> 想到昨日的情景,他無奈搖頭:“那些人還以為是京城有什么比試,紛紛拿來了得意之作?!?p> 珅兒聽到此事難得有了興致,正閑來無事呢,不如看看那些畫是何水平,便叫住了她們。
她拿起其中一張十分隨意的宣紙,比起那一堆畫軸,它太過惹眼。
“這也是?”
紓饒過去認(rèn)了認(rèn):“哦,這是一位四處云游的畫師畫的,昨日老奴還未過去,他就已經(jīng)與眾人比試起來啦,當(dāng)場畫了這幅?!?p> 他解釋之時珅兒已經(jīng)打開了畫紙,不得不說,這畫稱得上絕佳。
“那些畫師看過以后如何評價的?”
“皆自嘆不如?!?p> 珅兒暗思……
“如此高玄的畫師,怎么也跑來這兒湊熱鬧?”
紓饒對她的疑惑也只笑著搖頭。
珅兒不禁想起多年前朱瞻基哄她的那位“魔師”,王誼那日說她所繪的圖案皆有字形,卻不知自己只是憑著一眼的記憶在臨拓那位“魔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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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了多日的應(yīng)天府突起大風(fēng),路上的枯葉被一排排吹散到各處,可苦了一早起來清掃書院的小童們。
王誼一路來到南監(jiān),一直揚(yáng)起一只寬大的袖子遮擋眼睛,不只是他,苑中人人如此。
如此情形與人迎面相撞也不是怪事,可不該有人胡亂伸手……
他不知被誰突然抓住了胳膊,還輕呼著“救命”。
他被那人扯得無奈放下了遮面的衣袖,瞇著眼睛觀望究竟是何人。慢慢的,眼前變得清明,風(fēng)也好似停下啦……
那在風(fēng)中搖曳的人終能站穩(wěn),連忙大呼了兩口氣,轉(zhuǎn)身看著王誼:“多謝……”
話與笑意一絲絲褪盡,如方才的大風(fēng)無影無痕。
那相隔半世之人忽然出現(xiàn),模樣還如從前一般留給王誼驚鴻一瞥,可那眼眸……已是脫胎換骨。
王誼的相貌已有變,昭爰像是不敢確定般,慢慢松開了手下的衣衫。
時光多可笑,她想笑,卻未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