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沒了笑意。
“他是不是在信中罵我?”
珅兒將信收起。
“姑姑別瞎猜,他只是告訴我姑姑來京之事,再就是……一些別的話啦?!?p> 昭爰撇嘴:“你這么一說我還怎么看啊?!?p> 珅兒莞爾:“您可是姑姑,怎么能搶我的信來看?”
昭爰唯有一聲苦嘆:“那你接著看吧,我功成身退啦?!?p> 她轉(zhuǎn)身離開。
“欸……姑姑?!?p> 昭爰停步:“怎么啦?”
珅兒下意識地阻攔,然后思索著理由。
“嗯……難得與姑姑重逢,我如今一人住在這寺中,姑姑不如留下陪我?guī)兹?,這兒也不失為一個安寧之處。”
昭爰看著她:“你真想我留下?”
珅兒點頭。
她的爽快倒也出乎意料,昭爰眼底似有溫意流露出來:“好?!?p> 珅兒高興起來,不管她為何會答應(yīng),反正自己是將她留下啦……
她這點小心思昭爰不是沒看出,卻還是應(yīng)下啦。
再次相遇王誼,打亂了她的所有,眼下就算是離開了京城,她對外頭的景致也是無心觀賞。倒不如留在這寺中清靜些心神,或許能將心里的不舍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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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寬敞的庭院,沒有下人,走到幽深處才見緗兒與傅聲的人影。
“我沒料到,他竟毫不顧忌你爹。”
緗兒整理好剛剛因換藥而折起的衣袖,臉色無恙。
“義父錯啦,她對我施以毒手,又加以照顧,皆是因為我爹?!?p> 傅聲搖頭。
“總之是你此舉太過猖狂,這次她傷你一臂,再有下回只怕就是你的性命。”
緗兒對他的擔(dān)憂不以為意。
“可我如今性命無憂,還得到了她的關(guān)照?!?p> “你敢肯定她對你有關(guān)照之心?!?p> 緗兒得意:“若是沒有,我此刻早因擅闖京城的抗旨之罪被斬殺啦,怎么會受到御醫(yī)的照顧,更何談入監(jiān)讀書之事?”
此事傅聲已知曉,當(dāng)時他未曾多想,可昨日便有了新的打算。
“此事的確可行?!?p> 緗兒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傅聲卻不見玩笑之色。
“昨日我已辭別你娘,過兩日就準(zhǔn)備離開京城,你一人在此若毫不受管束我也著實不放心。”
“義父要走?”
“我本就沒打算停留,若非你娘之故我早已離開。往日我總擔(dān)憂你為心中所恨,會傷了長公主也毀了自己,可如今看來,那女子足以管束你。入監(jiān)讀書,再好不過?!?p> 緗兒心急:“您不是最厭煩那些自命清高的庸夫嗎,怎么敢將我交于那些人?!?p> 傅聲輕笑,眼角似有一抹自嘲。
“俗一些有何不可,做一個塵世異類不見得快活。自命淤泥不染的君子,未嘗就比那些平庸俗子高尚。你今日的才智已經(jīng)算是難得,唯有缺了那么一點兒‘俗味’?!?p> 緗兒不在乎這些,就只想留下他:“可你對于我不只是位教書先生?!?p> 這句話,他一直想說。
傅聲將他的外衫交給他,背過身去,青天日下的江川山路總能明朗他的心眸。
“男兒一旦惹了兒女情長,何等的志向都會毀于此?!?p> 這句緗兒一直謹(jǐn)記著,卻不知,竟是在此刻用上。
“您不也被我娘絆住了嗎?”
傅聲雙眸一暗,許久才沉聲開口:“此話不可說,更不可亂想?!?p> 緗兒暗自思量……
“既然您也放不下……”
他的話很快便消失在傅聲的雙眸中……
“若是放不下,此刻我眼中的恨,絕不會少于你。”
緗兒只覺后背發(fā)涼,他還是太過自以為是。
“總之,我不希望你離開,這座宅院沒有絲毫家的味道,都快涼透啦?!?p> 這話聽的傅聲一陣寒刺,忍不住心疼皺眉。他這陰傲的心性,何嘗不是被無辜與委屈建筑起來的。
庭院之下,萬物俱寂。直到一聲琴音,撥亂了一切的安寧,卻拂不去傅聲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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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正在讀經(jīng),紓饒忽然到來。
“公公怎么過來啦?”
紓饒笑,先行一禮:“這寺中好生熱鬧,老奴也忍不住想過來看看?!?p> 珅兒頑皮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公公……不會是來看望姑姑的吧?”
他依舊面帶笑意。
“郡主自然是要拜見的,可老奴也不光是為此事?!?p> 這下,珅兒只能裝作不知。
“那還有何事?。俊?p> “公主還跟老奴打啞謎呢?”
珅兒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就懷疑那倆丫頭是公公的心腹,她們都只聽你的不聽我的啦?!?p> 紓饒揮起浮塵嘆氣:“也不知公主這巧舌如簧都是跟誰學(xué)的?!?p> 珅兒笑而不語,擱下經(jīng)卷,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
紓饒也就直言啦:“公主與駙馬和好之事為何要瞞著老奴???”
“那公公又為何要將作畫之事不了了之呢?”
紓饒眼睛微動,神色未改:“公主原來都心知肚明?!?p> “不比公公清楚。”
紓饒苦笑。
“實在是娘娘和老奴這些日子看夠了公主心傷的模樣,本以為這樣下去,公主會慢慢恢復(fù)心情??扇缃窨磥?,都不及駙馬的一言二字啊。”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也沒責(zé)怪你們啊。我隱瞞王誼的來信,也是怕你們再為我操心。眼下我一切都好,你也不必再像從前那樣謹(jǐn)小慎微啦?!?p> 紓饒忍不住皺眉:“那,公主想起駙馬來了嗎?”
珅兒的舒然之色瞬間落寞:“如今我倒是羨嫉姑姑,她能與王誼相見笑罵,我卻連他的容貌都想不起。”
紓饒了然莞爾:“所以公主就將郡主留下,不讓二人再相見?”
“他們本就不該再相見啦,我這么做是為了王誼不錯,可也是為了姑姑的名節(jié)啊。”
紓饒笑,心知不言。
“看來駙馬返京之日不會長啦……”不過想起今后之事,他還是愁上眉頭,“公主可想過駙馬歸來以后?”
珅兒懵懂相問:“歸來如何?”
“陛下既對駙馬存有殺心,這駙馬又豈會對陛下毫無怨言?只怕……二人今后難免會令公主為難的?!?p> 珅兒倒是沒有他這般悲觀。
“我知道大哥對他有猜忌有惱怒,可我已經(jīng)向大哥稟明過心思,他為了我也不會太過為難王誼的,何況這么久啦,他也差不多消氣啦。至于王誼……今后我自會約束他的行徑,絕不會再讓他惹大哥不高興啦?!?p> 紓饒淺淺一笑,隱去了所有擔(dān)憂。
“原來公主早已做好打算,看來是老奴想得太多啦?!?p> 珅兒再度拿起經(jīng)卷,平心看著。
紓饒只好暫且擱下那些憂慮,命身后的侍瀓上前。
“公主今日心緒不錯,這畫卷,就當(dāng)是老奴向公主請罪啦?!?p> 侍瀓緩緩將畫軸打開,那畫中的墨影愈漸熟悉……這畫像應(yīng)該十分相似王誼,她心里壓制的記憶漸有翻涌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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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昭爰相陪,珅兒的孤寂被驅(qū)散很多,也許她自己還沒意識到。
她二人常常選一處石階,或就席地而坐。談詩論畫,聽風(fēng)話山水,日子也逍遙愜意的很。
珅兒也慢慢發(fā)覺,昭爰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只能瘋野于山間的女子,她的才情詩意竟已與自己不相上下。更難得的是她無邊際的寬識見廣,她若是男兒身,一定能與那些賢士們高談闊論一番。
“姑姑說的真好,這番見解我從未聽人說起過。”
她真心夸贊。
昭爰將書卷闔上:“若是你有機(jī)會見識那些長路高山,再來讀這些,自然也會別有一番滋味?!?p> 她這話讓珅兒頓生向往之情。
“與姑姑相比,我倒像是籠中圈養(yǎng)的鳥兒?!?p> 昭爰目光柔和:“何須為此傷憂。皇家子女本就該在黃金屋里識千字,觀萬事,那悄悄飛離的燕雀才是異舉。”
珅兒輕言:“等待哺育的鳥兒,永遠(yuǎn)不知道外頭的遠(yuǎn)闊?!?p> 昭爰遙望天際:“既是兩種天地,又何須在意他人的風(fēng)吹草動?!?p> 這點珅兒倒是贊同,淺笑著點頭。
沉寂良久,珅兒不經(jīng)意開口:“姑姑這些年,似乎讀了很多書?”
昭爰雙眸微怔,繼而打開書卷:“以古為鑒罷了?!?p> 珅兒眼眸漸清……
霞云越來越近,在那一藍(lán)一紫的嬌姿上不斷勾畫著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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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的游船并不多,衿若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要找尋的那一只,眉梢浸上笑意,她用力將手中的東西扔進(jìn)湖中。
…………
馮悉立于船頭,輕搖折扇觀賞兩岸的景色,卻突聽船身一陣異動,他好奇走至船的另一側(cè),原是一群錦鯉在搶食。
那群魚兒上下翻騰的厲害,濺起的水花甚至打濕了他的錦衫,他卻依然眼含笑意,并未驅(qū)散這片“景致”。
不一會,他瞧見一條魚兒正銜著一塊異物從水下浮上水面,然后一群魚兒便在水面撕咬起來。
馮悉好奇從魚嘴中撿起那東西,竟是一枚精致的珠花。他笑了,對著湖中那群看似失落的魚兒道:“這里可沒有好吃的?!?p> 他起身看著那只珠花,也不知是何人遺失的……
衿若臉色忽變,大喊:“來人,我的珠花不見啦,都快去找!”
一時間,船上侍女都慌了起來,四處去尋找那早已不在的珠花。
兩船即將相遇,馮悉也慢慢發(fā)覺了旁邊那只船上的凌亂??茨切┦膛奶幉榭吹哪樱@覺或許他們就是在找自己撿到之物。
“敢問小姐!”
這時,兩船已呈并排之勢。
衿若轉(zhuǎn)身過去:“公子是在喚我?”
馮悉點頭,拿出那支珠花:“小姐可是在找它?”
衿若疑惑望向他手中,在看到那支珠花時立即綻開了笑顏:“對,就是它!”
她驚喜萬分,又不解的望向馮悉:“這……怎么會在公子手里?”
馮悉莞爾:“巧合而已。方才我見幾只魚兒在湖中搶食,是它們誤將這帶出了湖面,我才有機(jī)會撿到。”
衿若明了:“那真多謝公子啦。”
“無妨。我見小姐著急,想必這是件貴重之物,日后可要收好。”
待兩船靠近,他傾身將珠花遞給衿若。
衿若正要伸手,怎奈這時突然起了風(fēng),兩只逆流而上的船都有些不穩(wěn),竟撞上啦。馮悉由于身子太過傾斜,船身一動,竟將他摔進(jìn)了湖里。
“??!公子?”
衿若可萬萬沒算到此劫,一下慌了心神:“來人,快救人啊……”
一番折騰后,馮悉被船夫撈上衿若的船,此刻正坐在船上大口的喘氣。
衿若不安:“公子怎么樣,我已讓船靠岸啦,待會便送公子去看大夫?!?p> 馮悉揮揮手:“……沒事,就是喝了兩口湖水?!?p> 然后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身:“這珠花還給小姐?!?p> 衿若接過,見狼狽的馮悉眼中竟還有笑意,心里的傾慕也再度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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