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怎么想起與我騎馬了,從前我練會兒劍你都不讓?!?p> 王誼妥協(xié)。
“我不該剝奪你的喜好,害你整日胡思亂想,出來散散心,讓你清醒清醒心智也好,省的你又費心思為我準(zhǔn)備別的‘大禮’?!?p> 珅兒回想著這些時日的所為。
“也許真是心智不清啦,我竟然親手送了一個女子給你?!?p> 看她不可思議的模樣,王誼失笑。
“后悔啦?”
她搖頭。
“我如今有點兒明白啦,古往今來,女子為何能忍受夫君的三妻四妾。因為有人已經(jīng)得到了全部的寵愛,所以不在意,而有人根本得不到一點兒寵愛,就更不在意啦。”
這見解倒也透徹。
“或許吧?!?p> “可我覺得父皇就是個例外。他有那么多妃子,真正親近的也有三四位,每一位似乎都有些喜歡,一個男子的寵愛真能分開成三四份嗎?”
王誼牽著她。
“你以為先皇平分了自己的心?其實他的真心仍在一人身上,被平分的,不過是些內(nèi)疚與尊敬,跟喜愛無關(guān)?!?p> 他說的也許是真的,珅兒想起自己的母妃,她這一生以父皇為天,可被分到的就是一點點尊敬吧……
兩人又前行了一段,這里的路更加細(xì)小蜿蜒啦。
王誼望向遠(yuǎn)空:“今日靜的有些可惜,一點兒風(fēng)也沒有?!?p> 珅兒記起他答應(yīng)過要帶自己放風(fēng)箏的。
“老天還會吝嗇一陣風(fēng)嗎?今日沒有明日也有?!?p> 王誼釋然,兩人就這樣走到山頂,珅兒又一次見到了足以用狂烈形容的景致。
靜謐的天地像是隱隱侵入了異獸,那份騷亂越來越突兀。
她不解仰頭,就像是在他們頭頂不遠(yuǎn)處,一群不知名的鳥兒揮動雙翅,如一滴墨跡墜入天池,迅速侵染了半壁湛空。
珅兒變了臉色,稍稍離開王誼的胸膛,皺眉凝望那一片飛旋的生命。
“是在遷家嗎?”
王誼望著移動的“黑錦”。
“從前我也奇怪,后來見多了才發(fā)尋規(guī)律,他們在追光?!?p> 珅兒癡癡地仰著頭,甚至忘記了疲倦。
“真的,天已經(jīng)變色啦?!?p> 許久,天地之中漸恢復(fù)寧靜。剛才的一切就像一場異夢,只余無盡回味。
“它們每只都小似一片羽毛,卻快要將天遮住啦。”
王誼側(cè)身撫上她的臉頰:“不會又被嚇著了吧。”
珅兒聽著有幾分羞愧,“誰讓你總帶我來看這些奇奇怪怪的景色?!?p> 王誼微思:“還真是,換了別人我還真不會想到來此,只有你這個特別的丫頭,總讓我想起這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你說,是不是你的前世就是一個異于人世的精靈……”
“你看那兒。”
珅兒突然望見遠(yuǎn)處隱隱浮現(xiàn)的城墻,王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怎么啦?”
“有一日我從宮中回來,就站在那兒望著應(yīng)天府的方向,猜著還要看多久你才會回來??梢蚕脒^另一種可能,你也許永遠(yuǎn)都不回來啦。
那時已近黃昏,落日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我看不清前處的路,更覺得難過啦……可今日你卻已經(jīng)站在我身邊啦,這感覺真好?!?p> 王誼突生心疼,牽起她的手就離開。
珅兒隨著他的腳步,有些不明白。
“怎么突然要走?”
“傷心之地我不該再讓你想起一次,今后你也再不用站在那兒看我?!?p> 不見淵底的雙眸,足以令珅兒不怨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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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消逝,夏季的暑熱也似是到達(dá)了頂峰。
午后的蟬鳴不斷,明窗前的睡榻上,珅兒眉頭微鎖睡的并不安穩(wěn),偏偏禾翡又進(jìn)來打擾。
“何事?”
她將手中的書信呈上。
“公主,這是衿若小姐送來的。”
珅兒疑惑清醒,接過那封信。
“舊人深陷幽苑難言辭,再顧天鵠寺?!?p> 這一句讓珅兒驚得站起身:“快去備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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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焦急進(jìn)入天鵠寺,尋尋覓覓也不曾尋見衿若的身影。
極度的緊張與疲憊令她癱坐在大雄寶殿中,或許她惹了上天的憐憫吧,身后忽有動靜。
她扭頭,一小尼正于殿外悠走,她怎么會認(rèn)不出今若的背影……卻不敢喚出聲。她害怕看見那張稚嫩的容顏再無一絲烏發(fā)。
讀經(jīng)的小尼似乎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了她的呼吸,停下踱步,猶疑很久才回眸。
珅兒看見那張絕美的青容,惜淚驟墜。
“……真到這一步了?”
衿若無色闔上經(jīng)卷。
“心已無塵世,入佛是自然?!?p> 珅兒絕望不愿信,這短短幾日她擱下了這么多的情。
“這信是你昨日寫的?”
衿若望向身后的云朵:“昨日今日,都改不了我的心。今日給你,能省去許多麻煩。”
麻煩……她的堅決令珅兒痛心。
日頭西落,珅兒仍未離去,太多的抗拒將她困在這里,而她心中所想所擾衿若都清明。
她取下帽子走到珅兒身后,趴在她肩頭抱住她,望盡遠(yuǎn)天的夕霞。
“那年我隨娘親入太子宮,看見那樹上的棗兒,竟想著讓你背我起來采……昨日我見這寺院里也有一顆棗樹,如今我也與你一般高啦,卻沒有興致去采啦?!?p> 干涸的淚痕被淚水碾蓋,珅兒側(cè)眸,眼角只有一片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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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被墨侵染之前,珅兒回到府里,半日的昏沉在下人告知她王誼病倒時才清醒。
她匆忙回到寢屋,侍瀓正在床邊照料他,可王誼蒼白的臉色仍令她心驚。
“怎么回事?”
紓饒上前答復(fù):“公主,駙馬是因近日太過勞累以至昏倒,御醫(yī)已經(jīng)看過啦,駙馬并無大礙,只是需要多多休息?!?p> 珅兒憂心之下怒意肆起。
“你們伺候駙馬竟如此大意,竟無一人規(guī)勸駙馬歇息!”
聽到怒語,滿屋侍從皆跪下告罪。
“是弗雀失職,未曾照料公子周全,愿擔(dān)責(zé)受罰?!?p> “把這些犯懶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拉出去狠狠的打!”
紓饒皺眉揮退他們。
“公主息怒,老奴今后會好好管束這些人,公主也消消氣,您如今重要的是照料好駙馬,駙馬病情既已穩(wěn)固,就讓駙馬好好靜養(yǎng)吧。”
珅兒知道自己有些急昏了頭,拼命讓自己平靜……
御醫(yī)端藥進(jìn)來,她立即細(xì)問。
“駙馬除了疲癥還有何不妥?只是忙了一些,怎么會嚴(yán)重到暈倒呢?”
“回公主,駙馬畢竟不是從前的年紀(jì)與精力,勞神過度也會有力不從心之時。加之最近天氣酷熱異常,駙馬又常常焦躁易怒,這可是最傷心傷氣之舉。除了微臣開的方子,公主還需多勸著駙馬一些,作息有度,平心靜氣才是養(yǎng)身養(yǎng)心之良藥?!?p> 珅兒憂心不減:“都去外面候著吧?!?p> “微臣告退?!?p> 她看著亦釋給王誼喂藥,呆立無言。
上次她這般還是昭爰傷他那日,可那時他還清醒著,還能安撫自己的不安,今日卻只安靜地躺在哪兒,就像無了生息……
藥服下之后,紓饒帶所有人退下。
珅兒對著那張倦容失了神,初春柳下?lián)嵘鹊哪凶?,眉目俊秀,翩翩行語,而今顯然已是變了模樣,可自己卻忘了他的年歲也在變。
想起來他二人已相識七年之久,可相處時日還不到半載。她在不覺不知間已錯過王誼如此多的歲月。
柳眉輕鎖,卻又有釋然從中疏散。好在,她最好的年華沒讓王誼錯過。
…………
夜半,夜下的氛圍也變得清爽。
絲絲爽意帶著繁花的馨香傳入屋內(nèi),引醒了王誼。他迷離著向外望,高懸的潔月與紅葉相互映襯著嫣血皎白。低眸,便是珅兒的睡顏。
看著看著,王誼漸入神游。
良久他坐起身揭開身上的錦被,探上珅兒的臉頰,輕輕騷弄……
珅兒被擾醒,迷糊的抬起頭。
“你醒啦?”
她歡喜的抓住他的雙臂,上下看了看:“還頭暈嗎?”
王誼掀了掀胸口的衣衫:“太熱啦?!?p> 珅兒見他將白錦里衣的袖子往上捋,趕緊撫上他的額頭。
“不會是受寒了吧?”
王誼一愣,然后將她的手從自己額頭上放下:“三伏天里我哪會受寒?。磕惆堰@被子給我蓋得這么緊,是想謀害親夫嗎?”
珅兒看了眼手背上沾染的汗水,心放下來,可一聽他這話,立即懊惱起來。
“我是怕你再著涼,病情加重,沒想到把你熱成這樣。”
王誼無奈,不過心底卻是高興的,珅兒也趕緊借口逃走:“我去拿扇子?!?p> 再回來時,王誼已經(jīng)躺回床榻上閉目養(yǎng)神。
珅兒坐回床邊,將衣衫給他拉開了一些,搖起綾絹扇……
見他的神色慢慢舒爽下來,她不禁失笑。
“看你,還真像個深宅里的老爺?!?p> 王誼緩緩睜眼,側(cè)頭笑望她:“這對別的男子來說是常事,我卻是難得,自當(dāng)是要好好享受一番?!?p> “我平日有這般苦待你嗎?”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似乎有吧,不過眼下也都記不起來啦?!?p> 珅兒笑著用折扇拍他的胸口,以示不滿。只是想起御醫(yī)說的話,她收起了玩笑之心。
“御醫(yī)說你這幾日太辛苦,又有些中暑才會突然病倒。”
王誼其實也猜到了緣由:“我一向喜歡在日頭下做事,今日卻忘了時辰?!?p> 珅兒突然想起另一事:“侍瀓說你這幾日頻頻動怒,為了何事???”
王誼臉色微沉,可朝事并不能與她說一字。
“這幾日整理之事太過繁瑣,加之儆幪被革免,修闈又屢屢犯錯,我覺得氣惱。”
“那些事也不比你的命重要,喜怒不定最傷身啦?!?p> 看她的模樣王誼就知道今日一定是把她嚇壞啦。
“我如今也算是嘗到教訓(xùn)啦,哪還能不好好養(yǎng)著。”
其實珅兒不是怪他不保重自己,而是自責(zé)。
“前些日子你帶著我東西游走,接著就開始整理那些古書,我近日又都在宮中照看母妃,幾乎把你給忘啦……”
王誼微笑:“照料母妃本就是重中之重,我閑暇之時也該陪你入宮一次。今后我格外當(dāng)心點兒,不會再如此不知輕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