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拿起他還未完成的文章。
“翰藻精麗,心情流熠。”
這幾字讓珅兒再次側(cè)眸,看不出這人還如此有才識,沒準(zhǔn)兒還是王誼的得意弟子呢。
那人放回他的文章,面無顏色。
“可再動情也該忍性,對自己的同窗大呼‘姑娘’二字,豈非荒唐過頭?!?p> 此言一出,近處的幾位監(jiān)生都暗笑不止,再遠(yuǎn)的也就聽不見啦,但也勾著頭好奇此處發(fā)生之事,只是被老師的一聲輕咳嚇得不敢再張望。
小小的趣事隨風(fēng)散遠(yuǎn),漸漸的,林邊又只聞潺潺水聲與雁鳴。
珅兒的畫快要收筆,卻察覺到有人靠近她……
她疑惑抬頭,竟是一身墨色衣衫的王誼。
兩人就這樣相視而止,可意外之色只在珅兒的眼里,王誼自始至終仿若只是看見了一位普通監(jiān)生。
珅兒沒料到會被他先一步捉住,一時(shí)只知笑而不知其他,可這討好卻只令王誼稍稍歪了頭,再無其他。
她的笑臉兒漸添幾分心虛,總覺得王誼眼里藏著竊喜,還有一股“終于抓住你”的得意。
不甘的放下筆,計(jì)謀被識破,也不必再畫下去啦。
這時(shí)身后的王誼也離開啦,珅兒更覺得無趣,正打算悄悄溜走,卻見他在一旁的空位處坐下,提筆畫起來。
她好奇不已,一時(shí)間只顧看他肆意揮豪,忘了離開。
不知沉迷欣賞了多久,直到王誼悠悠回頭,與她雙眸相視她才驟然清醒,可那癡迷的模樣還是惹得王誼笑啦。
珅兒難為情的低下頭,慢慢的也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再看紙上的畫境,也沒了生趣,便換上新紙重新畫著……
可惜此時(shí)她已難專心凝神在畫上,總要不時(shí)地側(cè)眸看看王誼。
這種感覺隱隱泛起玄妙之色,好似她已穿越年歲之差,與王誼做了一時(shí)同窗之友,就如那書中所記的梁與祝……
一盞茶后香燃盡,眾人紛紛交上佳作,珅兒也小心收起自己的隨性之作退到一旁。
王誼回到草亭下,不斷有監(jiān)生過去與他說些什么,珅兒獨(dú)自在林中待了許久,才不見有人再過去。
“你剛剛畫了什么?”
王誼微微抬眸,珅兒已在他的跟前。
“先跟我說,怎么跑這兒來的?!?p> 長長的桌案擺滿了文章,他正隨意翻閱著。
珅兒被他一問便想起了一事:“我剛從‘忭諗樓’回來,看見了你的奏折?!?p> 王誼放下手中文章:“如何?”
珅兒轉(zhuǎn)著眼睛,猜測著他的想法:“你把那改做書院,是想告知天下那塊‘風(fēng)水寶地’并沒受辱沒,反而傳承精髓做更大之用。
如此一來,那些憤懣之人就不得不摒棄怨言啦,而你又助了無數(shù)貧門學(xué)子,這該是最好的主意啦!”
王誼欣然掩飾了真實(shí)的一切:“不錯,聰明?!?p> 珅兒得意,并未有所懷疑。
她不知這些舉措都不足以堵住悠悠怨怒,皇帝是暗中處決了替罪者,并有意命人將消息透露下去,這才平息了“眾怒”。
此事乃暗中進(jìn)行,他更不會告訴珅兒,她雖鑄成大錯,但也是一時(shí)稚舉,此事還是不提為重。
珅兒突然發(fā)覺他放在一旁的畫卷,欣喜拿起來看,可畫中景卻讓她羞憤不已!
“王誼~”
她笑著將那畫舉在他眼前,雙眸含嗔。
青岸幽林,眾人都在凝神落墨,唯最偏處的一人不專心,只顧側(cè)身望著一旁留有短胡須的男子……
王誼不僅將她男子裝束下的楊柳身段畫的如水如柔,更將眉眼間一目盡覽的思春之象畫的生情。
“你居然在畫里取笑我!”
她拽著王誼的衣袖來回拉扯,若不是顧著周遭許多監(jiān)生,怕是已經(jīng)跳起來啦。
王誼故作正經(jīng),平色打量著那畫:“此畫可是‘實(shí)情實(shí)景’?!?p> “你!”
珅兒羞極,偷偷擰了他一把,然后轉(zhuǎn)過身將那畫在桌上卷起。
“早知換來你如此對我,我就不來看你啦。”
王誼知道她在藏起有些泛紅的臉頰,心中的喜歡更甚。
“那我豈不是白白錯過公主的一番情意。”
珅兒聽著這句既歡欣又羞怯,他的話總是帶著濃情。
“錯過又如何,反正你也沒有心肝?!?p> “誒,這可是冤枉?!彼陨詼惤|兒:“公主整日變著花樣討我歡心,我早已是樂在其中?!?p> 這一句足勝任何誘哄之語的甜蜜,珅兒心里滿意,臉上的甜意更是藏不住。
“你知道就好。”
溫順的肯定之語再次取悅了王誼,他見珅兒此刻乖巧聽話,便不忍再與她打趣:“快回吧,這天如此炎熱,你又只顧玩鬧,當(dāng)心中暑?!?p> 珅兒心滿意足,自然乖乖答應(yīng)。
“好?!?p> 她小心的將那副畫收好,又嗔視王誼一眼。
王誼笑著搖頭,欣然受下了她的“引誘”。
可是手上的一篇文章還未讀完,便又見珅兒折返回來。
“怎么回來啦?”
珅兒左右看了看,含笑的眼眸里染著幾分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告訴我,我傷的那個(gè)人是你的學(xué)生啊?!?p> 王誼一怔,便知曉她方才是看見甀廷啦。
“他認(rèn)出你啦?”
想起剛剛的事,珅兒忍不住笑:“嗯,剛才畫畫的時(shí)候,他看見我脫口便叫姑娘,正巧被那人聽見。”她看了眼遠(yuǎn)處的另一位老師,“結(jié)果又挨了打?!?p> 她的笑語讓王誼多想:“你特意返回,就為了告知我此事?”
“我是跟你賠罪呢?!彼m正他,而后將雙手背于身后,“我失手打傷你最稱心的學(xué)生,你一定怪過我吧?!?p> 這話王誼倒不知是從何而來,挑眉道:“你又怎知他稱我的心?”
珅兒得意:“我聽見那人夸贊他的文賦是‘翰藻精麗,心情流熠’。”
王誼明了,如此贊譽(yù)的確不該是普通監(jiān)生能得到的。
“那日之事他也不算無辜,只當(dāng)是你給了他一番訓(xùn)教。”
珅兒聽出了一絲不同,他今日怎么如此寬宏……不過這疑惑很快就被狡黠之色所掩,她雙手撐著桌沿:“這么說,我那日無錯反而有功啦?”
聞言,王誼故意暗下臉色,只是語調(diào)太過輕柔:“罪不可恕?!?p> 珅兒低眸淺笑,看來他真沒責(zé)怪自己,于是偷偷握住他的手,倚在他耳邊低語:“今日早些回府?!?p> 這份眷念與柔語讓王誼受用至極,一時(shí)享受忘了形,抬手輕撫上她的臉頰……
“王兄?!?p> 突來的輕喚驚的王誼趕緊收手,裝作無事的模樣撫著胡須,回身與來人寒暄。
珅兒轉(zhuǎn)過身暗笑。
離開時(shí),她又與那位監(jiān)生擦身而過,只是她只顧心里的蜜意并未察覺,可一直望著她離開的王誼卻將那人追隨的目光盡收眼底。
“甀廷!”
那人猛的回神,轉(zhuǎn)過身恭敬答復(fù):“老師?!?p> 王誼面無顏色,敲了敲桌上的文章:“將這些整理好帶回去?!?p> “是。”
他應(yīng)下王誼的吩咐,立即走到桌案前收整起來,可那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瞟向珅兒離去的方向……
王誼余光察覺到他鍥而不舍的凝望,臉色瞬時(shí)如墨潭。
“魂丟了嗎!”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甀廷被嚇得魂丟魄散,慌忙收起心思,再不敢有什么雜念。
“這小子今日怎么像丟了魂兒似的。”
王誼看了他一眼,嘆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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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一場暴雨給今日留下了清風(fēng),恰好驅(qū)趕酷日下的暑氣。
珅兒讓人把紅木桌椅搬到了庭院里,她在陰涼下看會兒書,細(xì)發(fā)隨著輕薄的彩衣愜意起舞,揮起縷縷清新,宛若一記提神良藥。
“珅兒?!?p> 這聲輕喚珅兒再熟悉不過,她沒有任何防備就回了頭,卻不知會見一位如畫中走出的娉婷女子。
紫紗繁花長裙,烏發(fā)層層披下,臉頰兩側(cè)的發(fā)絲被松散編織一起束在腦后,精致的玉容盡顯無遺。
如此美人,卻驚得珅兒不敢相認(rèn),只能茫然起身,書卷“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她這受驚的模樣令衿若一呆,繼而露出更深的笑眸。
她輕步過去把書撿起,笑望著珅兒:“真被嚇著啦?快摸摸,我可不是鬼。”
她抬起她的手捂上自己的臉。
珅兒因那溫?zé)峄亓松?,卻奪過書來打她:“你想嚇壞我??!”
衿若趕緊逃開,遺落了滿院的笑語……
“欸!”她雙手大張著拍在桌子中央,“上回你還嚇著我了呢,今日扯平了。”
珅兒與她隔桌而站,只是她此時(shí)還有些迷糊不清,也顧不得與她爭論這些。
“這……怎么弄得?”
衿若見她收了手,才敢在椅子上坐好。
“這是我昨日才做好的。前幾日有個(gè)女子在寺里剃度,我看她一頭烏發(fā)又黑又長真好看,就偷偷收起來啦?!?p> 這番話說的珅兒目瞪口呆,她卻還能得意高興?
“他人之發(fā)你怎么能拿來呢!萬一那女子身染重病,你豈不是也跟著受災(zāi),還不快扔啦!”
“不會,那女子好著呢。”衿若肯定道,“她是因?yàn)榧抑性怆y走投無路才皈依的佛門,而且我也小心著呢,用草藥浸泡了好幾晚呢?!?p> 她說的高興,又站起身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好看嗎?”
她的相貌本就是上佳,自然是好看,可珅兒卻不知該怎么說。
她扶著椅子慢慢坐下,臉色如沉暮。
“你想還俗?”
衿若愣住,她從未想過此事……可她這一變卻讓珅兒慌啦。
“即使你還了俗,那事也絕不可為!”
“我本就沒想為?!?p> 她跟著坐下,隨意擺弄著珅兒的檀香木扇:“我只是想來見你,可總有尼姑登門,怕人會對你說三道四,所以想了這個(gè)主意,不錯吧?”
看她的神情倒真不像是有那念頭,珅兒稍稍安心。
只是從她一進(jìn)府,她臉上的歡喜之色便沒散去過,既然她如此喜歡,珅兒又怎么忍心令她失落呢。
“這樣也好,日后你再來府里就這樣裝束吧。”
“真的?”
她點(diǎn)頭。
衿若高興的小跑到她面前:“珅兒,這世上幸好還有你在?!?p> 隨著她的低身,一縷烏發(fā)悄然滑落在珅兒眼前,她輕撫上那縷發(fā)絲,有些不知該喜該憂。
衿若也喜歡的愛撫著自己的頭發(fā),卻在扭頭時(shí)看見了遠(yuǎn)處走來的王誼,雙眸突地溢出更多喜色。
“是駙馬!我讓他也看看我?!?p> “欸……”
可她的阻止還是慢了一步。